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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你一座城

　　文/晁善

　　一、你不去，我就来了

　　姜梨觉得如果给全世界最讨厌的人找一个模板，那一定是章脩那样的。

　　他仗着有几分姿色，惹得公司一众女同事明里暗里为他争风吃醋。他为人处世世故圆滑，滴水不漏，令人生厌。

　　姜梨对他心存厌恶，但碍于他是公司副总，不好明显表现出来，只好对他敬而远之，每次在公司遇到，远远就绕道而行。

　　她原以为会一直和章脩井水不犯河水地相处下去，谁知她所在的运营部出事了。

　　公司要竞标一个欧洲一线护肤品牌的国内推广权，由于运营部提供的资料出了纰漏，竞标失败，章脩代表高层来运营部问责。宋宁作为运营部的负责人，只得引咎辞职，这才保全住整个运营部。

　　宋宁是姜梨的大学学长，她从大学毕业后就一直跟着宋宁，从创业失败到一起来尚德工作。虽然宋宁在工作能力上并不突出，但他是一个好大哥，这些年对她照顾颇多，她不能弃之不顾。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策划，人微言轻，根本帮不了任何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跟他一起离开公司。

　　“我跟你一起走。”她说着朝工位走去，准备去收拾东西。

　　宋宁拦住她：“进尚德是你的梦想，你不要冲动。”

　　尚德是目前国内数一数二的品牌推广公司，能进尚德工作是姜梨整个大学时代的梦想。

　　姜梨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章脩，气呼呼地说：“这样的公司不待也罢！”

　　宋宁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等她发完脾气，这才好脾气地说：“可是你下个月还要交房租呀。”

　　姜梨想起银行卡里只有三位数的存款，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无论她多想重情重义，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不得不低头。

　　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默默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由于宋宁的离职，姜梨对章脩就更加厌恶了，每次在公司遇到，都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连表面的平和都不屑伪装了。

　　运营部的几个姑娘很快就被章脩收拢了，早上一来公司就在茶水间讨论起章脩，设计组的Amy一脸艳羡地说：“谁要是成了章总的女朋友，那简直太幸福了！章总不仅有颜有才，还风趣幽默，善解人意。”

　　姜梨冷哼一声，讥讽道：“是善解人衣吧！”

　　她说完一转头，就看见章脩端着咖啡杯站在不远处，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她在心里暗骂一声“晦气”，神色坦荡地望着他，脸上并无半分说人坏话被抓包的愧色。

　　两人就这样于诡异的静谧之中对望了片刻，章脩的眼底慢慢漾出一点浅浅的笑意。

　　姜梨被他老祖母般慈祥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正想溜之大吉，就听见他懒洋洋地说：“姜梨，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周围的女同事一听章脩单独叫她去他办公室，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姜梨也不知道他的意图是什么，莫非是因为她说了他的坏话，所以他想打击报复她？这个念头从脑中闪过时，她头一扬，宁死不屈道：“我不！”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心里想着如果章脩打击报复开除她也好，这样她就不必觉得愧对宋宁了。

　　她正胡思乱想，突然感觉眼前的光被人挡住。她抬起头，看见章脩笑吟吟地站在她的工位前。

　　姜梨被他温柔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站起来，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章脩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排斥，微笑着说：“你不去，我就来了。”他说着把保鲜盒塞进她的怀里，口气熟稔得仿佛他们是相知多年的故友，“听说你喜欢吃许留山的芒果西米捞，我昨天去香港出差，就帮你带了一份回来。”

　　不等姜梨反应过来，他已经自顾自地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姜梨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只觉得怀里那个散着微微凉气的保鲜盒变成了滚烫的山芋，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你的PPT是数学老师教的吧

　　姜梨最终没有吃章脩送的芒果西米捞。

　　她对章脩那么差，怕他下毒。更何况吃人嘴短，如果吃了他送的东西，她就不好意思再把对宋宁离职的怨恨撒在他身上了。

　　章脩对她一如既往，部门任务会毫不偏袒地分配给她，请同事喝咖啡时也会给她带一杯她最爱的美式冰咖啡。

　　他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她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也没办法继续敌视他了。这种感觉让她懊恼又沮丧，只能躲得更远了。

　　她每天踩着点上班，一下班就溜之大吉，生怕和章脩在公司里遇到。

　　仿佛察觉到她在躲他，他也没有刻意接近她，她竟整整一周没和他碰过面。

　　周五下午下班前五分钟，姜梨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溜走，头顶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听说Amore的策划案是你在负责，现在把策划案发我。”

　　姜梨抬起头，果然看见章脩站在她的工位前。她一咬牙，视死如归道：“我还没做完。”

　　章脩略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地问：“这个案子你接手已经一周了，为什么没完成？”

　　虽然姜梨是公司的策划，但是她做PPT的水平实在差强人意。以往她主要负责文案，PPT由宋宁替她完成。宋宁离职后，她不好再找他帮忙，单独完成一个策划案对她来说难度还是挺大的，所以磨磨蹭蹭了一周还没做完。

　　原本运营总监说这个案子周末前完成就可以了，没想到章脩突然来要方案，她自知理亏，赶紧道歉：“对不起章总，我今天一定完成。”

　　她说着准备关电脑走人，就听见章脩冷淡的声音：“做完再走。”

　　姜梨只好把包放下，乖乖坐回去加班。章脩也转身回了办公室。

　　她正埋头做方案，突然送餐员推门进来，把一份盒饭放在她的桌子上：“您的土豆炖牛腩盖饭，请慢用。”

　　姜梨一头雾水：“我没订餐啊！”

　　送餐员将筷子和餐纸放在她面前：“章先生帮您订的。”他说完拎着另一份盒饭朝章脩的办公室走去。

　　姜梨下意识地把饭盒丢在一边，这时肚子却没出息地叫起来，她这才觉得饥肠辘辘。刚才她只想快点改完方案回家，忘了叫餐，现在是晚餐高峰期，订餐至少得一个小时才能送到，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她想了想，又将盒饭拿回来，自我安慰这是工作餐，吃了也不算欠他什么，谁让他命令她加班的。

　　吃完后，姜梨抬头看了一眼章脩的办公室，门依旧紧闭着，只有从玻璃窗露出的一点灯光，证明他还在那里。她恍恍惚惚地看了一会儿，又埋头改方案了。

　　其实方案的初稿她已经完成了，运营总监说版面太丑，让她重新排版。

　　姜梨又找了一个模板，重新开始排版，正焦头烂额，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接着就听见章脩含笑的声音：“你的PPT是数学老师教的吧！”

　　她改方案改得一肚子火气，又被他嘲笑，于是没好气道：“我自学成才，谢谢。”

　　章脩没有说话，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姜梨本来技术就很菜，被他这样盯着更加紧张了，一张图修了好久都没修好。章脩看不下去，拉了一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我来。”

　　姜梨往旁边移了移，给他让出位置。

　　章脩接过电脑和鼠标，专心致志地开始修改方案。姜梨偷偷抬眼去看他，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皮肤光滑白皙，睫毛又密又长，鼻子秀气挺拔……

　　她忽然感到一阵悸动，蓦地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她赶忙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假装看着窗外的夜景。

　　窗外灯火通明，这个城市繁华如斯，而她从未好好看过它一眼。

　　她正望着窗外发呆，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章脩温和的声音：“回家吧。”

　　姜梨回过头：“好了？”

　　章脩点点头：“嗯。”

　　姜梨抬手看了一眼时间，才过了半个小时，他已经做完了。她有点难以置信，走到电脑前打开方案一看，原本丑得不可救药的版面，已经脱胎换骨似的换了一个模样。

　　她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谢谢。”

　　章脩微微笑了一下：“走吧，我送你回家。”

　　姜梨下意识想要拒绝，转念一想，现在已经十二点了，公交和地铁都已经停运了，打车回去至少得八十，她只好点点头：“谢谢。”

　　一上车，姜梨就闭着眼睛假装睡觉，暗自祈祷章脩不要跟她说话。章脩好像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只是放着舒缓的音乐，自始至终没有跟她说一句话。

　　将她送到楼下后，他没有提出送她上楼，也没有立即离开。直到她上楼打开灯，楼下才响起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她听着逐渐远去的声响，心里突然奇异地安定下来。

　　三、这是我最喜欢的栗子糕，最后一个了，给你吃，不许哭了

　　而后姜梨就没再躲着章脩了，在公司遇到也会主动打招呼，但是也仅止于此。

　　那天早上她正在看一份策划案，市场总监突然气势汹汹地冲到她的工位前，将方案“啪”的一声摔在她面前，冷着脸说：“姜梨，都是你干的好事，害得咱们公司竞标失败。”总监抱着胳膊望着一脸呆滞的她，冷笑着说，“你是盛和派来的卧底吧？”

　　姜梨被总监骂得一头雾水，她拿起方案认真地看了一遍，这是章脩帮她修改后的方案，版面精美，内容翔实，按理说不会竞标失败的。

　　她抬头望着市场部总监，虚心问道：“方案有什么问题吗？”

　　“方案没问题。”市场总监语气不善地说，“可是你给的时间有问题。盛和周五就把方案给了甲方，经过一个周末的私下运作，甲方已经决定跟盛和合作了。”

　　盛和是尚德的竞争对手，这两年明里暗里抢了尚德不少生意，所以只要有盛和参与竞标的项目，整个尚德都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以赴。

　　姜梨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运营总监，当时他说只要周末前做完就好。

　　运营总监开口帮她解释：“凌总监，当时市场部给了我们运营部一周的时间，我们是按时完成了策划工作的。”

　　“按时完成？”市场总监冷冷一笑，“一个小小的策划案做了整整一周，你们运营部觉得我们市场部拉项目很容易是吧？！”

　　她是公司有名的女强人，业务能力强，性格也很强势，公司里除了高层，几乎没人敢惹她。

　　运营总监只好赔着笑脸，想息事宁人：“凌总监，你别生气了。”他说着朝姜梨使了一个眼色，“姜梨，还不快道歉，你知道凌总监开拓市场有多辛苦吗？”

　　姜梨没有动，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耽误了一些时间，可这次是市场部没有掌握准确的信息，最后却把责任推到她身上。

　　这个黑锅她不想背，却没有能力推掉。就在她委屈到想哭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天而降：“凌总监，运营部的人不需要你来管教。”

　　他的声音仿佛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拂过姜梨委屈的心头，那些已经快要溢出眼眶的委屈忽然被这句话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她抬起头，看见章脩朝他们的方向走来，脸色微沉，仿佛压抑着极大的怒气。

　　市场总监也察觉到他的怒气，她想起公司之前的传闻，不禁有些不满：“章总，我知道您一向喜欢……”

　　“凌总监！”她的话还没说完，章脩就冷声打断，“如果你对我的做法有什么意见，你可以直接跟总经理或总裁反映。”

　　他被女同事们私下评为公司头号绅士，永远温文尔雅，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发脾气，大家都被吓住了。

　　章脩看向一边愣怔的姜梨，声音柔了下来：“姜梨，你跟我出去见个客户。”

　　他说完转身朝公司门口走去，姜梨回过神来后，亦步亦趋地跟上去，出了办公楼，她的眼泪就落下来：“对不起，都是我的原因，害得咱们项目失败。”

　　章脩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地安慰道：“没关系，这个项目原本就有问题，迟早都会失败的，你不要难过。”

　　姜梨仿佛被电击了一下，一股酥麻感从头顶传来，她浑身一僵，猛地愣在原地。

　　章脩却没有发现她的异样，贴心地帮她打开车门。

　　上车后，章脩从手套箱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纸盒递给她：“喏，这是我最喜欢的栗子糕，最后一个了，给你吃，不许哭了。”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把她当小孩子一样哄着了，她心里微微一暖，打开盒子尝了一小口，甜得齁嗓子。她实在吃不下去，扔了又觉得辜负了章脩的好意，于是悄悄把糕点攥在手心里，假装若无其事地说：“没想到你喜欢吃甜食。”

　　章脩正专心致志地开车，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认真地回道：“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后来戒不掉了。”

　　小时候他爸爸经常出差，妈妈下班后就去打麻将，没空管他，就给他很多钱，让他自己玩。起初他觉得很开心，没人管还有钱花，简直是每个孩子的童年梦想，可是时间久了就会觉得孤单，羡慕那些有父母在家做好饭等着自己回家的孩子。

　　他为了有人陪他玩，就用钱给大家买零食，再后来连零食都换不来陪伴了，他就给自己买很多甜食，一个人坐在毫无烟火气息的房间里吃完，然后自己躺在箱子里睡觉，这样才觉得有安全感。

　　姜梨听着他语气平淡地讲起自己的童年往事，她的心像被一根细小的花刺轻轻地扎了一下，不是很疼，却隐隐觉得不舒服。她想要说一些安慰他的话，话出口却变成了：“那你现在还喜欢睡箱子吗？”

　　章脩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微微怔了一刹，笑着说：“现在箱子装不下我了。”

　　四、我是渡劫，又不是坐月子

　　那天见客户不过是个幌子，章脩给她放了一天假，带她吃遍上海美食，陪她去外滩看夜景，还主动提出教她做方案。

　　之后，他每天下班后就教她做方案。她没有PS（Adobe Photoshop）基础，连简单的修图都做不好，他便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教她。

　　很快整个公司都知道姜梨是章脩的关门弟子，慢慢流言蜚语四起。起初姜梨听到那些流言也不禁怀疑章脩对她那么好是不是有什么私心，可是每次看到章脩坦坦荡荡的表情，她就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他大概只是不想让她拖大家后腿，于是她更认真地学习。

　　由于没有工作上的往来，上班期间，他们在公司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那天中午，章脩在公司餐厅遇见姜梨，朝她笑了笑算是打招呼，谁知她突然站起来朝他的方向走来。

　　自从公司传出关于他们的流言后，她就尽量避免单独和他相处，没想到今天竟然主动来找他。他正想问她有什么事，就听见她说：“谢谢。”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章脩听得一头雾水，疑惑地看向她。

　　“我听宋宁说了，那个项目，他为了多拿提成跟公司签了对赌协议，结果项目失败了。如果不是你压着，他可能要给公司赔款。”她抬头望着章脩，又由衷地说了一遍，“谢谢你。”

　　章脩没想到她不顾旁人的目光主动来找他竟然是为了宋宁，他的脸色微微一僵，但还是笑着说：“不用客气。”

　　因为宋宁的事，姜梨对章脩彻底改观了，打心底想要跟他亲近，可是他对她的态度突然冷淡起来。她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却也不好强求，只能顺从他的意思与他保持距离。

　　那天早晨她被小腹一阵绞痛惊醒，跑去卫生间一看，果然是“生理期”驾临。她赶紧贴了一个暖贴，还是觉得腹痛难忍，只好给行政发消息请假。做完这些事后，她已经疼到虚脱。她在上海没什么朋友，以前痛经时都是宋宁带她去医院输液，现在她总觉得自己背叛了他，不好意思再找他。偌大一个上海，她竟然没有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她只好咬牙强忍着，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疼得精神恍惚时，章脩的电话打来了，问她为什么没有去上班。

　　她正痛得在床上打滚，有气无力地说：“生理期来了肚子疼。”

　　电话那头的章脩微微怔了一下，说了一声“稍等”就挂断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门铃声响了，姜梨以为是快递，裹着被子去开门，门一开，便发现章脩拎着一大袋东西站在门口。

　　见到她这副模样，章脩微微愣了一下，旋即神色淡然地从门缝里挤进来，径直朝厨房走去：“你先去沙发上躺一会儿，马上就好。”

　　很快章脩就端着一碗姜糖水从厨房出来，驾轻就熟地开口道：“趁热喝了。”

　　他的语气亲昵熟稔得仿佛他们是相爱多年的恋人，姜梨听得怔住。章脩以为她怕辣不肯喝，又把碗往她面前送了送，好脾气地说：“喝了就不难受了。”

　　姜梨怕他察觉到她的心思，赶紧接过来，埋着头喝完，把空碗递给他。章脩接过碗又转身进了厨房，开始帮她做饭。

　　姜梨望着厨房里那道挺拔的背影，只觉得那碗滚烫的姜糖水从胃里逆流而上，直冲脑门，她的脸颊霎时如被火灼烧一般滚烫起来。她赶忙看向别处转移注意力，然后她就发现章脩买了一大袋补气血的补品。她十分汗颜：“我是渡劫，又不是坐月子。”

　　章脩正在厨房炖汤，头也不回道：“吃了你下次就不用渡劫了呀！”

　　他的声音仿佛四月里的风，轻柔而温暖，轻轻拂过姜梨的耳郭，她的身心骤然变得舒畅起来，连绞痛的小腹都平息下来。

　　两个小时后，章脩的汤终于炖好了，是枸杞乌鸡汤。以前姜梨在家的时候，每次痛经，母亲就会帮她炖各种乌鸡汤调理，喝得她生无可恋。现在她好不容易逃脱母亲的魔掌，章脩又来补位，她顿时头大不已，捂着鼻子跳开：“我可不可以不喝？”

　　章脩义正词严地拒绝：“不行，你现在需要吃有营养的东西。”

　　姜梨犹不死心：“那我要吃烤肉。”

　　章脩一票驳回：“等你好了再去。”

　　五、我在想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认识你

　　章脩说话算话，第二个周末就组织整个运营部去太湖烧烤。

　　姜梨不擅长厨艺，洗完菜后就坐在一旁看着章脩生火、支烤架、烤肉、刷油、调味，技术娴熟，仿佛是以烧烤为生的摊主。

　　她正暗自诧异到底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就看见设计组的Amy把一串烤熟的土豆片递给他。章脩接过来，转手递给了坐在一旁的姜梨。

　　Amy大概没想到章脩会把烤串递给姜梨，神色微微一僵。姜梨也没想到章脩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做，一时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章脩却没察觉到异样，又把烤串往她面前递了递：“不是说饿了吗？赶紧吃吧！”

　　这下所有人都闻声望着他们，姜梨实在不想成为焦点，赶忙接过来，垂着头默默吃起来，忽然听见有人酸溜溜地说：“章总，您也太宠姜梨了吧！”

　　姜梨抬头一看，是公司里暗恋Amy的男同事，想来是在为心上人打抱不平。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章脩，他往烤好的羊肉串上撒了一把孜然，这才开口道：“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徒弟，我想怎么宠就怎么宠。”

　　他用一副开玩笑的口吻说着，旁人也都当成玩笑话，听了哈哈一笑了之。

　　姜梨的心却因为这句话掀起一场海啸，怦怦跳个不停，她突然就有些不敢直视章脩了，全程埋头狂吃，等她再抬头时，发现章脩不见踪影了。

　　她趁大家沉迷美食，偷偷跑去找章脩，最后在太湖边上找到了章脩。他正坐在湖堤上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孤寂。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上前，她的脚步声很轻，可还是惊动了他。他见来人是她，朝她微微一笑，又看向远处。

　　姜梨在他旁边坐下，没话找话：“在想什么？”

　　他脱口说道：“我在想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认识你。”

　　姜梨听得一愣，旋即笑道：“我可不想早一点认识你，以前的我比现在还孤僻叛逆，那时候要是遇到你，肯定不会理你的。”

　　章脩动了动嘴角，只是宠溺地笑了笑。

　　当天下午烧烤结束后他们驱车去了苏州，晚上章脩让大家自由活动，他带姜梨去了平江路的一家小酒馆，古香古色的装修，是姜梨最喜欢的风格。她蓦地愣住：“为什么要来这里？”

　　章脩神色坦荡：“你不是说想来苏州吗？”

　　他叫了两杯梅子酒，和她一起坐在吧台上听曲。

　　舞台上的昆曲演员用吴侬软语咿咿呀呀地唱着凄美的爱情故事，姜梨听得恍恍惚惚，单手撑腮，漫不经心地问：“你相信爱情吗？”

　　章脩毫不犹豫地说：“信啊！”

　　姜梨收回视线，望着黄梨木桌子上的纹路，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我不信。”

　　从小到大，她的异性缘都不太好，从来没有男生主动追求过她。她常常在想，一定是因为自己不够好，所以才没有人愿意爱她。

　　章脩认真听她说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一本正经地说：“你这样的就挺好。”

　　他的表情太过认真，姜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凑到他面前坏笑着说：“章总这是要给我介绍对象吗？”

　　章脩似乎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问：“你有什么要求？”

　　姜梨掰着手指数：“个子要高，眼睛要大，皮肤要白，性格要好……”

　　她越说越心虚，偷偷抬眼觑章脩。他面色平淡地望着酒杯，问：“你介意他有过婚史吗？”

　　姜梨点点头：“介意啊！”

　　章脩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就势把酒杯放在桌子上，轻笑着说：“没想到你还是个小古董！”

　　姜梨立刻反驳道：“因为他第一次想要共度余生的那个人不是我啊！”她说完忍不住笑了，“难怪我到了该结婚的年纪还没对象，你说我这样是不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章脩转头望着她，神色认真地说：“姜梨，你不要想你该谈恋爱了，该结婚了，而是你想谈恋爱了，你想结婚了。”

　　姜梨摇晃着酒杯，瓮声瓮气地说：“章脩，我从来都不想谈恋爱，更不想结婚。”

　　她半垂着头，带着一点心灰意冷的沮丧。章脩还想再劝，她却突然抬起头，醉眼蒙眬地望着他：“但是，如果那人是你，我想我是愿意的。”

　　六、姜梨揪起的心“扑通”一声坠落下去，不知掉在了何处

　　姜梨一腔孤勇的告白并没有让她如愿和章脩在一起。

　　从苏州回来后，章脩就开始有意无意疏远她，还主动给她介绍过几个男生。

　　她知道章脩把她在酒吧说的话当成了醉话，她是一个自卑又好面子的人，既然他已经在用这种方式委婉地拒绝她了，她便假装自己喝醉了，丝毫不记得当晚说过什么。尽管她演技了得，在他面前装得滴水不漏，心里却还是隐隐觉得难过。

　　他们就这样保持着疏离有礼的上下级关系，姜梨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工作上，慢慢能够独当一面，成了公司的首席策划师。

　　半年后，公司接了一个电影推广项目，主演是刚从好莱坞回国发展的一线大咖杜微，这是她回国后的首部电影，姜梨打算以此为切入点做方案。

　　为了把推广方案做好，从不追星的姜梨特意查了杜微的资料，这才知道她曾有过一段婚姻，三年前离婚后独自带着孩子前往好莱坞发展，关于她前夫的资料却没有任何记载。

　　姜梨搜集了一堆资料，却不知该如何着手，头大不已，拿着杯子去茶水间冲咖啡提神，走到门口时听见Amy和运营部的另一个女同事说：“咱们公司只做大品牌的推广，从来不接影视剧的推广，你知道这次为什么会接这个项目吗？”

　　同事理所当然地答：“现在影视行业发展很快，大家都想来分一杯羹啊！”

　　Amy摇摇头，神秘兮兮地说：“是因为这部电影是杜微投拍的。你知道吗？她是章总的前妻。”

　　同事惊讶地“啊”了一声，Amy见对方不信，急忙补充道：“真的，我大学室友和他们是高中同学，听说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她说着无意间一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姜梨，眼神微微一滞，转瞬又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意味，“我说章总这些年怎么不近女色，原来是对前妻念念不忘啊！”

　　Amy故意把“念念不忘”几个字说得很重，每一个字都如同万钧雷霆砸在姜梨心上。她不动声色地咬紧牙关，假装若无其事地走进茶水间冲咖啡，转身离开的瞬间，她咬着的牙关一松，眼泪忽地就滚落下来。

　　这个宣传方案姜梨做得很成功，电影还未上映便大火一把，其他影视公司纷纷来找他们做宣发。公司特意给策划组举办了庆功宴，章脩作为项目的主负责人也参加了。

　　姜梨作为最大功臣，被大家围着猛灌酒，她来者不拒。

　　章脩从她手里夺过酒杯，语气里带着薄责：“你胃不好，少喝点。”

　　“没关系。”姜梨从他手里抢回酒杯，微微仰起头看他，“没关系的章总，我今天开心。”

　　今天她终于见到了杜微本人，那个站在舞台上侃侃而谈的女人仿若一个天然的发光体，连她都忍不住喜欢，也难怪章脩一直对杜微念念不忘。

　　“我输得心服口服。”她捂着胸口，眉头皱在一起，“可是这里还是好疼啊！”

　　章脩以为她喝多了胃疼，正想带她去医院，就看见她忽而一笑，接着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宋宁，他伸出去准备扶她的手，又不动声色地缩了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姜梨就去公司提交辞职报告。她是章脩最心爱的关门弟子，HR不敢随便批准，让她去找章脩。

　　姜梨原本还纠结要找什么理由再见章脩一面，这下有了现成的借口，她便拿着辞职报告去找章脩。

　　她推门进去时，章脩正在看文件，见来人是她，他又埋头看文件了，语气平淡地问：“有事？”

　　姜梨把辞职报告放在他面前，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波澜不惊：“我来辞职。”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章脩的神情，只见他微微愣怔了一刹，而后抬起头看她，神色如常：“为什么？”

　　姜梨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虽然早已想好了借口，舌尖却突然打结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冷静下来：“宋宁开始创业了，他想让我去帮他。”

　　她一边说一边去看章脩的反应，只见他的目光落在辞职报告上，很久都没有动。他半垂着头，她看不见他的神情。

　　半晌之后他抬起头，脸上是她熟悉的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恭喜啊！”

　　他没有挽留她。

　　姜梨揪起的心“扑通”一声坠落下去，不知掉在了何处，整个胸膛都是空荡荡的，她也笑：“谢谢。”

　　七、姜梨，你愿不愿意一辈子住在我这座城池里

　　离开尚德后，姜梨并没有去宋宁的公司。

　　人生大抵如此，每个人都只能陪你走过一段艰难的岁月，然后你们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分道扬镳，从此各安天涯。

　　既然她和宋宁的缘分只能到这里，她愿意笑着挥手告别。

　　那天庆功会上她找宋宁去，不过是为了试探一下章脩是否喜欢她。那是她最后的孤注一掷，结果并没如她所愿。

　　她回到了江南小镇，日子过得平淡而惬意。

　　有时候，她也会想起章脩，想起他曾那样强势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耗尽她所有的爱和勇气，然后消弭在时光的洪流中。每当这时，她便会由衷地感到难过，却又心甘情愿。至少她曾经真心地爱过一个人，爱到离开他之后，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该怎么去爱别人了。

　　三年后，她的故乡——一颗遗世明珠被开发了，来这座水镇的游客渐渐多了起来。她父母在镇上开了一家便利店，周末时游客异常多，她便去店里帮忙收银。

　　那天她正忙着帮顾客结算，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能不能给我一瓶水？”

　　这个声音穿过迢迢岁月将她劈得愣在原地，她慢慢抬起头，看见章脩背着旅行包站在收银台前。三年未见，他竟丝毫未变，仿佛他们昨天刚从公司分别，今天又在这里偶遇。

　　“来旅游？”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平静。

　　章脩摇摇头：“来找你。”

　　姜梨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便利店，这里实在不适合久别重逢，便把收银台交给了店员，带着他往外走。

　　两人沿着水岸漫步，章脩一直没有开口，姜梨只好先打破沉默：“你找我有事？”

　　章脩停下来看着她，认真地说：“你在苏州时说过愿意跟我结婚，我想来问问你，这句话还算数吗？”

　　姜梨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蓦地一愣，过了半晌才讷讷地问：“为什么？”当时他明明拒绝了她啊！

　　章脩转头望着不远处的河面，很小声地说：“你说你介意另一半有过婚史，而我结过婚。”

　　他的前妻是大名鼎鼎的一线明星杜微，可是他们只经历了一段有名无实的婚姻。当年杜微独闯娱乐圈时遇到了一个对她帮助颇多的制片人，两人很快陷入爱河，有了孩子，那时她才发现那人已有家室。她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却执意要将孩子生下来。

　　“她求我帮忙。”那是他从小当成妹妹一样爱护的女孩，哭着恳求他救她未出世的孩子一命，他没法拒绝。

　　三年后，杜微在圈内站稳了脚跟，她跟父母摊牌，结束了这段短暂的婚姻。

　　在他三十年的人生里，他从未爱过任何人，所以他从未介意自己有过一段婚姻。直到他在公司招聘会上遇到姜梨，他第一次知道这世界上真的存在一见钟情。他对她一见钟情，并非因为她长得美，也不是因为她性格活泼讨喜，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上有一股如远山淡水般淡然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可是她身边有一个宋宁，她介意另一半有过婚史，他只能将一腔深爱埋藏起来，直到很久后他遇见宋宁，才知道她也曾认真地爱着他。

　　“以前我没有爱过别人，你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也是最后一个。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其实我觉得它是一座城池，让我有能力保护我爱的人。”他收回视线望着姜梨，眼中如有春风徐来，“姜梨，你愿不愿意一辈子住在我这座城池里？”

　　姜梨听他说着那些他曾未及说出口的温柔，眼泪渐渐充盈眼眶。她曾怨过命运的不公，让她遭受爱而不得的苦难，却不知她早已被命运眷顾着。

　　有风拂过，满树梨花簌簌而落，她终于和那个孤僻自卑的自己握手言和，用力地点点头：“我愿意。” 一次相遇，一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