深深深念的往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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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深念的往来人
文/林一尔
一、你以后别和那些人来往,不听话是要吃亏的
城北军区大院里的小孩自来分两派,一派是文工团文艺兵的子女,从小被送进乐器、舞蹈培训班,个个都有一技傍身;一派是奔赴前线的海陆空军人的子女,在放养模式下长大,野得不行。
郑承尧在大院里是出了名的浑。他爷爷郑老历任空军司令员,几个舅舅现为机关要员,连平时不走动的远房亲戚在部队里也不是等闲之辈,所以他浑起来的话,要是郑老不管,旁观者是不敢多嘴的,偶尔他父母看不过去要收拾他,也会被郑老吓回去:“谁敢动我幺孙子?!”
郑承尧就在郑老的庇佑下张牙舞爪地长大了。
最可怜的是住在他家楼下的粱攸攸,她生来性子极软,加上父母是文工团演员,后天的家庭环境更让她半分脾气都没养成,十六年来,说过最重的话就是:“郑承尧,你别烦我呀。”
当然,这肯定不现实。
粱攸攸的家门口装了个奶箱,每天送奶小哥会放早餐奶在里面然后锁上,可几乎次次她出门上学时,奶箱的小门都被打开了,而且里面空空如也,她就知道早餐奶又被楼上的郑承尧顺走了。次数多了,她只好自个掏零用钱多订一份奶,也没想过告状,破坏邻里关系多不好啊!
这天郑承尧心血来潮,喝着奶在楼下等她。
同时,温子竣在对面的公交站台等她。温子竣和粱攸攸的父母是文工团的同事,小学毕业时他们进了同一个钢琴班,初中到高中又在同一所学校,关系自然而然是无话不说的好。
“粱攸攸——”郑承尧喊她,把声音拖得长长的,“上来,我载你去学校。”
但她并不是很想坐他的自行车:“温子竣已经在等我了。”
“等就等呗……”奶被他饮尽,他强硬地说道,“我叫你坐上来。”
粱攸攸权衡了下,得出惹怒他不会有好果子吃的结果。她只能冲温子竣挥挥手,指了指郑承尧的自行车后座,示意他不用再等了。她正想回头确认温子竣是否上了公交车,谁知郑承尧猛地蹬动踏板,她往后一仰,下意识用力往前扑,额头撞上了他的脊柱骨,痛得她用手揉着头呼气。
他不耐烦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老实点儿!”
她撇撇嘴:“噢,对不起。”
粱攸攸不知道他今天载自己是不是为了找个挡箭牌,反正到了学校门口,几个穿外校校服的男生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喂,郑承尧,孟河约你今晚去地下溜冰场,赏面儿吗?”
被簇拥在中间的女生应该就是孟河了,粱攸攸不免多瞄了几眼,大眼睛、巴掌脸、亮晶晶的唇彩,抹胸小吊带配上露出安全裤的牛仔热裤,这可能是她这辈子都没胆儿尝试的穿搭。
“嘿——不巧……”郑承尧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搭在了她肩上,“今晚被人约了。”
于是,那些男生们用鄙夷的眼神扫视粱攸攸。最后孟河只得松口:“那……下次约。”
两人进了学校,她才彻底松了口气,拽了拽他的书包带:“你以后别和那些人来往。”
他笑,伸出手要去掐她的脸。她迅速躲开,却被他揪了揪马尾。
“你呀,你就是太乖了。”
“不听话是要吃亏的。”说完,粱攸攸气鼓鼓地走了。郑承尧没有追上去,站在原地想了会儿,他发现近来这丫头胆儿肥了,居然敢咒他!他随即大喊:“粱攸攸,放学等着!”
二、她为什么一步一步走出了他的视野?
郑承尧说到做到,下午放学,他果然来班上堵人了。
粱攸攸看着他拦门的架势,往缝隙处靠,试图钻过去:“我还要和温子竣去上钢琴课。”
“哎,粱攸攸……”他突然凑近,吓得她浑身一抖,“你早上咒我的时候不还义正词严吗?”
温子竣把她拽过来护在身后:“郑承尧你别欺人太甚!”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粱攸攸见势不对,从温子竣身后走出来:“你代我向老师请个假吧。”
郑承尧没有把她怎么着,意外地领着她在站台上等公交。十月份的天气转凉,粱攸攸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下巴还是冷,她哆嗦着问他为什么不骑自行车。郑承尧白了她两眼,不声不响地移到风口替她挡风:“你不是冷吗?”后面的声音小了下去,“我怕把你冻傻了。”
上了公交,他才告诉她是要去美食节。本城的美食节三年举办一次,在广场中心搭建为期一周的临时摊位,汇聚全国各地的地道小吃。他的眼睛看向车窗外:“有你爱喝的桂花酿。”
粱攸攸的生母是苏州人,到了桂花开的季节就会酿桂花酿,这酿多少有点儿度数,她每次只被允许抿一小口,但浓郁的醇香自此就忘不掉了。
记得他们十岁那年的美食节,来了位酿桂花酿的苏州师傅,郑承尧揣着零用钱声称要请粱攸攸喝桂花酿。只是才半杯下肚,她就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了,郑承尧费了些力气把她背回家。当时粱父粱母的脸色阴沉得很,他挡在粱攸攸面前,掷地有声地护着她:“叔叔阿姨别怪攸攸,是我骗她喝的。”
只是粱攸攸的妈妈已经去世五年了,因为癌症,磨了小半年,但最终没能磨过那年的冬天。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吸了吸鼻子把涣散的目光收了回来:“该准备下车了吧?”
其实车还没停,但烤肉串的香味从车门缝里飘了进来,说明距离很近了,两人起身朝车门方向走。不料一个猛刹车,郑承尧个子高,眼明手快地抓住最高处的铁杆。粱攸攸低呼出声,整个人顺应惯性往前眼看就要被甩出去了,他伸手一捞,“咚”的一声,她撞进了他怀里。
郑承尧低头就能看见她的脑袋顶,喜悦里还夹着那么点儿疼。
“撞伤你没有啊?”粱攸攸揉着刚才磕上去的脑袋,“咝——好痛,你的胸口可真硬。”
这还成他的错了?郑承尧无奈地笑了笑:“我刚要是不捞你,你脑袋可就撞玻璃上去了。”
她自知理亏,刚好车停稳,她跳了下去,昂起头讨好他:“谢谢你嘛,请你吃芝士棒。”
那天,他没让她掏钱请他吃芝士棒,两人在桂花酿的摊位前排了好久的队。听说喝了这位苏州师傅的桂花酿的顾客都赞不绝口,师傅三年才来一次,回头客当然络绎不绝。轮到他们俩了,师傅认出了粱攸攸,笑着打趣:“小姑娘,这次不要喝多了又让这个小哥哥背你回去呀。”
这位师傅的苏州口音很像她妈妈,她忽觉眼眶发热:“谢谢您,我会好好品尝的。”
粱攸攸坐在长条凳上小口小口地抿桂花酿,味道和妈妈酿的一模一样。郑承尧就在旁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笑容有些凄凉,连旁人都还记得他们,可这些年,她为什么一步一步走出了他的视野?
如果不是他总是故意找碴欺负她,那他们之间就真的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三、你别老是凶我呀
她妈妈去世一年后,她爸爸与单位的同事蒋姨有了感情,没过多久就结婚了。
蒋姨温婉大方,无微不至,是个称职的新妈妈。可对方毕竟不是亲生母亲,她生来敏感,他们结婚之后,在家里,她从听话懂事变成了小心翼翼,不希望自己的举动给别人造成困扰。
所以,蒋姨让她去学钢琴,她没有拒绝;让她远离郑承尧那种调皮小孩,她也没有拒绝。
她至今都还记得,蒋姨把同事的小孩温子竣牵到她面前时说的话:“乖,攸攸,我们以后不在院子里疯玩儿了,我们要像温子竣一样,学习成绩好,琴弹得好,这样爸爸妈妈才会高兴。”
慢慢地,她如同一朵盛开得太久的睡莲,花瓣一点一点地合拢,最终成了花骨朵的形状,看上去是含苞待放的状态,其实早就凋谢了。
郑承尧清了清嗓子,她听到声响后回神:“九点多了,我们该回去了。”
“等等……”喝了桂花酿,胆壮了些,他抓住她的手腕,“你为什么越来越模糊了?”
粱攸攸垂着眼不吭声,她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也知道他憋了许久才问出口,却不知道该作何解释,进退两难,只得打马虎眼:“你可能醉了,头晕眼花,看所有东西都出现重影。”
“我问的不是这个!”郑承尧越发用力,抓得她的手腕发疼,她咬着唇,缩着脑袋不肯讲话。她委屈巴巴的样子弄得他没辙,他只好松开她的手,气急败坏地朝前迈开步子。她站在原地,跟上去不合适,不跟上去也不合适。还没走出十步远,他又折了回来:“你走不走啊?”
粱攸攸赶紧小步跑上前去,眨巴眨巴眼:“你别老是凶我呀。”
“……”郑承尧一时语塞,感觉自己这是攒足劲打在了棉花上,那坨棉花根本不痛不痒。
那晚后来下了场绵绵的雨,昭告冬天的正式降临,大院里的桂花落了满地也无人理睬,可便宜了周遭染上桂花香的泥土。粱攸攸在学校依旧对郑承尧视而不见,反正他不叫住她,她是不会主动跟他打招呼的。他气不过,有事无事就和几个兄弟伙去她教室门口瞎晃悠。
这给粱攸攸带来了不小的困扰,三人成虎,整个年级疯传郑承尧在热烈地追求她。
那段时间,粱攸攸的脸色十分病态,蔫蔫的,像只病猫。没过多久,她就转学了,和温子竣一起,转去了省立二中。郑承尧得知消息时正在打篮球,登时奓了毛,在场的其他人也不嫌事大,嚷嚷着要给他讨个说法。于是,一支人高马大的篮球队把走廊围了个水泄不通。
粱攸攸在收书,桌上突然砸来个篮球,她被吓得不轻,惶恐地抬头看清来人。
“谁允许你转学了?”郑承尧上来就是质问,“我问你谁允许了!”
“啊?”粱攸攸懵懵的,老老实实应,“我爸和蒋姨啊!”
“……”她可能真的听不出自己这是在留她,郑承尧无奈地叹了一大口气,把她收拾在纸箱里的书本统统倒了出来,“粱攸攸,你今天不说个理由,就是校长来了,我也不会放你走!”
四、喜欢……欢喜……真是神奇又美妙的词啊
结果校长就真的来了。
但碍于他是郑老司令的孙子,校长没有当场教训他,只是叫他去办公室。郑承尧见了跟在校长后面进来的温子竣,挥着拳头就朝他脸上打了过去:“我叫你打小报告,看我不弄死你。”
场面混乱得很,怒极的郑承尧像只失心疯的狮子,粱攸攸跑过去拉架时被误伤到了鼻子,鼻血泉涌似的冒。他一下子就不动作了,上下摸了个遍也没摸到纸巾,只好撩起他的篮球服给她擦鼻血。这么多人看着,她连连后退,用手掌、手背胡乱地擦:“别打了,不关温子竣的事。”
“郑承尧!”忍无可忍的校长终于发了话,“真是无法无天了,警告处分,停课三天!”
这场架还是传到了大院里,郑老亲自登门向温家道歉。房间门关着,粱攸攸不想听,但蒋姨和爸爸的私语依旧进了耳里:“还好温子竣跟我说了郑老的孙子经常在学校欺负攸攸,不然这样下去,迟早有天咱家攸攸会遭受校园暴力。我早就说把攸攸转去二中,你非得拦着我……”
他不坏,她知道。粱攸攸无力地趴在桌上,眼睛酸涩,嗓子发干,莫名想哭。
连续半个月,奶箱里的奶一瓶不剩,全被郑承尧顺走了。粱攸攸已经没有多余的零用钱订第三份了,她关上奶箱的小门,听见噔噔上楼的脚步声。她回头,看见郑承尧吸着奶走了上来,他明明只有一张嘴,还要同时喝两瓶奶!她撇撇嘴,从过道另一侧和他擦肩而过。
“喂,粱攸攸……”他到底没忍住,先缴械投降了,“你不给我道歉吗?”
“啊?”她迷迷糊糊的,蹙起眉头,“我哪里做错了吗?”
他现在知道了,不把话讲得清楚明了,她是反应不过来的。郑承尧也不往楼上走了,掉转方向和她一起下楼:“你背着我和温子竣那小人偷偷转学的事,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噢……”她忽然转过身来,朝他鞠了一躬,“对不起啊郑承尧。那你以后能留瓶奶给我吗?”
快要下初雪了,天空积了黑压压的乌云,被北风席卷着涌动。她校服外面裹着臃肿的羽绒服,雪地靴走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郑承尧的目光落在她的眉尾和眼角处,不知哪根筋抽了,他慌张地扯下她头上的毛线帽,盖住了她半张脸:“行吧,我勉强接受你的道歉。”
接着就进入了紧张的期末复习阶段,转到新学校的粱攸攸没有什么不适应,反正在学校除了读书,她也找不到其他事做。只是偶尔她会向窗户那边瞄两眼,看到外面陌生的走廊才会想起,哦,自己已经转学了,郑承尧不会出现在窗外了。她垂下眼睑,继续手上的作业。
可是她为什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呢?没有被郑承尧打扰的日子,她突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初雪纷纷扬扬,期末考试结束,粱攸攸又开始了长假的钢琴课。这两天气温保持在零下,去上课的路上,她都不敢把手伸出兜外,生怕手指僵了,待会儿弹得不流畅被骂。温子竣走在她身侧,摸出个暖手袋给她,她摇摇头:“我贴了暖宝宝,不冷,你自己用吧。”
“攸攸……”温子竣叫住她,“你还在因为郑承尧的事和我冷战?”
她放慢脚步,干脆停了下来同他对视:“你为什么要在蒋姨面前乱嚼郑承尧的口舌?”
“我没有!”温子竣的声音提高了两个度,“他本来就在学校欺负你,我哪里说错了?!”
粱攸攸舔了舔嘴皮,胸口憋着一大口气。“唉——”算了,她叹了口气,争下去也于事无补。
“攸攸……”温子竣又叫她,只是这次她没有回头,恍若未闻般踩着雪前行,“你是不是想转学回去?”她没有停,雪被踩在脚下嘎吱响。温子竣喊了出来:“你是不是喜欢上郑承尧了?!”
粱攸攸定住了,两只脚陷在雪地里。喜欢……欢喜……真是神奇又美妙的词啊!
五、新年快乐
这个冬天实在是冷,万分注意保暖的粱攸攸的手还是冻出了冻疮,弹两下琴,伤口就裂开冒血水,没办法,只好将钢琴课停掉,待在家里温习功课。窗外的雪不停地下,郑承尧和一群同他一样放养长大的同龄人在院里打雪仗。她从小就是这样,总是托着脑袋旁观他们的热闹。
“啪!”一个雪球击在玻璃窗上,她回神,把注意力放回课本上。
可接二连三的雪球扰得她没法静下心,她走到窗前,果然,始作俑者正在搓雪球。他看见了她,兴奋地挥着手,他身边是一个成人高的雪人,铁桶帽、炭渣眼、胡萝卜鼻、毛线嘴,前面插了块写着“新年快乐”的木牌。他昂着头冲她笑,笑容比雪地反射的光还亮。
粱攸攸静静地看了会儿,把周遭的所有都刻在了脑子里,接着朝玻璃窗上哈了几口热气,一笔一画地写上“新年快乐”。收尾她原本是想画爱心,但转念觉得太露骨,改成了笑脸。
十六七岁的喜欢是那么的昭然若揭,却又那么的讳莫如深,你不说,我不说,就成了秘密。
过完年,开春,迎来了新学期。两所学校时间表不同,早上是粱攸攸和郑承尧唯一能碰面的时间,大多时候是他在拿她奶箱里的奶,而她刚好出门撞见。
“一起走?”他坦坦荡荡。
“好……”她拿走箱子里另一瓶奶,声音在楼梯间里回荡,“你有想考的大学吗?”
这是粱攸攸第一次主动关心他,他可乐了:“你对我们的未来挺着急的啊。”
“……”她被噎得面红耳赤,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别担心,我们会在一起的。”他嘴快说漏了,立马改口,“我们会在一起读大学的。”
温子竣依然在对面的公交站台等粱攸攸上学,亲眼见两人从单元楼里出来,彼此脸上都挂着阳光般耀眼的笑。等粱攸攸穿过马路跑到公交站台,温子竣走到她身边:“我劝你离他远点。”
粱攸攸微蹙眉,往旁边挪了挪。
这小动作被温子竣察觉到,说实话,他很受伤,但他也只是抿紧唇,朝将要进站的公车招了招手。
星期五放学,郑承尧早早地候在二中门口。不巧,粱攸攸今天值日,锁上教室门和温子竣离开的时候,学校基本上空了。两人并肩出现在校门口,郑承尧挑眉:“怎么又是你啊?”
又是剑拔弩张的气氛,粱攸攸先一步解释:“今天轮到我和温子竣做值日。”
郑承尧无所谓地耸耸肩,将自行车踩到她面前,却冲温子竣挑衅:“不好意思哦,我们要去地下溜冰场玩,自行车只能载一个人。你自个儿回家写作业去吧,拜拜。”
“不劳烦你,我坐车。”温子竣迎上郑承尧惊诧的目光,“我自己坐车去。”
郑承尧气得把自行车蹬得飞快,把后座的粱攸攸吓得小心肝儿直颤。路上有点堵车,他载着她率先到了地下溜冰场,她正思忖着要不要在门口等等温子竣,就被他拽了进去。
这种溜冰场现在已经很少见了,但想来老板也意识到了只经营溜冰场的单调,所以渐渐把电玩城的设备引入了进来。他们一进去,里面乌烟瘴气的,成群的人围着游戏机,捶打操作台的声音大得像要把机器砸碎,同时还伴随污秽的脏话,粱攸攸十分不自在,往郑承尧的身边靠了靠。
六、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迎面走来几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撞了粱攸攸的肩膀,她回头匆匆一瞥,竟和他们对上了目光。见状,郑承尧挡在她面前,冷言冷语地讽刺:“走路还横冲直撞,当自己是螃蟹呢?”
“你别……”粱攸攸赶紧拽着他的衣袖往里拖,“你别惹是生非,这里比不得大院。”
郑承尧懒洋洋地被她拖着:“这儿的老板我可熟了,只要我一句话,那几个准被扔出去。”
听见这话后,粱攸攸的气不打一处来,但她不善于把情绪宣泄出来,只是不说话,异常沉默地摆弄溜冰鞋上的鞋带。郑承尧换上了溜冰鞋,后知后觉到不对劲,蹲下来给她系鞋带:“我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他的脑袋顶对着她,她歪头看了会儿,很想伸手揉一揉。
等他系好鞋带,抬头和她四目相对,她才轻声开口:“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音乐覆盖住了她的声音,郑承尧把耳朵凑近了听:“你大点儿声,我听不见。”
粱攸攸不自然地把脸别向别处:“我说我想喝水。”
“噢……”郑承尧起身滑向最外边的贩卖机。说起溜冰,郑承尧还是粱攸攸教会的。那时候小,她性子太静了,妈妈担心她自闭,就买了各式各样的玩具让她去找院里的小孩玩。她换上溜冰鞋,扶着墙一点一点动,直到从院里的陡坡上冲下来时,才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郑承尧是第一个来搭讪的:“喂……”他拜托人的口气也是跩得不行,“教我呗。”
她点点头。那段时间,院里的小孩人脚一双溜冰鞋,风一样地从路上穿过。
来不及闪开,“咚”的一声巨响,粱攸攸被几个逆滑的人撞倒在地,胳膊“咔嚓”一声错了位,她痛得抱着右臂蜷缩起来。可这并不是意外,那几个人迅速把她围在角落里:“趁郑承尧不在,我们把她弄到孟姐那儿去。”拉扯间,有人踩上她的手指。她越是胡乱挣扎,身上就被扯得越痛,索性不再动作,任由他们摆布。
孟姐?孟?
粱攸攸忍痛撑开眼皮,这不就是刚才在入口撞上自己的人?虽然记忆模糊,但她还是回忆起来了。校门口,外校生,孟河,除了郑承尧,她实在想不出这些人记恨自己的其他理由。
粱攸攸被七弯八拐拖进小巷子里,刚刚在溜冰场摔下去时磕到了头,又一路颠簸后被丢在地上,她此刻只想吐。
孟河居高临下,轻飘飘地吐出话:“粱攸攸?攸攸?郑承尧是这样叫你的吧?”她在笑,眼神却带刀,“就是因为你呀,他说他要努力考大学,推了我所有的邀约。以前啊,虽然他不喜欢我,但是他爱玩呀,我能在他出入的场合见到他;现在,他依旧不喜欢我,却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了你粱攸攸身上,我连见到他都难。都怪你,对我来说,你就是罪人。”
“原来……你……”粱攸攸趴在地上,说话声有气无力,“可怜……又可笑。”听见孟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靠近,她认死地闭上眼睛,等待疼痛的降临。
七、谁也别妄想抓住谁的尾巴
“放开她!”是温子竣的声音,“我报警了,不想进少管所就赶紧滚蛋。”
“看不出来,你的护花使者挺多啊!”孟河抱臂冷哼,“下次见到我,记得拔腿跑。”
温子竣冲过来把她抱在了怀里,她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胳膊又无力地搭在身侧,他见了,胸口像针扎般疼:“我叫你离他远点!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
粱攸攸无畏地扯了扯嘴角,晕过去的前两秒,还在反复告诉温子竣这件事不要让她家里人知道。
可纸包不住火,她在医院昏迷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爸爸、蒋姨还有楼上的郑爷爷都站在病床前,就是不见郑承尧。郑爷爷拄着拐杖,面容疲倦:“攸攸,爷爷会好好收拾他们的。”
这个他们,想必也包括郑承尧。粱攸攸知道这时替他讲话只会越描越黑,但她不知道的是,从这天起,她就没了再提起郑承尧三个字的机会。年少轻狂,用来形容这个年纪刚刚好。
粱攸攸出院回到家那天,就听说郑承尧被郑老安排进了军事化管理的学校,全年不得踏出学校半步。孟河是个富二代,但因为郑老给警察局局长施压,他们一行人在少管所被关了半个月。
而粱攸攸要搬家了,爸爸和蒋姨工作调动,全家搬去外省。绕了一圈,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温子竣有天傍晚来找她道别,两人肩并肩在院里的小路上慢悠悠地散步。
“那边吃辣,小心别吃坏了胃。”
“还有,那边湿气重,多喝点薏仁红豆汤。”
……
粱攸攸听他絮絮叨叨,突然出声打断:“温子竣,我们只能是朋友。”
他走在前面,没有回头:“我知道,你心里只装得下郑承尧。”
她缄默。她是温子竣青春里的一颗苍耳,粘在他衣服上,不经意与皮肤摩擦,隐隐刺痛。
搬家的前一天晚上,粱攸攸上楼敲响了郑家的门。
开门的是郑老,他身后是空荡荡、冷冷清清的屋子,恍然间,她看到了他的孤独。
“是攸攸呀!”郑老招呼她进去吃西瓜。
粱攸攸喉咙苦苦的,她拿着块西瓜慢吞吞地啃:“郑爷爷……”屋子太空了,说话似有回音,“如果您是因为我的事惩罚郑承尧的话,那我走了,您就把他接回来吧,军事化学校太苦了。”
郑老笑盈盈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攸攸走了,爷爷每天就没有钢琴曲可以听咯。”
“我可以录给您呀!”她眨巴眨巴眼,“所以您同意把郑承尧接回来了吗?”
郑老放下手里的茶杯:“爷爷把承尧送进军事化学校,你只占小部分原因。他爸妈长年累月在外面忙,缺失的父爱、母爱,我这个做爷爷的没法给,只能尽我所能补偿。”接着郑老重重叹了口气,“在你被欺负的当晚,他偷了我的手枪。那支枪跟我上过战场立过功,退休后,上级就把它赠予了我,随赠的还有两枚子弹。好在那天我刚好散步回来,在楼梯间碰见他。他的神色十分怪异,我就猜到他要搞事情。攸攸你细想下,我要是没碰见他呢?”
粱攸攸的手微微地抖,那他就酿成了永远不可挽回的大祸。
“所以攸攸,不是你的问题,是他秉性恶劣,是我把他惯坏了。”郑老端起茶杯饮了口茶,把钻进嘴里的茶叶吐进了垃圾桶,“如果我再不拨正,郑家的这棵苗就彻底弯了。”
粱攸攸从郑家出来的时候,心底像压着块沉重的石头,呼吸不过来。
第二天,大卡车早早地候在楼下,工人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才把家里搬空。粱攸攸站在车门旁朝楼上望,老人站在窗前挥了挥手。她转身拉开车门,洪水冲破堤岸般哭了出来,可长大就是这样的啊,遇见后相熟,相熟后分开,如此循环往复,谁也别妄想抓住谁的尾巴。
八、是对我心动的声音
一年后的夏天,粱攸攸高中毕业,考上了名牌大学。
她回大院看过郑老,老人依旧是一个人守着屋子。郑老告诉攸攸,郑承尧也高中毕业了,但是他给郑承尧办了休学,送去了最艰苦的西部参军,两年后退伍才入校读大一。这在不明事理的旁人看来可能是残忍的,但在她看来,郑老比郑承尧难熬许多,空守屋子,等他长大归来。
粱攸攸认清自己潜意识里在想念郑承尧是因为有个学长对她表白,他在万人瞩目的元旦晚会上为她唱歌,她心里却在拿他和郑承尧做比较,眼睛没有郑承尧的狭长,鼻梁没有郑承尧的挺,更别说穿上军装了,肯定没有郑承尧好看呀。理所当然,学长被粱攸攸拒绝了。
她开始期待郑承尧了,一身戎装,挺拔潇洒,从光里走来。
大二那年夏天,粱攸攸在培训机构找了兼职,暑假就选择留校。她洗了被单,拿去天台上晒,晾好了之后,她没有立刻下去,站在天台上闻着洗衣液香看风景。郑承尧真的是从光里走来的,通往宿舍的林荫道上,他走在正中间,阳光啊,就落在他头上、肩上以及军装上。
粱攸攸拔腿跑下楼,在离他十米远的位置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着光。
他的脸部轮廓硬朗了,个头高了好多,背挺得笔直,两边肩头拉成了平平的直线。
郑承尧昨天参加完退伍仪式,从熟人那里打听到她大学的地点,连家都没来得及回就过来了。他丢下行李,朝她展开怀抱。粱攸攸没忍得住,冲过去撞进了他怀里,热泪成串地掉。
“我回来了,攸攸。”
她泣不成声,不停地点头。
“我很喜欢很喜欢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怎么喜欢上的,但永远不会结束。”郑承尧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他顿了顿,调整呼吸,“反正就是喜欢了。我从和你分开的那一秒起就告诉自己,下次见到你就一定要立刻告诉你,我喜欢你,喜欢到了心坎里。”
粱攸攸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地问:“你就那么有自信我这两年没找男朋友?”
说实话,郑承尧真没想到这个,他愣了:“那你刚才抱我了。”
她犟嘴:“那是友谊的拥抱。”
“不对,不是。”他斩钉截铁。
“正常人的心跳每分钟是六十到一百下,你刚才抱住我到我说完话的一分钟里,我放在你左后背上的手感受到你的心跳没有下过一百五。粱攸攸,你这是心动的声音,是对我心动的声音。”
粱攸攸破涕为笑,这三年里,他真的长成了她想象中的模样。 一次相遇,一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