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久远岁月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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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及久远岁月的爱
文/栖何意
一、再次见到你
家教是刘舒婵在大学时期做过最轻松也最赚钱的兼职,教一个中美混血的小女孩Erica学中文,陪她练钢琴,陪她玩。她家在望京的别墅区,一整片欧式风格的建筑,远远望去,仿佛电影中的法国小镇。刘舒婵从学校过去,先坐地铁再转公交,路上需要一个多小时。
Erica的妈妈叫封晴,是个美丽而苍白的女人,刘舒婵只见过一次。那时是初春,北京的暖气还没有停,封晴裹着Burberry的羊绒披肩坐在落地窗前晒太阳,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见到她来,封晴一句礼貌客气的寒暄都没有,开门见山地说:“我身体不好,Erica又活泼好动,她的中文很糟糕,我也不指望你能教多好,只要不在家里大吵大闹就行了。”
刘舒婵点点头,封晴便径自上楼了。
“女主人脾气有些古怪”,这是介绍她来的学姐提前说过的,但是工资高、技术含量却不高的工作,对她这样一个大学生来说已是难得,她没有不来的理由。
此后她每次来,都是菲佣接待她,封晴再不曾露面。
她跟Erica熟悉起来后,小女孩偶尔也会说,连她自己都很少见到妈妈。比起妈妈,她现在更喜欢舅舅:“我舅舅长得可好看了!”
“有多好看?”刘舒婵逗她。
“有……有……”Erica还说不好中文,换成英文就利索多了,“He is shining like a star.(他像明星一样闪耀。)”
那时候她们在一边弹钢琴一边说话,刘舒婵灵光一闪,迅速弹出莫扎特为《一闪一闪亮晶晶》所创作的十二段变奏,正准备扭头问Erica“是这样的吗”,余光却瞥到客厅门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年轻男人,穿浅灰色羊绒大衣,站在春日傍晚的逆光中,手里拿着一束开满黄色小花的枝条,朝她们的方向喊道:“Erica,come here(过来)!”
小女孩连忙爬下琴凳,咯咯笑着冲进他怀里,飞快地用英语叽叽咕咕跟他说着什么。
刘舒婵始终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依旧笑得甜美和善,弹琴的双手没有停下,节奏却已经完全乱了套。
他和小女孩玩闹了好一阵,似乎才注意到她。走向她时,他微微皱眉,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你是新来的家教?”他的声音很好听,比年少时更加沉稳有礼。
“嗯。”她点头,终于在夕暮之光层层的晕染中看清了他的模样,依然是温和的眉眼、雪白的衬衫,自带一身贵气,笑的时候会露出好看的牙齿。Erica说得没错,他就像一颗闪亮的星星。
“你好,我叫封景,是Erica的舅舅。”
“我叫刘舒婵……”
以往她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会再补充一句“婵娟的婵”,但封景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紧接着,他就指出了她弹琴时一些失误的地方,但最后又加上一句:“总体来说,弹得还算不错。”
她愣了一下,知道自己此刻微红了脸,却不知是该说“谢谢”,还是说“抱歉”。而封景已转身向厨房的方向走去,告诉菲佣早点开饭。
时钟指向六点,刘舒婵该回去了。她向Erica说再见,又去跟封景和菲佣打招呼。
“吃完晚饭再走吧。”封景礼节性地挽留她。
“不用了,我得早点儿回学校。”
“那路上小心。”他送她到大门口。
二、我们的初遇
直到走出很远,刘舒婵始终绷紧的后背才放松下来,回头去看,Erica家门口早已没有了人影。这是第一次,封景目送她的背影离开。明明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她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就如同她听到介绍兼职的学姐说雇主叫封晴的时候。
封景不认识她,更不记得她,但在很早以前,她就认识他了。
早到什么时候呢?早到刘舒婵刚念初一,入学典礼上,封景作为高二的学生代表发言。那天他穿白衬衫,身姿挺拔,少年清冽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像澄静湖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后来的很多个夜晚,“大家好,我是高二四班封景”一遍又一遍出现在她的梦里。
也许,是他在球场上一个潇洒的跳跃或一个拉风的过人,让她被阳光闪瞎了眼,被欢呼震聋了耳朵,她的心跳在那一刻停止,从此目光再也离不开他。
抑或是,在摇晃着的公车上,他一脸赧然地挠挠后脑勺,低头轻声向她借一块硬币。灿烂的暮光里,他的笑容被光影分割得明朗而深沉。
……
好感不动声色地累积,慢慢发酵成难以阻挡的感情。
之后,跟所有的暗恋一样,刘舒婵在学校的高考光荣榜榜首看到他的名字,他被北京的高校录取。而她,也朝着他的方向努力,从入学时年级一百名开外的成绩,到考上国内一流的大学。只是,他始终走得很快,她才入校,他已经毕业了。
所以,对刘舒婵来说,再见到封景就像做梦一样,连天边的落日都迟迟不肯落下。
那天之后,她去Erica家,常能见到封景。他在一家金融机构任职,很忙,周末的大部分时间也在工作。
天气暖和起来,她和Erica在花园里讲故事、玩游戏,他则拿着笔记本电脑在一旁工作。开始的时候,刘舒婵很不习惯,封景是真正的主人,她不得不装出十二分的开朗,将自己的才华和亲和力“无意间”展示给他看。
她当然也藏了私心,还想展示些别的。直到有一次,Erica抛起一只玩具熊,不小心砸倒了封景的咖啡杯。幸好咖啡已经喝完,刘舒婵急忙跑过来,准备道歉,他已随手把玩具熊扔回给Erica,继续敲电脑。
她抽出纸巾,正想把桌上那一小片咖啡渍清理掉,就看到他眉间很快地皱了一下:“你挡住阳光了。去陪Erica玩吧,让阿姨来弄。”他的语气中有明显的不耐烦,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她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继而被深深的失落盖过。他工作的时候根本无暇他顾,在她费尽心思又想表现得若无其事的时候,他根本没有看见,更不会在意。
她和他只是雇员和雇主的关系,她在心中默默提醒自己。
三、那意味着客气,意味着疏离
等刘舒婵和封景逐渐熟络起来,已经是夏天了。
那段时间封景工作不忙,有时也会陪着Erica一起玩。他很放纵Erica,她想玩水,他就把菲佣用来浇花的花洒拿给她,让她随便喷;她想要烧烤,他就买来各种食材在院子里为她做烧烤、开派对。Erica玩得忘乎所以,开心得大喊大叫。
这种时候,二楼封晴的房间就会传来重重的关门声。刘舒婵委婉地跟封景表达过封晴不想Erica吵闹的意思,他挑起眉头朝她笑:“是吗?我姐姐这样说过?没关系的,你不用担心。”
初夏的天气善变,那天刘舒婵正和Erica在院子里玩飞盘,突然下起一阵急雨。她忙拉着Erica回屋里,给Erica讲故事。
刘舒婵原以为这不过是一场阵雨,没想到雨越下越大,直到她要走的时候,仍没有要停的意思。菲佣做好了晚饭,封景说:“一起吃饭吧,吃完我送你回去。”
她这次不再拒绝,只说:“麻烦了。”
吃饭时Erica很安静,倒是封景饶有兴趣地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他问她在什么学校读书,是哪里人。她每回答一个问题,他脸上的笑意就加深一分:“真巧,我们既是老乡,还是校友。”
刘舒婵看着他,也笑得眼睛弯弯的。
是啊,真巧。
他大概不知道,所有的不期而遇,不过是蓄谋已久的结果。
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黑下来,雨没有停,反而开始电闪雷鸣。她和封景还在说笑着,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怔在当场,Erica先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哭了。
封景脸色微变,一言不发地上楼。
刘舒婵将Erica揽在怀里安抚她,隐约能听到楼上的争吵声,以及玻璃或者陶瓷摔在地上“乒乒乓乓”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我害怕。”Erica将头埋进刘舒婵怀中。
她伸出双手,捂住Erica的耳朵:“不怕、不怕,一会儿就没事了。”
楼上又是一阵尖叫,她听到封晴歇斯底里地喊:“你这个伪君子,骗子……我没你这样的弟弟!”
过了很久,楼上才安静下来,雨也停了。封景一脸疲惫地走下楼,头发和衣服都有些凌乱。他长叹一口气,向刘舒婵道歉:“对不起,让你碰到这样的事情,吓着了吧?”
她摇摇头:“我没事,Erica睡着了,你把她抱回房间吧。”
“好,我安顿好她就送你回学校。”
刘舒婵走到玄关处,又折回来,正好碰到出来的封景。
“有药箱吗?你胳膊流血了。”
封景挽起袖子,他的小臂不知被什么划伤了,伤口不深,但在不断往外渗血。
他找来一个医药箱,坐在沙发上。刘舒婵蹲在他面前,用酒精给伤口消毒。他触电般地缩了缩,她轻声道:“别动。”
雨后的夜晚格外安静,静到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她的手指冰凉,但封景的手臂是温热的,她能感觉到有股热意从她的指尖一点点蔓延开来。
送她回去时,他郑重地向她道谢:“我姐姐的精神状况不太好,每次这种时候Erica都很难入睡,今天多亏有你在。”
“你跟我不用这么客气,真的。”
封景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刘舒婵已经下车了。
她不喜欢亲近的人跟她说谢谢,那意味着客气,意味着疏离。
四、舅舅,你喜欢 Faye 老师吗?
不久后的一个周五,刘舒婵接到封景的电话,想请她帮忙。
“Erica有个同学周六过生日,就在隔壁小区,她妈妈不能出门,我周六公司又有事,希望你能陪她去,可以吗?”
他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更低沉醇厚,她犯了一会儿花痴,直到他又“喂”了一声,才连连答应。
“那就麻烦你早点儿来,生日会结束后,我会去接你们。”
生日会上,小孩子们玩闹了大半天,都玩累了,生日会结束得比预期早。刘舒婵见封景还没来,便牵着Erica慢慢往回走。
她们没走出多远,后面就跟上一辆车,红色的宝马X6,驾驶座的窗户打开,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笑眯眯地问她:“你们住哪里呀?我送你们回去吧。”
她对这个男人的印象不好,他在生日会上就跟她搭讪,语言轻浮,问她:“你这么年轻就有孩子啦?”
“我是她的家庭教师,不是她妈妈。”她耐着性子解释,男人却露出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
刘舒婵连忙向他摆手:“不用不用,有人来接我们。”
男人上下打量着她,似乎不信,跟在她们身后不肯走。后面的车开始按喇叭,他居然还死皮赖脸地说:“你看,堵车了,你快上车吧。”
刘舒婵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脸涨得通红,拉着Erica一个劲儿地埋头往前走,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Erica,回家喽!”
她这才停下来,封景从后面跟上,很自然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又牵起Erica的手。
他问她怎么回事,她如实说了。
“这种人渣哪儿都有,下次再遇到,你直接无视他,或者说有男朋友了。”
时间好像定格了,刘舒婵扭头去看他,他却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
路过一家冰激凌店,Erica吵着要吃冰激凌,可封景不同意。
Erica撇着嘴巴,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妈妈不让我吃冰激凌,你也不让。你怎么和妈妈一样?”
封景抱起她,哄她说:“只能吃一个小球。”
Erica破涕为笑。
他又问刘舒婵,她学Erica说:“好呀,我也只吃一个球。”
买完后,Erica津津有味地舔着冰激凌走在前面,封景和刘舒婵并排走在后面。
Erica忽然回头用英文说:“我爸爸以前经常给我买冰激凌,在纽约的时候。”
封景没有说话。刘舒婵不知道Erica爸爸的事情,也从没听封景和他姐姐提起过。她想安慰Erica,于是说:“我小时候没有吃过冰激凌,但是有雪糕,我爸爸也常给我买雪糕吃。”
她怕Erica听不懂,又给Erica解释什么叫雪糕。
Erica又说:“可是爸爸不在了。”
刘舒婵说:“我跟你一样,我爸爸也不在了。”
“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Erica追问。
“他们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在守护着我们。”
小女孩没再说话,牵着她的手,又牵起舅舅的手。
她们的整个对话,封景都没有插话,直到这时,他才问刘舒婵:“你父亲?”
“出车祸去世了,在我高考结束后。”
“对不起。”
“没事,我现在已经能自食其力了。”
他又说:“Erica很听你的话,自从你来后,她比以前乖多了。”
她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我从来没有以大人的身份跟她说话,我们更像朋友。”
“总之,非常谢谢你,如果有需要帮助的,一定要告诉我。”
刘舒婵点点头。
夕阳西下,一切都披上金灿灿的暮光,三个人手牵手,影子长长短短。Erica小孩心性,忘了刚才想起爸爸的悲伤,蹦蹦跳跳地去踩影子。
这样的场景,好像一对带着孩子出游归家的年轻夫妇。
到家门口时,Erica扭头问封景:“舅舅,你喜欢Faye老师吗?”
Faye是刘舒婵的英文名。
她连忙把Erica拉到一边,又去看封景,他正好回头,对上她的目光。
Erica又用英语说:“Faye,你的手都出汗了。”
“小孩子别乱说话。”她急急地喊Erica,但Erica已经蹦蹦跳跳地进了屋里。
“走吧。”封景忽地笑了,双手插兜,往前走去。
她低着头,背着手,跟在后面。
五、他的身影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秋天的时候,封晴的身体似乎有所好转。有一回刘舒婵去得早,Erica还在午睡。封晴正坐在院子里喝下午茶,见到她来,招呼她过去一起喝茶。
“我身体不好,也没跟你多交流,这段时间以来,多谢你。”封晴优雅地啜饮着英式红茶,未施粉黛的脸依然略显苍白,眼角有被岁月雕琢出的细细的纹路。
“不必客气,这是一份工作,我理应尽职尽责。”经历过上次的事情,刘舒婵在她面前总是小心翼翼。
封晴倒不以为意,又说:“Erica中午玩累了,可能要睡得久一些,我们聊聊天吧。”
刘舒婵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点头说好。
说是聊天,其实都是封晴在讲,刘舒婵默默听着,偶尔询问一两句。许是太久没有人聊天的缘故,封晴那天说了很多话,说起她原来的生活,说起Erica的父亲。
“我在美国留学时认识了Erica的爸爸Ian。他是个艺术家,没什么钱,住在布鲁克林的小公寓里。你是伊城人,你知道伊昭酒店、伊昭时代广场吧?那些都是我家的产业。所以我父母根本不同意我跟一个美国穷小子在一起,要跟我断绝亲子关系。我脾气倔,不肯低头。
“后来我弟弟也到纽约留学,经常来看我们。起初封景跟Ian关系不错,也很欣赏他的才华,我就让封景跟家里说,让父母同意我们的事。封景也满口答应了。
“一直到去年夏天,封景说要回国,要带我和Erica一起回来。我以为我父母同意了,满心欢喜地回家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Ian。可是没想到,我们回到家,他根本不在,行李也全都不见了。我打电话给他,可听筒里永远是忙音。
“我问我弟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说Ian从他那里拿了一笔钱,表示愿意离开我们母女。”
说到这里,封晴有些激动,声调开始上扬:“我不相信,我从头到尾都不相信Ian会做出那样的事。封景给我听了一段他和Ian对话的录音,我还是不相信。他说我不相信也没关系,他让我自己好好想想,除了父母的财产,我还能带给Ian什么。封景说他们认识后,常去高档的餐厅,他还送价值不菲的衣服给Ian。他用物质腐蚀了Ian,再让Ian离开我和女儿。”
李舒婵看见封晴眼中闪烁着点点的泪光,递给她一张纸巾,想说点什么,却全然无从说起。
封晴沉默片刻,又说:“封景从小就聪明,你看,这所有的一切,从他到美国那天起就计划好了。如他们所愿,我和Ian分开,我带Erica回国。连这所房子都是封景提前买好的,他知道我不愿回家,就让我们住在这里……”
这时Erica跑出来,扑进刘舒婵怀里:“Faye老师你来啦!”
她恍惚地点头。
封晴起身:“你们玩吧,我有点儿累,先上楼了。”
一整个下午,刘舒婵试图认认真真地给Erica读绘本、陪她玩,但总是有些心不在焉,讲故事的时候说错了好几个地方。
她离开时封景还没回来,她一个人头脑昏沉地往公交站走,丝毫没有意识到有辆车跟在身后。
一直等她走到公交站,那车的喇叭响了两声,她的思绪被拽回来,她抬头就撞进封景的眼底:“你怎么了?叫你半天都没反应。”
她有些慌乱:“哦,没事,可能在想事情。”
他笑了笑,解释道:“今天公司开会晚了,上车吧,先回去吃饭,吃完我送你回去。”
刘舒婵条件反射般地摇头:“不用了,我还有事情。”
“那你等一下。”封景停了车,从后座拿出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她,“上周去日本出差,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玩意儿,猜你会喜欢,就带回来了。”
他示意她去接,她却没有伸手。
一阵凉风从他们之间掠过,她打了个寒战,随即摇头:“谢谢,我不能收。”
她要等的公交车正好来了,她朝封景挥挥手,跳上车,在车尾找到位子坐下。她透过窗户向后看,整条街橘色的路灯在那一刻亮起。
封景下了车,似乎在喊她的名字。而她一动不动地坐在车里,隔着斑驳的玻璃窗,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六、缘分总是不会太长
事实上,最初学姐介绍兼职时,先问的不是刘舒婵,而是另一个英文系的女生。女生听说地点在望京,有些犹豫,推说自己周末还修了第二学位,恐怕时间上来不及。
刘舒婵在一旁默默听着,听到了封晴的名字。她早就知道,那是封景的亲姐姐,曾经也是他们高中的风云人物。她们之间隔了好几级,但封晴的一些故事仍在校园里流传。
回宿舍的路上,她向学姐毛遂自荐,说自己家里发生了变故,需要这样一份兼职来补贴家用。后来,学姐说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就把她推荐给了封晴。
一切都看似在向她期待的方向发展,可她喜欢了这么久,追逐了这么久,到头来,一切都是徒劳。
封晴那天的一番话,在她心中竖起一道无形的网,距离感横亘在他们面前,驱散了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甜蜜。
封晴坚决不相信Ian会背叛自己,但她没有这样的决心。她一步步地向封景靠近,近到终于只剩咫尺的距离,他甚至开始回头注视她了,她却不敢再前进一步。他的身影还是模糊的,裹在团团的迷雾里。
后来的一段时间,也许封景是真的忙,也许他是有意避开,总之,刘舒婵很少再见到他。他们一起陪Erica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但夏天已经过去了。
他们再见面,北京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雪后初霁,Erica很开心,拉着她要在院子里堆雪人。那场雪不大,深度只有几厘米,太阳出来,已经融化了一半。
Erica只能在草坪的雪上捏出小小的雪球,气鼓鼓的,在太阳还没直射到的角落里踩来踩去。角落放着一架她以前玩过的小滑梯,上面的雪还没融化,更厚也更干净。她趁刘舒婵不注意,往小滑梯上爬,却不慎跌落下来,摔伤了腿,哇哇大哭。
刘舒婵赶紧抱着Erica回屋,刚到门口,封景已经走出来,伸手接过Erica,一边哄她,一边叫菲佣去找急救箱。
起初他们以为Erica只是小腿磕破了皮,刘舒婵给她的伤口处小心地涂上药酒,她的眼泪还是掉个不停,一直哼哼唧唧说腿疼。
封晴从楼上下来,见到Erica腿上的伤口,厉声质问刘舒婵:“你是怎么搞的?我没说过要注意安全吗?”
她想要辩解,封晴又呵斥道:“我女儿都这样了,你们还不送她去医院,都安的什么心?!”
她还在言辞刻薄地骂着什么,刘舒婵站在她面前,心里委屈,只能不断地鞠躬道歉。
封景猛地站起身来,拿过外套,边穿边说:“是我不好,我现在就带她去医院。”
刘舒婵也穿上大衣跟在他身后,想和他一起去,却听到他不耐烦地说:“够了,你还来添什么乱,赶紧回去!”
他抱着Erica出了门,刘舒婵站在门口,冷风呼呼地往脸上吹,她只觉得眼泪直往上涌,却连一句争辩的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他也怪她。
那天之后,她就感冒了,连着请了两天假,一直昏昏沉沉,第三天才觉得头脑清醒了一些。她打开手机,收到封晴给她的薪酬,比当初说好的要多一些。封晴还留言说这段时间非常感谢她,Erica的中文已经说得很好了。
见她没有回复,隔了一阵,封晴又发来信息:那天我弟弟很生气,说要从你的薪酬里扣掉Erica的医药费,我觉得你一个小姑娘也不容易,就没有同意。再次感谢。
她收了钱,发了个微笑的表情给封晴。
她又去看未接来电和短信,没有封景的任何消息,她憋着的眼泪终于掉在了衣襟上。
七、她在这里度过的时光好像一场大梦
十二月下旬,学校进入考试周,刘舒婵难过了几天,就被舍友拖去自习室复习,再接到封景的电话已是新年前夕。
“最近还好吗?”封景的声音和往常一样。
“一般般。”刘舒婵刚从书山题海里挣扎出来,没有心情去伪装或掩饰。
封景停顿了一下,又问:“元旦有时间吗?如果可以的话,想见你一面。”
刘舒婵以为他打电话来只是道歉或者解释,听到这里却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说:“好。”
她想见他,一直都想见他。有些话她想要说得明明白白,这许多年的执念,需要一个郑重的仪式来告别。
他们约了新年的第二天中午见面,在新中关购物中心。可过了约定时间,封景的身影还是迟迟没有出现。刘舒婵坐在旁边的麦当劳里,喝了一下午咖啡,死死忍住打电话给他的冲动。
冬天天黑得早,刚过五点,天色就暗下来。天气预报说当晚有大雪,刘舒婵走出购物中心的时候,外面已经洋洋洒洒飘起雪花。
她抬头去看,铅灰色的天空,雪花从无到有,渐渐变大,然后落在她眼中,眼泪仿佛被冻住了。
她心不在焉地往公交车站走,踢到一块凸起的地砖。地面湿滑,她控制不住身体,膝盖猛地跪在地上,重重地撞了一下。几秒钟后,刺骨的疼痛蔓延到全身,过了很久,她才缓缓站起来,小心翼翼往前走。
她没戴手套,手很快被冻僵了,拨通封景的电话,但始终没有人接。她嘲讽地笑了笑,这样的结果她不是没有预料到,只是不甘心,由来已久的不甘心。
她坐上回学校的公交车,等手指稍微能活动后,发给封景一条微信:我喜欢了你很多年。我不断地向你靠近,但似乎是命不够好,总是差那么一点点。谢谢,再见。
勇气在她点击发送的一刹那用尽,看着窗外漫天的雪花,她蓦地想起张枣那句著名的诗歌: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她没见过梅花,她只是觉得这些雪花很像梅花。她后悔了,幸好微信有两分钟内撤回的功能,她及时撤回了那条信息,然后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旁边的男生递过一包纸巾,她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才发现一手的水渍。
原来她以为,沉默地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如今发现,放弃自己所爱才更难。她仿佛跑了一场看不见尽头的马拉松,一步一步拼着体力和耐力跑下来,快到终点的时候,却发现那条红绳不见了。那么,这整整一场追逐又算什么呢?
春节过后,刘舒婵去过一次望京,那栋曾经有过欢声笑语的别墅大门紧闭,人去楼空,爬山虎的枯枝败叶无人打理,乱七八糟地挂在院墙外面。
她在这里度过的时光好像一场大梦,如今幻象被刺破,只有春寒料峭的风来来回回地吹,把那些经年岁月里的爱意和蓄谋已久的相遇一点点吹散,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八、劫后余生的幸运
一年之后,刘舒婵升大四,考研或者留学不在她的计划内,她开始找工作,穿正装、踩五厘米的高跟鞋去面试。她几乎没有实习经验,因而面试过程始终不如人意。
最近一场面试在国贸,她前一晚没睡好,精神恍惚,面试官问的几个问题她都没答出来。
高跟鞋是新买的,不太合脚,走扶梯下楼时,她想着刚才的问题,差点儿崴了脚,身体往下扑去。她整个人清醒过来,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前面的男人眼明手快,伸出手臂用力拦住她,才算止住她下滑的趋势。
她惊魂未定,声音颤抖地说“谢谢”,抬头看清那人的脸,是封景。她又没站稳,封景紧紧握着她的手臂,直到他们走下扶梯。
她转身就走,他钳住她的手,她甩开,再度被他攥住。就这么反反复复几次,最后他低声说:“你不想见我吗?”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充满蛊惑的味道,她垂着眼摇头。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他语气坚定。
她缓缓抬头,仔细去看他的面容。一年未见,他漂亮狭长的眼中盛满忧郁,又仿佛孩子般渴望温暖,很是矛盾。
斑驳的阳光落在他脸上,从她仰视的角度去看,他和封晴的侧颜长得很像。封晴说过的那些话又涌上心头,她猛地挣脱他,往地铁站的方向跑去。
只是她没想到,封景会跟上来,在地铁站入口拦住她。
“你到底想干吗?”她深吸一口气。
“找你说完一年前要说的话。”他低头望进她眼底。
“你不觉得太晚了吗?一年时间能发生很多事……”
下一个瞬间,她已经被封景拉进怀里。她的脸贴在他的领带上,丝滑冰凉的触感还不如她的眼泪温暖。
他一只手按在她脑后,轻轻搂着她,慢慢将头埋进她的颈窝。
“是啊,一年能发生太多事,这一年对我来说太漫长了。”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满是疲惫。
她终于不忍心,没有将他推开。
他自顾自地说:“新年那天我去见你,走到半路被菲佣的电话叫回去了。我姐突然发病,进了重症病房,国内医生对她的病情束手无策,建议我们去美国。那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北京,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去联系你,直接飞去了纽约。我姐在那边治疗了半年,两个月前去世了。”
刘舒婵定在哪里,说不出话来,又听到封景道:“我觉得Erica太可怜,带她去澳洲玩了一段时间,前天刚回国,今天来办理入职,准备办完手续就去找你。”
他们沉默了很久,车流声、鸣笛声、说话声汹涌而来,将他们彻底地淹没。
刘舒婵忽然问:“Erica的爸爸呢?”
“她爸爸出轨了,我给了他一笔钱,他便毫不留恋地带着情人离开了纽约。我姐是个浪漫主义者,否则她也不会为了他跟家里闹翻。我知道,比起他贪财,她更接受不了他的背叛。我不忍心告诉她真相,但她还是受不了刺激,病倒了。”他顿了顿,又说,“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父母就教育我要保护好姐姐,可我还是没能保护好她……”
有温热的液体落在刘舒婵的颈窝里,她犹犹豫豫,还是伸手笨拙地轻抚他的后背。
“那么,你会继续帮我照顾Erica吗?”他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警惕地退后:“我可没说。”
他笑起来:“你会的。那条微信我看到了,这一次,换我走向你。”
冬日的午后,细碎的阳光落在他眼底,像揉碎了的金子,波光潋滟。
那一刻,刘舒婵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一种劫后余生的幸运。 一次相遇,一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