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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四零年的春天，除了山外时不时传来鬼子即将进山围剿红眉毛红眼睛的八路的传言外，桃花涧村民心里大面上还算是平静的，尽管初时听到这些传言确实让大家惊慌了一阵，但不管山外人如何折腾，山里人依旧按着原来的轨迹有条不紊的生活着。

　　申竹修逐渐适应了山里散淡悠闲地日子，爱妻幼侄时时伴随左右，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有时两夫妻在家里待腻了，也会相携着去后山走上几圈，毕竟那儿也是申家的产业。日复一日中，两夫妻送走严寒，迎来了繁花似锦的盛春，山中的美景总是那样令人流连忘返，申竹修看完了杏花看桃花，渐渐地整片山头披满了翠绿。

　　那一天，申竹修站在山顶极目四望，却发现自家那片山自山腰至崖头竟然有些连不成片的斑秃，夫妻携手走近了，发现那是几片稀稀拉拉的荆棘地，前前后后加在一起面积还不小，时值春末，干巴巴的枝丫依旧光秃秃的，唯有靠近地面的地方，还孤零零的挂着几个上年的干果。

　　泉儿提醒丈夫不要太靠近山崖，然后告诉申竹修那些都是野生的酸枣棵，果实虽小，成熟了还是可以食用的，只是果肉太薄，村里没人稀罕。

　　申竹修突然想到自家的枣园里也曾有过这样的几株酸枣，小时候曾经吃过那个酸酸甜甜的味道，只是后来刘得水讨厌它们果实小，又没有产量，便将它们刨除后另植它树，为此自己还暗暗失望了好长的一段日子。想着想着申竹修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还好几年前申竹修读的是文华中学是一座西式学堂，在那里他曾亲耳听过史密斯先生讲过植物近亲嫁接的原理，现在他有了一个想法，将这片野生酸枣嫁接成高产的圆凌枣。

　　泉儿听了丈夫的打算，开始时持反对的态度，现在的申家，比之从前确实是没落了不少，但相对于申家偌大的家产，几棵无足轻重的枣树简直不值一提，但看到丈夫对这件事所表现出的浓重的兴趣，实在不想让他失望。最后还是愉快的应承下来。

　　(没想到申竹修一时的即兴之作，竟然为桃花涧村留下了一片枣林，二十年后，当那段可怕的饥馑袭来，正是因为这片枣树的存在，生生挽救了一村人的性命。)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申竹修几乎天天摽在山上，申家南墙外的那颗小圆凌枣树几乎被剪成了光头。泉儿虽然不理解丈夫哪里来的这股热情，但看到他那久违的笑脸，她还是打心眼里为他高兴。

　　这样的好天气，适当的劳动能让丈夫心情愉悦，顺便活动活动筋骨，总比关在家里时不时地吁叹自己‘百无一用是书生’好多了。

　　这一天将午，申竹修夫妇携手走下山脚，行至桃花溪木桥桥头，见一位瘦弱的妇人脚步蹒跚挪步下来，大约四十岁的年纪，钗飞髻乱，一脸的菜色，困于饥饿，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泉儿觉得来者有些面善，却又一时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迟疑间，显然那妇人也看见了她们，抬抬手似乎求救的模样，却两腿打飘，软软的就要跌倒在地上。

　　泉儿急忙跑上去，挺身搀住了妇人，仔细看了看，这不是龙山镇的媒婆文氏吗？正要寻问，突然打溪边跑来种瓜小子瓜二，先是冲泉儿叫了声姑奶奶，然后嬉笑着对文氏说：“呀，这不是文干娘嘛，前年吃了咱的瓜，说为咱跑腿，说说朱家老八花子姑娘，一去咋就再也没了音信？”

　　文氏认出了泉儿，没理会瓜二的搭讪，冲泉儿躬弓腰说：“申家大小姐，给您请安了，您放开俺吧，当心脏了您的衣裳。”

　　泉儿摇摇头说：“不碍事文家婶子。倒是您，好好地，今日咋就落到这光景了？”

　　文氏咬咬牙艰难地说：“哎，还不是天杀的日本鬼子，杀了俺外头的（老公），还烧了俺家的房子，俺孤身一人没去处了，投到姑娘婆家，。。。。。姑爷家不留人，姑娘又做不了主，俺只能四处逃荒，。。。。。。到您们庄上了。”

　　申竹修远远地听着文氏断断续续的诉说，胸口似乎压上一块巨石，同病相怜使得他对文氏先前那点不屑快很快烟消云散，他的心里唯有同情。

　　“今后有啥打算呢？难不成就这样日日风餐露宿？”申竹修走过来温和的问文氏，文氏抬抬头看了申竹修一眼，朦朦胧胧曾似相识，终究因为申竹修这几年变化太大，加上这些日子天天杵在日头里，将一副白净的面庞曝晒成小麦色，饿的阵阵发昏的文氏哪里还能再识得出他来？。

　　毕竟是老熟人，文氏遇难来到自己庄子上，泉儿原本有心收留她，突然想到此时丈夫的处境，家里还是要少些外人的好，可硬要铁心弃她而去，实在于心不忍，踌躇间，听到一旁的瓜二说:“文干娘要是没有去处，不如先住俺家吧，自打俺娘没了，俺跟哥胡打胡过的，吃饭也没了味。俺家还能住下人，就是粮食短了点。”

　　听了瓜二的话，泉儿心里顿时宽松了不少，掉头问文氏是否愿意暂住瓜二家，文氏到了这光景，也不敢再挑剔，只求片瓦遮身而已，就赶紧应下了。

　　申竹修看一眼妻子，回头对瓜二说：“你家粮食短缺不用急，午后来东院背些米，熬过这段春荒，等新麦下来了，日子会好过些的。”

　　听到财主家放粮，瓜二立刻眉开眼笑，忙不迭朝申竹修弯腰鞠躬：“谢谢姑老爷，俺想做善事，让您东院破费，嘿嘿。。。谢谢姑老爷，谢谢姑奶奶。。。。。。”口里谢着，忙俯下身子，背起文氏屁颠屁颠的回家去了。

　　泥腿子面前从来都是心高气傲地文氏怎么也没有想到，阴差阳错收留自己的正是自己最看不上眼的瓜二，进门来让她更加感到诧异的是，这位看似破衣烂衫的傻瓜瓜二居然还有三间足够瓷实的石头房。

　　后来从村里老人口中得知，别看眼巴前的瓜二兄弟一副傻乎乎、蔫吧吧的样子，其父母在世时却精细的很，实可谓雁过拔毛草刺不失的人精，无奈人强命不强，先后生了这两个傻儿子，两口子半气半愁，早早地结伴西游，好在那时两兄弟已经长成半大小子，瓜二更是从父亲那里学了一手种瓜的绝活。只要舍得下力气，倒也不至于饿死。

　　文氏饥不择食，凑合着吃了几块红面窝窝，刚去院子里洗把脸，突然听到街门响动，抬头看见一位身材魁梧的壮汉向自己走来，眼含讶异低声说：“咦，哪里来的娘们？”突然提高了嗓音朝屋里喊道：“老二，这位大姐姐是哪里来的，没见过。”

　　瓜二含着一嘴窝窝，呜呜啦啦说道：“老大你真是个嘲巴（傻子），这是文干娘，你哪里见过呢。”

　　从二人傻里傻气的对话中，文氏听出眼前的男子是瓜二的哥哥大瓜，她突然想起以前曾经从别人口里听说，这两兄弟还有另外一个诨号，老二年轻却面色老成，一副三四十岁的光景，人们背地里称他‘小四十’，反倒是哥哥，三十好几了，银盆大脸一副年轻的模样，又被乡亲们谑称‘小二十’。不知是不是肚子里有了粮食，饱暖思淫欲，这文氏看到大瓜，竟然起了淫心，想到自己亦不过是四十出头，风韵犹存，配这块傻瓜绰绰有余，眼下山外兵荒马乱，自己不如先委下身子来图个安宁，解决了温饱，闲时亦有个乐子。

　　就这样，媒婆文氏略施小计将大瓜收在自己的石榴裙下，捎带着匀些色相给瓜二，一家三口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过了十几年，直到一九五九年临朐县兴修水利，大瓜在工地上不幸被哑炮炸死，瓜二名正言顺娶了大自己二十岁的文氏，携手又是二十年的光景，竟然同日归天，最后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扯得有点远，让话题重归当下，申竹修夫妇回到家中，月娥早已备好饭菜，饭毕，大家谈起了文氏一家的遭遇，不禁唏嘘，泉儿又怕瓜二脸薄不愿来申家取粮，便吩咐乳娘秋菊给他们送些过去。

　　秋菊出了大门远远看到几个年轻女人手里皆端着簸箕，目光齐聚在村中央的碾盘上斜坐着的一位陌生男子，看到秋菊，大家都知道这是个泼辣女子，见了救星似得，皆凑上身来，拉低声音手指陌生男子叽叽喳喳说：“秋菊嫂子，您出过远门见识多，帮俺们相谋相谋眼前那个男人是哪路，大白天的占着碾盘，俺们也不敢用啊。”

　　秋菊不愧是个见过世面的女子，扬扬头壮壮胆便朝碾子走了过去，几个年轻妇女远远地跟在她身后。

　　来到陌生人面前，秋菊并不急着问话，只拿眼细细的打量，瞧这身装束，真可谓穷包，衣衫褴褛的，下身的短裤使劲裹紧才勉强护住屁股，双手捂在腰间，似乎护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听到来人的脚步声，爱理不理的只管低着头，一顶破草帽只剩一圈灰褐色的帽檐箍在头上，露出满头乱发。秋菊以为陌生人也就是个扛活的觅汉子，开口问道：“哎，那个汉子，你是来扛活的吗？”

　　陌生人依旧低着头：“不是”。

　　“要饭的”？

　　“不是”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你是哪一路？”秋菊见陌生人对自己不理不睬，心里老大的不快，突然想到街面上八路要来的传言，试探着问道：“那个汉子，听说过八路要来吗，见过红眼红头发的八路吗？”

　　陌生人终于忍不住秋菊的絮叨，突然伸手揭开头上的草帽檐儿，指着自己的脸冷笑着说：“看看，看看，我就是个八路嘛，是个红眼红头发的怪物吗？”

　　秋菊心一惊，不由自主扫了一眼陌生男子的脸，见他除了鬓角那道明显的疤痕外，长相倒也清秀，但毕竟是初次见到八路心里惊慌，秋菊立马转身飞跑开来，嘴里惊呼道：“跑，快跑，八路，八路，来了！”

　　村子里顿时清了街••••••。 一骑清尘如霞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