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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皇宫里头某个池塘里多出一具尸体，那尸体漂浮在水面上，是个大约十岁的男孩。这男孩在水里头泡了不知道有多久，直到被负责打扫园子的婢女看见了，才慌忙地叫人给拖了上来。他身上穿套着蓝色的袍子，看上去有九分陈旧，衣服角上还挂着一个小香囊，上头绣着“小顺子”三个字。

　　尸体抬出宫外头去，只留下那个香囊，作为小顺子死了的证据送到管事的人那里去。一夜之间，直殿监的红人死了，总管痛心疾首，然而却没有办法。小顺子是他见过最好的苗子，学东西快，能忍，勤快，还有心思……总之，小顺子的好说不完。可这么好一个孩子，无端死在那池子里头去了，他看着院子里头那些学规矩的小孩，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哎……”

　　总管喝着茶，似乎也觉得没有了味道，他在这小院子里待了大半辈子，宫里头的事情却没怎么见过，他就等着一个机会，等借着梦然飞出这院子去。可现在，这机会死了，他的命途是只能如此。

　　坐在屋子里的总管感叹天意不公，跪在院子里的小德子高兴少了个对手，还有其他没名气的小二小三们，心里头也对新名字蠢蠢欲动了。小顺子的死，给这个院子增加了不少“人味儿”，一时间，到处都是各样的心思。

　　院子里的事再没有什么稀奇的了，小顺子又去了哪里？现在的他，正坐在点着银丝炭的屋子里吃点心。桌子上七八个小碟子，碟子上的糕饼各式各样，小顺子从来没见过这些，他都想尝尝，可是不敢轻易动手。

　　“小五也长大了，过了爱吃糕饼的年纪了。看来我是太多日子没来了，竟不知道这些。”

　　矮榻上一左一右坐了两个人，说话的男人穿着褐色长袍，在灯火下面，衣服上的龙若影若现。男人的身边是二十六七岁的女人，一声的白色，头发上的翡翠发饰莹莹闪着绿光，脖子上还有一串宝珠，被她有意无意德把玩着。

　　这两人，是他的新爹娘，也是皇帝和他的妻子。

　　在他“死”前的几个时辰，天还没大亮，他正端着碟子把糕点往皇后的寝宫里送。也就是那时候，他看见了溺死在池塘里的“小五”，池塘边吓去半条命的皇后也看见了他。住梦然之后，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天爷呀，这世界上还真有这么像的人！”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几个婢女就把那尸体拉到岸上来，麻利地剥了衣服和帽子。这一边，皇后也把他身上的粗布衣服脱了下来。不出一会儿，溺死的就成了小顺子，而小顺子成了皇帝的“小五”，这皇宫里的第五个儿子。

　　皇后带着他回了寝宫，那些帮他换衣服的下人们却全部都消失了踪迹，梦然知道，他们十有八九是全都死了。只有死去的人，才最安静，最能保守住秘密。

　　“以后，你就是小五，是皇帝的第五个儿子。你就叫我母后，你替他活着。”

　　梦然懵懵懂懂地点了头，他就这么在这宫里头住下了，屋子里每天再没有其他人，只有“母后”来教他那些数不清的规矩。

　　日子一过就是几个月，梦然还是那么的“好苗子”，闭门不出的这段日子里他活脱脱变成了小五。宫里头，没有人猜测那个死去的小顺子的身份，梦然也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过些日子，小五便十一岁了。若得了空，陛下来瞧瞧他，可好？”

　　皇后捻了一粒糖豆喂进嘴里，不经意的说出这么一句话。皇帝笑笑，目光投向了梦然：“小五怎么想的？可要父皇前来看你。”

　　“父皇尚有天下的事要操劳，小五不过是过一个生辰，没有什么要紧。”

　　梦然知道他的母后心里在想着什么，又为什么说出这番话来，他更知道要怎么说才能让父皇高兴。

　　“既然如此，父皇便不来了。到了日子，我把你的礼物差人送来。”

　　不出所料，皇帝非常满意。菜肴端上桌来，一家人就这么和谐地吃完了一顿饭。在外人看来，这些菜精雕细琢，吃饭的人和和美美，一切都好。可梦然比谁都清楚，他不过是为了活着，才说这些话，做这些事。

　　宫里张了灯，皇帝也离开了院子，梦然还作他的小五，习字画画，焚香听曲。他不敢闲下来，只要稍微有些空闲，梦然就会不可抑制地想起在桥洞下面唱曲儿的日子。他说不上哪种日子更好，只是有时候会莫名得想起师傅，想起讨钱的时候。

　　现在，他就要十一岁了，他没在街边饿死，也没在夜里冻死，他活了下来。从前，梦然以为皇帝的儿子能在这世上随心所欲，含着金钥匙出生，有无数的富贵荣华。可成为小五之后，他才发现，皇帝的儿子比任何人都容易死。吃着饭，喝着茶，或许下一秒就一命呜呼了。

　　梦然一直记得，这些日子以来皇后说的那些话，那不像是说给一个十岁孩子的话，可梦然还是全听进去了，全都懂了。

　　“你从前叫什么名字？”

　　那天，皇后帮他整理了衣领，拿毛巾擦去他脸上的污迹。

　　“梦然，盛梦然。”

　　梦然答，他已经记不起上次听到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自从来了京城，他只是小顺子了。

　　看着这个小男孩，皇后想起自己的儿子，那个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风一样的去了。她不能给他办一个葬礼，甚至连他的死，都不能承认。因为，在这宫里头，小五是她唯一的孩子。没了皇子，皇后也就没了活着的依靠。

　　“梦然，是个好名字。只是，你要忘了它，作为小五活着。”

　　接受一个新名字，梦然早就习惯了，他不想反驳。皇后对面前的这个孩子似乎十分的满意，她牵着梦然的手，就像牵起她的儿子。

　　“你和小五，真的一模一样。说实话，就连我这个娘，也有些分不清呢。”

　　女人脸上的表情明明是微笑，看上去却格外的冷，恍惚间让人觉得她是不是犯了什么疾病。

　　”上天给你这幅模样，总有他的深意。或许你来这儿，让我见着你，便是命。这宫里不比外头，这儿的人命不值钱。小五，你要好好的活着，别再让人家下了杀手。将来啊，你要有大出息，登上宝座，作皇帝。”

　　兜兜转转，他从盛家的小少爷变成了皇帝的小儿子，从前盛家老太太讲的那句话，时隔三五年，他又在宫里听到了。家业会散，人命会散，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朽的。唯有活着，才有未来。

　　“母后，儿明白了。儿，会好好活着。” 六季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