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你是一道主观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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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你说,喜欢我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喜欢你是一道主观题
文/白玉京在马上
一、不要钱的小叔叔
童佳年跑到音乐节上兼职打工,其实是有预谋的。
此时暮色四合,露天舞台上还有歌手在献唱。
华丽的灯光投映在绿草浓荫之上,一层又一层的观众将露天舞台围起,舞台上的表演临近落幕,众人的欢呼声响彻四周。
这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音乐节。
童佳年穿着不太透风的工作T恤,正站在露天大屏后头,随时待命。
她这个位置很煎熬,虽看得清每位歌手大腕的真容,代价就是要被音响震聋了。她刚要挪动一下步子,后头的负责人就喊她:“这边先不用你了,晚上有雨神压轴,人流量大,你下去帮忙吧!”
童佳年“哦”一声,唯唯诺诺往外走。
兜里的手机嗡嗡响起来,震天的音乐声里,她只有凭借着从皮肤传来的震感,才能感知到来自他的消息。
手机屏上显示着“文重元”来电,她矜持了一下才装模作样地接起来。
“小叔叔?”
其实这位小叔叔并不是她的亲戚,更和童家血脉八竿子打不着,听说这个小叔叔的辈分,完全是她年少无知自己作出来的。
童佳年的父亲童桉是独生子,没兄弟姐妹,她七八岁的时候有个小闺密,成天炫耀自家小叔叔如何帅、如何好、如何宠自己,听得她嫉妒横生,于是回家缠着父亲给自己一个小叔叔。
童桉本当这是一句戏言,谁料女儿在这件事上异常较真,为此几乎将家里闹得不得安宁。但这小叔叔也不能随便从大街上拉一个回来啊!童桉只有一个拜把子的大哥,姓文,两人也差了七八岁,但为了安抚童佳年,他还是厚着脸皮求到大哥头上,问大哥能不能当一回弟弟,让女儿认个叔叔。
彼时文家大哥正带着儿子打游戏,闻言回头朝童桉发脾气:“这不行,我大了你七八岁,怎么能当你弟弟?滑天下之大稽!”
童桉尴尬了一会儿,看见电视的游戏界面显示出了一个大大的“WIN”,文家大哥撂下游戏手柄,喜气洋洋地拎着自家儿子衣领,直拽到自己跟前:“不就是一个小叔叔吗,你看这小子行不行?”
他问这话时,手里那小子正抿唇忍耐着父亲的荒唐提议,抬眼瞧着童桉。
那时候文重元十四五岁,有点小大人的模样,又生得唇红齿白,完全符合了童佳年描述的对理想小叔叔的憧憬:一个字,帅,要比她小姐妹的小叔叔还帅!
童桉一面心里觉得荒唐,才七八岁的小姑娘,瞎攀比什么,一面又想起了被女儿作天作地支配的恐惧,于是艰难地点了点头:“谢谢大哥,这小子——也可以。”
文重元幼小的心灵受到一万点暴击,简直要翻出一个白眼来。
但他自小家教严格,竟然连白眼也翻不明白,尝试过几次就放弃了,所以在这个莫名其妙被强制当“小叔叔”的当口,他只能冷漠地把领口的大手拽下来,一言不发地回房思考人生去了。
这不要钱的小叔叔,他一当就当了十五年。
二、我和沈思,你只能选一个,你要选谁?
童佳年装模作样地接了电话,那头却比她更装模作样,还清了清嗓子才开口,字里行间颇有演出来的遗憾。
“佳年,我才下飞机,马上有一个会要开,音乐节我来不及过去了,真的对不起。”
童佳年冷笑一声:“哦,陪我看音乐节赶不及,上次去看沈思的女团公演怎么就来得及?”
文重元无奈:“好端端的,又提沈思干什么?”
童佳年满腹委屈,但她就是死傲娇到连哭也不会哭的人,偏要装出一副“你我势均力敌”的模样来,咬着牙说:“我不妨告诉你,下一场就是沈思那个团的节目,你不来,我当场断线路让她们唱不了,我说到做到。”
文重元被气笑了:“哦,你自己的工作,你不想做了,干我什么事?”
这句话刚出口,那头就怒气冲冲地说了句“再见”,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坐在疾行的车里,看着手机,半天没说话。前头开车的张助理禁不住笑起来:“文先生又和侄女吵架啦?”
文重元再次无奈:“我记得我说过很多次了……她不是我侄女。”
张助笑眯眯:“人家叫您小叔叔,我可听得清楚呢,就算是认的亲,也好歹是叔叔,怎么能连侄女都不认?”
他没答话,只是微垂着眼。昏暗的车厢里,他听到自己心里响起一声叹息来,却忽然困惑起这叹息的因由是什么。
他开完会,赶到音乐节那里,萧敬腾已经开唱,老远就能听到嘶吼的声响。文重元拿出佳年一早给他的赠票,检票入场。
检票口的工作人员一脸感动:“真爱粉真多!好多人都和你一样,一整天没来,就为了赶晚上雨神这一场……”
文重元西装革履,和这里的艺术氛围半点不搭,其实很想解释一下自己并不是雨神的粉丝,但还没开口,就被保安冷冷打断:“来来来,过安检。”
稀里糊涂地进了场,文重元找出手机打给童佳年,才走了两步,就忽然顿住。
有铃声在草坪深处响起来,他偏头望过去,昏黄的地灯旁,女孩单薄的身躯在草地里投下一片影子,她就坐在长椅上,屈着腿,鞋子踩在椅子边缘。
手机铃声一直在响,似乎是谁唱的一首民谣,腔调婉转清澈,他听不清歌词,只一步步朝女孩走过去,可是她分明没有想要掏出手机接电话的打算。
他抿了抿唇,放下手机,站在她身后,轻轻地唤:“佳年。”
女孩缓慢地回过身来,清冽的目光穿透朦胧的夜色。
似乎是哪里不对,这样沉默的童佳年,这样冷静地注视着他的童佳年,太过陌生。
他将这短暂的不安抛到脑后,只是抬手叫她:“过来,我们回家。”
女孩没有动。
他踩着草地走过去,蹲在她跟前:“佳年?”
“我和沈思,你只能选一个,你要选谁?”
夜风吹拂过女孩及肩的发,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他清晰看见她眼底毫不遮掩的期待与认真——这个问题,她居然是认真在问的。
他想说他一把年纪,哪里来的力气去追星,他想说他不是沈思的fan,而向来思虑周全下的那一分迟疑,足以被误解为利刃般的答案,直戳入女孩尚未经受磨砺的柔软脏腑。
“我知道了。”
童佳年平静地起身,快步往外走。文重元跟了两步,抬手去抓她的手腕,又被狠狠甩开。他只得发力扣着她的肩膀迫使她回身。
“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
童佳年缓慢地抬头看他。几个小时前的画面太令人发指,直到现在,还在她脑海里反反复复重映。
记忆拉回几个钟头前。
她在电话里和文重元不欢而散,说了句自以为分量十足的气话,怒气冲冲绕出场地,要去检票处帮忙,却忘了下一场就是沈思所在的女团要表演,很多粉丝已经在台下等着了。
她穿过人群打电话的工夫,至少有不下五个沈思的粉丝把她的话从头听到尾,于是拍了她背影又附上骇人听闻的标题——“震惊!音乐节工作人员欲报复沈思,音乐节公开宣称断电”,发到社交网站上,短短几分钟内转发量颇为惊人。
于是还没等女团上场,这件事已经在十几分钟内发酵成了一桩音乐节黑幕。
等到童佳年被紧急召回到后台挨骂时,女团成员施施然现身。
沈思当先进来,瞥到童佳年,立刻缩到工作人员背后掩面欲泣:“我好害怕!”
童佳年挨骂到一半被这出戏惊到了,面无表情地抬头瞪着她,心说:你再演,我看你能演出什么花来。
但她显然低估了沈思的表演欲。那丫头嘴里没一句实话,说童佳年是她的黑粉,就是为了毁掉她的节目才过来打工,以前还在公演场地向她扔鸡蛋,好坏好坏呢。
童佳年无言以对,被领导一声令下,拿掉工作牌,当场解雇。
离场时,她与沈思擦肩而过,瞥见对方一脸无辜,几乎被气笑了。
她欺负沈思?从那丫头出现在她眼皮子底下那天开始,她童佳年什么时候费心思多看过对方一眼?还说她是黑粉?简直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而回到这个非常愤懑的当下,童佳年却说不出一句委屈的话。
她自尊心作祟,就是不想要他知道,她居然被他喜欢的偶像狠狠整了一次。
三、这一望,她自此情陷深渊,不可自拔
回去的路上,她居然一直没说话。
这沉默简直吓到了文重元,于是他一面开车一面佯装不经意地试探。
“佳年,你今天不高兴?”
童佳年憋了良久,才脱口问他:“你什么时候脱离沈思啊?”
文重元冷不防被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几乎啼笑皆非。
“我不是说过我不是沈思的粉丝吗?我多大的年纪了,还去追星,还是小丫头,我连体面都不要啊?”
童佳年嗤了一声:“说得好像网上爆出来的那个土豪金主不是你一样。”
文重元哽了一下,只问:“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童佳年怔怔地坐在他身侧,走了一会儿神。她知道这是文重元惯用的伎俩,不想聊的事情一概置之不理,她明知他是十分的敷衍,却惊觉自己早就习以为常。
她想起自己八岁第一次见文重元的时候,爸爸带她去游乐园,说还有一个人要来。
于是她不耐烦地等在游乐园门口。周遭那样热闹,四处欢声笑语,她扯着爸爸一只手,扭着身子要进去,可是再一抬头,就瞧见远处有人缓步走过来。
十五岁的少年身量未成,但已经足够高,肩臂的骨骼轮廓那样宽阔漂亮,压低的棒球帽却遮不住一双漆黑明亮的眼。他渐行渐近,只是朝她望过来,就令她木然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父亲面有得色,邀功般扯着少年站到女儿跟前:“瞧瞧,这小叔叔帅吗?”
简直帅得惊天动地好吗?
这是八岁的童佳年第一次见到文重元时的心声。
还不算少女的童佳年,初尝心悸滋味,从此踏上了痴缠小叔叔的不归路。
文重元冷不防被安上一个“小叔叔”的名分,还要陪着一团孩子气的小丫头玩,内心之无奈可想而知。那天在游乐园,他被小丫头拽着手指头拖来拖去,到了晚上回去,俩人并排坐在车后座,小丫头还死死拽着他袖口不放。
窗外的霓虹急速掠过了眼角,他禁不住垂眼去瞧她。
小小的女孩缩在座位上睡得昏天黑地,梦里还喃喃地唤他:“小叔叔。”而前头开车的童桉时不时抬眼从后视镜里看着这“温馨”的氛围,露出慈父的微笑。
他知道童佳年是被娇惯坏了,又隐隐羡慕童桉这样把女儿捧在手心里、有求必应的父亲。至于他的父亲,人前极度幼稚,人后的严厉大概只有他一人知晓,以致他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就已少年老成,看什么都觉得少了些意思,处事不惊。
可这父慈女娇的样子,不知触动了他心底哪根弦,让他忽然觉得心里有处角落轻轻塌陷了。
文重元心中五味杂陈,轻轻拽下袖口小小的手,握在了掌心。
童佳年是被突然的腾空吓醒的。
她从睡梦里惊醒,就瞧见打横抱着自己的少年,眉目疏淡,几可入画。她一嗓子尖叫硬生生憋了回去,就一路被抱回了卧室。修长的手指从她肩背后头抽出来,他俯身那样近地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温柔,说:“累了就睡吧。”
这一望,她自此情陷深渊,不可自拔。
四、第一次表白
童佳年第一次朝文重元表白,是十五岁时候的事情。
当时她还似孩童般窝在文重元的车里,文重元那时候在读研一,已学会了开车,而他副驾驶座上的女孩来来去去,到最后赖着不走的只有童佳年一个。
童佳年不顾他正开车,手小心翼翼地揪住了他的袖口,摇了又摇,嘴里没完没了说着小女孩的抱怨,还有生活里鸡毛蒜皮的琐事。
文重元只偶尔应一声,最后实在无法,干脆沉下脸:“说了多少次,开车的时候别闹!”
“你凶我!”童佳年一惊之下松了手。文重元懒得搭理她,只是漠然。等把她送回了学校,车子一停,他偏头才瞧见她闷闷不乐。
“你又怎么了?”
“你嫌我烦!”童佳年只觉委屈。
文重元皱眉,只觉荒唐:“我什么时候嫌你烦了?”
她看着他写满了“不可理喻”的眼睛,想说:就是现在这样,你永远觉得我幼稚荒谬,所以,我所有问题你都懒怠回答;我所有靠近你都冷漠以对;我所有连自己也不能言述的、因你而纷乱的心情,你都觉得是无理取闹。
嘈杂的校门口,他的车子停在那儿迟迟未动,后头有人在按喇叭,车窗外有人在探头探脑,前面有保安催促的声音,而童佳年忽然觉得周遭在这一霎静了下来。她盯着文重元那深深蹙起的眉心,脱口问他:“我这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十五岁,童佳年第一次懂得了自己的心意,就迫不及待脱口说了出来。
可是文重元没有懂。
他急着把车开走,因为挡到了别人的路,那心思深重的告白在他耳里只像是浮风掠过。他下了车,替她打开车门,故作恭敬地伸手请她下来:“大小姐,该去上学了。”
她下意识搭住他的掌心,怔怔凝望他的眼。
这一霎忽然变得那样漫长,细碎而不可捕捉的过往,如今清晰地在她脑中循环往复,她从未有一刻这般清楚,她心尖的每一次悸动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她感知到他牵住她的手,他抬手抚摸她的额发,而她这样努力地仰头去望,却看不穿他目光深邃的眼底。
就是这样,即便她开了口,他也能做到宛如毫不知情。
后来她同他告白过一次又一次,可是那些脱口而出的“我喜欢小叔叔”“我喜欢你”都被文重元当成了小女孩幼稚的占有欲,并没经心。
直到十八岁成人礼那一天,文重元带了礼物去参加她的生日会。
她站在客厅,刚刚吹了蜡烛,许过生日愿望,就听见门铃响起。
她本能地知道是他来了,跑过去开门。
文重元站在门口,似乎刚刚下班,西装笔挺,手上拎着漂亮的礼盒,俨然一个成熟的大人。她怔怔地迈出门口,回手将门虚虚掩上,没让他进屋。
“佳年?”文重元有点困惑,稍稍朝她倾身,下一刻,一只柔软的手猝不及防搭上他后颈,他被那股力气带得骤然弯身。昏暗中,有什么从他嘴角匆匆擦过,细碎的发丝触到了颊侧,又很快退离。
女孩低垂着头,手背抵在唇瓣上,用快要哭出来的语气问:“我还是喜欢你,你到底有没有往心里去?”
那是文重元第一次正视她显得有几分草率的喜欢,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眼前的女孩似乎带着背水一战的勇气,连头都不敢抬起,他下意识心软了,抬起她低垂的脸颊。
昏暗里,他与她在狭窄的楼道中对视,透过女孩迷离的泪眼,仿佛能看清一个完整的自己。
他鲜少这样温柔地擦去她面上蜿蜒的泪,他微微笑着,开口安慰:“别哭。佳年喜欢我,好,这次我知道了,记在心里了。”
五、文重元大概是永远都不会喜欢一个这样的她了
童佳年没有奢望过她的勇敢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她的小叔叔毕竟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女人去喜欢,她也觉得可以接受。
毕竟他还是她的小叔叔,这件事他是赖不掉的。
可她没料到,她会遇到沈思这么一个对手。
她从前是见过沈思的。文重元有几个发小,里面有一个叫沈建安的,曾经在家里搞过聚会。那时她听到风声,死活缠着小叔叔带她一起去。
沈建安的住宅大得令人瞠目,童佳年那时候十七八岁,还很,扯着文重元袖口不敢放,但总归有扯不住落单的时候,当她一个人孤独地在露台游荡,就有人无声无息凑到身边来。
她偏头一看,是个妹子——嚯,那姿态,活脱脱的小公主。
“你是文重元带来的小丫头?”沈思扬着下巴看她。
童佳年一个礼貌的笑硬生生地憋回去,算是看出这人来意不善。
“怎么不吃东西?”沈思亲切地帮她拣了几块糕点,把盘子递给她。
童佳年毕竟还记着家教,不好当面甩脸色,就伸手接了。沈思笑意嫣然地递叉子给她:“吃这个,这个奶酪很特别的,昨天刚刚空运过来。”
童佳年无语地哽住,抬头又迎上沈思佯装惊诧的表情。
“呀,你应该没吃过吧?不过这个不贵的。”沈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嗤笑一声,“你也买得起哦。”
文重元这厢还在听沈建安神侃,忽然有人跑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童佳年面红耳赤,怒气冲冲:“小叔叔,我要回家。”
文重元一脸蒙,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沈建安指着他哈哈大笑:“原来你爸说你认了个侄女是真的,哈哈哈哈……还这么大的侄女。哈哈哈哈……”
那天是怎样在众人调解下和沈思握手言和的,又是怎么回去的,她已经不记得了。童佳年唯独记得的,是临别时沈思对着文重元露出的全无挑衅、只剩温柔的眼神。
她不知道,原来十七八岁女孩子的眼神也可以那样柔情满布、楚楚动人。
而那样的温柔,她从来学不会。
她再见到沈思,是在公演场地——那时候沈思已经像模像样地当起了偶像。
文重元鲜少拒绝她想见面的要求,偏那天说客户要他陪着看公演,无论如何都脱不开身。她满心疑虑,问了公演名称,搜出公演名单,瞧见上头赫然列着沈思两个字。
童佳年当时正在传媒公司实习,戴着工牌,假装公事在身,大模大样从后台混进了公演地,而举目望去,孤身坐在商务座席的文重元身边并没有所谓的客户。
她想立刻就冲过去问问他为什么骗她,可是他看得那样专注,仿佛眼里只容得下台上那场表演。她僵在原地,又分明知道,就算她问了也不会有结果——他从来不屑于对她解释。
文重元的车里会放沈思的歌,她也曾假装不经意地开口要求换歌——
“难听死了,换一首好不好?”
文重元却只是无可奈何地笑一笑,并不当真顺从她的心意。而她坐在熟悉的副座,忽然觉得当下的场景里,她如此多余。
她在传媒公司实习,原就听多了八卦,却没想到有一天那八卦的主人公会是她的小叔叔。
听说了吗?××团的沈思背后有个土豪粉,砸了好多钱投票,这个数……
这事儿不是已经被曝了吗?连土豪粉的身家背景都挖出来了,算是个精英二代吧。
……
如果不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在这些年对文重元的认知里,她大概永远不会把追星和文重元联系起来。
可是,它确实发生了。
小叔叔那样高冷自持的人怎么会去追星?又怎么会喜欢沈思那个丫头?他知道沈思翻脸和翻书一样,会很没礼貌地和人说“你也买得起”吗?
童佳年第一次对文重元生出了“失望”的情绪,这种失望,一直到今天,都还令她挣扎在喜欢和厌憎的边缘,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可她又分明意识到一个事实,文重元大概是永远都不会喜欢一个这样的她了。
比起台上光鲜漂亮的青春少女,她平凡得甚至不值得他回身多看一眼。
便如今天这场未能好好欣赏的音乐节,她攒了满满期待,想和他站在人潮之中,听一首她最爱的民谣,她想要他听到婉婉唱出的那一句酝酿了整个年少时光的告白。
我想要更好更圆的月亮,我想要未知的疯狂,我想要声色的张扬。
我想要你。
而星霜屡变里,他留给她的,只剩沉默和错过。
她偏头看着正在专注开车的人,那侧脸一如记忆中英俊、安然。
童佳年恍惚明白过来,无关过去他的漠然,亦无关今天她的困窘,不过是到了她该清醒放手的时候而已。
六、佳年,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没忘
自音乐节被解雇后,童佳年忽然变得很乖,不仅童桉这样觉得,连文重元也觉出了些不对劲。
她安分地换了实习工作,是枯燥到无味的文职,每天上班、上课、准备论文。她不再缠着他不放,甚至连电话也鲜少打一个。
这突然的冷淡让他有些不适起来,起先还好奇地经常过去看童佳年,但那丫头忽然扮起了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没有闹脾气,也没有耍性子,就只是客客气气地叫他小叔叔。
文重元只觉心口被她一声声唤得生疼,后来干脆不去看她了。
一晃大半个月,他都没有再见过童佳年,而这丫头如同人间蒸发一样,竟再也没缠过他。司机问过他一次:“文先生,最近怎么不见您侄女给您打电话呀?”
他坐在车后座只是沉默,却不知道自己脸色难看得吓人。
直到那天他突然接到童桉的电话。
“姓文的小子,你到底和佳年说什么了?”
童桉开口便是兴师问罪,吼得文重元一头雾水,还没等开口说“我都好久没见过她了,怎么还会和她说话?”,童桉又怒气冲冲地命令道:“半个小时之内赶过来,不然咱俩没完!”
他还不知道,此刻发生在童家的整个事件非常荒唐。
童佳年站在阳台上,单手扯着一沓文件,另一只手掌红彤彤的,大呼小叫着威胁:“别过来,不然我立刻按手纹!”
而父母亲友都退在几步之外,童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怒斥:“你要是敢签这份合约,咱们就断绝父女关系!”
文重元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一眼瞧见客厅阳台上站着的女孩,一只手鲜红,一只手拿着密密麻麻打满字的纸,脑子嗡一下,惊得半天没吭声。
童桉一转头瞧见他来了,当下炮火转移,怒道:“你小子可算来了,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
文重元怔怔地与阳台上的童佳年无声对视。
因为我,她自残?要跳楼?还写了遗书?
文重元茫然地站了好一会儿,极力镇定道:“佳年,你先下来,我们有话好好说。你手流血了,先下来包扎。”
文重元只觉脊背冷汗涔涔,生怕童佳年一个冲动跳下去。她都敢自残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但她小小年纪,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值得她这样伤害自己?
他思来想去都没个头绪,忽地想到这些年来她一次又一次的告白,以及她在他面前提起沈思时绝望的眼神,他心中顿时生出连自己也不敢置信的念头来。
“佳年……”他哽住呼吸一般,一步步朝她走过去,“是我错了。”
这突然的道歉不仅让童佳年愣住了,也让周围一众亲友愣住了。童桉觉得事情哪里不太对,但还没来得及说话,文重元已经走到了女孩跟前,朝她伸出了手。
他仰面,眼眶微微发红。
“佳年,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没忘。”他呢喃般道,“我只是不敢往心里去。”
女孩拿着文件的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垂眸望进他眼底,没吭声。
“我不是沈思的粉丝,这是真话。”他俊秀的眉眼一时温柔而隐忍,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有一刹那,她几乎以为眼前的一切是一场梦。
只有在她的梦里,他才会如此深情而温柔地望着她。
“这些年,我心里只有你,怎么可能去喜欢别人?”
童佳年瞪大了眼睛,盈眶的泪啪嗒啪嗒砸落下来,扔了文件,朝他伸手。
文重元就势握住她的手,把人从阳台上一把抱下来。女孩落在他怀里,孩子般号啕大哭。
他无措至极,不知从何哄起,抬手拥住她,才瞧见自己掌心沾到的红色痕迹有点干了……像是红色的印泥……
等等……不是血?
他大脑空白了片刻,偏头看向身侧的童家一众亲友。
以童桉为首的一众亲友齐齐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一切忘了说话。
文重元脱口问道:“佳年刚刚没想自杀?”
童桉回过神来,怒气冲天:“你小子敢咒我女儿自杀?”
七、他这一世英名,终于还是毁在这个小丫头的手里
“所以——”文重元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双手撑在膝头,又是从前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你是要签那个去做偶像练习生的十年合约?”
女孩坐在他对面,眼神闪躲地点点头。
“为什么想当偶像?”
“我以为你喜欢那种有名气的女孩……在舞台上光鲜亮丽的……”
“要我说多少次?我不喜欢沈思。”文重元扶额。
“口说无凭!”童佳年又奓毛了,“你给她砸了那么多钱!还听她的歌,去看她的公演,甚至为此骗我……你……你无耻!”
“沈建安是我兄弟,他要捧自家妹妹,不好自己出面,拜托我做个所谓的土豪粉造势。童佳年……”他心平气和地说,“麻烦你动动脑子,退一万步讲,我就算要喜欢什么偶像,也不会去喜欢兄弟的妹妹吧?从小看着长大的,我下得去手?”
这话又扎了童佳年的玻璃心,她当即带了哭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我呢?!”
文重元忽地噤声,神色复杂地盯了她片刻。
她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疾跳,只怕他之前说出的那些话仍是她白日做梦肖想出来的。可是没有,他的眼神渐渐柔和起来,他探身,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发。
她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他想她永不会知道,他用心不比她晚,而每一次他将她稚嫩的“喜欢”收入心底,却只怕是她年少无知的傻话。越是年纪大,他越觉得惊惶不安,只怕她那一句“喜欢”转眼便被丢在了脑后。
他知道他今天当着童桉的面说了什么,有什么后果。
书房里唯有她和他的呼吸,寂静得仿佛周遭万物都不复存在。
虽然他很想在这一刻吻上她的眼梢,理智却又勒令他记起,推开这扇门,他将面对童家所有人的质疑,或许还有拷问。
而他素以长辈自居了这么久,所有为人称道的纵容、宠溺和尽心尽力,到底要成为十余年的居心不良。
他这一世英名,终于还是毁在这个小丫头的手里。
不过,值得。
“那我呢?”小丫头傻傻地又问了一次。
他只是轻轻笑了,声音那样淡,像是怕惊碎了这一场鲜见的温柔。
“对你,我从来没得选。”关于她,他看不到选项,只剩下主观解析,却还怕写错了答案,迟迟不敢下笔。
“别签约了。”他拉着她的手起身,准备推开书房的门,“也别再叫我小叔叔,不然辈分就错了。”
“那现在我们要去干吗?”童佳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出去跟爸爸认错。”他云淡风轻地道,“顺便提亲。”
书房的门缓缓打开。
他这一生做过无数道选择题,通过无数场考试,却唯独对着“童佳年”这道主观题,至今无解。
那就,直接交卷吧。 一次相遇,一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