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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里暂时恢复了平静,鬼子兵放弃了搜寻老冀尸体的欲望,继续向西南方向的山坡搜寻过来,赵汗青紧张之余,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欣慰,尽管鬼子兵距离自己和陈队长藏身的山洞越来越近,但起码乡亲们藏身的溶洞暂时安全了。
泉儿,但愿你和孩子们不再出什么纰漏,希望上天保佑你们平安返回家园。
我将随着一声惊雷得到最后的升华!我将用自己干干净净地躯体最后拥抱这片充满深情的土地,我将用自己火热的赤诚之血回报这片生我育我的故园。
接近昏迷中的陈队长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大脑里残存的意识勉强支配着他最后的痛苦,一阵阵刺骨的寒意,让他突然想到了母亲温暖的怀抱,嘴里却分明又喊出了艺秋的名字。
鬼子兵越来越近,赵汗青甚至听到了敌人大头皮鞋踏在石子上面的‘嘎嘎’声。
“艺秋,给我一件棉衣,我真的••••••很冷啊”。
赵汗青默默地脱下身上的夹衣,紧紧地包裹在陈春的身上,他知道能让陈春幸存下来第一要务首先是保持它的体温。但愿他能挺过自己生命中难捱的这道关口。赵汗青决定效仿冀老虎,作自己生命中第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冲锋,但愿自己的搏命能为陈队长引开敌人的搜捕。
壮士,原谅兄弟不能带你同行,你还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而我,将为你冲出一座生命之门,用我微薄的身躯!
赵汗青咬咬牙,刚要挺身而出,突然听到敌酋身后传来一阵公鸭嗓子的嚎叫:“太、太君不好了,陈队长被八路的大部队围在西山坳里了”
小鬼子指挥官抽出指挥刀,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嘴里叽哩哇啦嚎叫了几声,翻译官赵佳璟巨石后面探出头来,问前来报信的公鸭嗓子:“王二扁嘴,太君问你,果真是八路军的大部队吗?谎报军情是要遭砍头的!”
王二扁嘴冲敌酋哈依哈依的鞠着躬,怯怯的眼神瞟向地面:“是的,是的,王二不敢谎报,那阵式足有一连的兵力,为首的是陈队长的大哥,小的来之前听到了八路头头的喊话,他还在劝陈队长投降哩。”
敌酋将手中的指挥刀架到王二扁嘴的脖子上,恼怒地嚎叫了几声。王二扁嘴尽管腿肚子直打颤,却努力的挺直了身子。好使的自己不至于突然瘫倒在地上。
敌酋钢刀入鞘,冲手下的兵士发出了集结的命令。
鬼子的部队撤兵了,桃花涧的乡亲们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苟家药店已经被日本兵糟蹋的不像样子,幸好地窖里还有几味救急的草药。陈队长被抬到了这里时,已经是深度昏迷,好在胳膊上是贯穿伤,经过苟先生的精心医治,总算拾得性命。
半月后,当陈队长能够挪出房间时,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媒婆文氏。
这不正是自己和妻子艺秋的大媒人吗。
一九三二年八月十六的太阳,最终还是如约升起来了,新郎官陈春心事重重地坐在门前的月台上,漠然注视着院子里忙忙碌碌的伙计们,在这个本应是所有待婚男子心中最该兴奋、期待的神秘日子里,陈春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世事难料,有谁会想到,前几天还沉浸在失恋痛苦中的陈家少掌柜,今天立马被父母推进另一段莫名奇妙的感情中来,这情景,太像他八岁那年,突然被夺走了手中最心爱的玩具,生硬的塞进私塾的座椅里,还有那迂腐至极的老先生,总是不厌其烦地说着‘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鬼话,可谁又知道这绝不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内心里所憧憬的,或许那乘竹马,更能让他在孩童的天地间自由地驰骋。
父母的话,更是无孔不入-――
不要总执迷于过去,过了明天,你将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陈春无言以对,但无言并不意味着无辩,谁夺走了我的童真?今日又要夺走我的真爱?
父母的话,总是不容辩驳――
看看你岳父头上的白发,想想艺秋心中的苦,你必须担当。陈春无言以对,但无言并不代表着无怨,成全了你们,成全了别人,可有谁来抚平我内心的哀伤?
父母的话总是循循善诱――
这就是命,上天选择了你和她相遇,你们注定是夫妻。
陈春无言以对――
我可以孤独终老吗?
陈夫人无疑是今天最最忙碌的人,类似于既嫁闺女,又聘媳妇,两头兼顾,但这忙碌是她心甘情愿的,因为自家的儿媳是完美,无可挑剔的,所以当她一眼瞟见月台上还在发呆的儿子时,禁不住高声叫起来:“春啊,儿子,这都啥时辰了,还不快去换衣裳,眼见就要接新娘子了。”
素心拐过角门,正撞见伯母火烧火燎的样子,忙上前笑着劝道:“大娘别上火,这麽多人呢,误不了事”。陈夫人见是素心,忙笑着拉起侄女的手:“好闺女,早到了,孩子呢?”
素心道:“听说他姥爷给他抓了几只蝈蝈,早跑到我娘那边去了。”
上眼看堂弟,大喜的日子,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素心有些纳闷,早就听说这新娘子的父亲是大伯的契兄弟,同样是买卖人家,自当门当户对,可今日见他一脸落寞,难道新娘长相不好看吗?。
素心开着玩笑说:“恭喜小弟,今天娶媳妇了,还不去换衣服,误了时辰,大娘可不依。”
面对堂姐善意的玩笑陈春强装笑颜,同素心打过招呼,便起身回房更衣去了。素心见时辰尚早,便跟随丈夫去见自己的父母。
二人穿过大街拐进另一条巷口,远远地看到母亲站在门前,正热切地向这边观望,不禁加快了脚步,老太太见女儿女婿并肩来到自己眼前,满心喜悦,忙请他们进屋,自己去喊老伴回家。
自古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婆家对女儿的好坏,娘家人自然不能妄加菲薄,但老人还是能从女儿的脸上看出她心中的阴晴,今日瞧见素心一脸笑靥,以及女婿对女儿时时流淌出的关切的眼神,老人相信如今的女儿终于守到了云开雾散之时。
素心娘家没有买卖,先前父兄一心营务自家的六大亩旱田,日子也还能过得去,两个哥哥陆续结婚生子后便搬出了祖屋,眼下只有小妹陪父母住在这三间堂屋内。
赵至青进门,见堂屋内正堂居中处,除一张八仙桌两把椅子外,并没有几样像样的家具,东扇门后有一盘土灶台,通着东屋那盘大炕,老人怕冷,自然优先住在里面,炕前角落里一张大漆的雕花木桌,两把椅子而已,由于年代久远,早已露出了淡黄的底色。
西间是六儿(素心最小的妹子)的绣房。
六儿的闺房与堂屋之间是一扇简易的木门,或许是姑娘爱美的缘故,门楣之上装饰性的挂了一挂黑地镶五彩花边的门帘儿,帘脚处大片的流苏映称着飘带上手绣的花卉,帘顶横木,一串串精巧的铃铛随风舞动,发出一阵阵动人的声响。
帘脚移动,小铃铛再次叮叮当当地响起来。于捷一手打着门帘,另一只手牵着小姨走出来。
赵至青眼前一亮,大半年未见,小姨子更加楚楚动人,这位陈家最小的千金,小名六儿,自幼在家人的娇纵中长大,娇、嗔、喜、怒、皆是风流,身姿婀娜,五官精致,如水的肌肤,活脱脱一副万人迷的模样。
六儿性格外向,不惧生人,面对姐夫更是没有丝毫羞怯,坦然无忌的眼神,就那么柔柔的斜视过来:“姐夫来了?”
赵至青面前突然刮过一阵香风,不自然的“啊”了声,六儿见姐夫面前的杯子空了,麻利地提壶筛上热茶,双手捧给姐夫,赵至青不敢伸手去接,生怕接触到六儿的柔胰,这些被六儿看在眼里,裂开小嘴得意的笑了,那眼神半邪半正,自然流露,更看呆了自小在正统家庭里长大的赵至青,素心看在眼里,心里一阵五味杂陈,暗自恼怒妹子地轻薄,忙伸手接过茶杯,塞到丈夫手中。赵至青面露尴尬,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暧昧的气息。
还好此时守义夫妇走进门,才缓解了一屋子的尴尬。
于捷欢笑着扑上去,接过外公手里的蝈蝈笼,见里面一对大肚子的蝈蝈各自趴在自己的领地里。正不知疲倦的叫着,陈守义抱起外孙亲亲他的小脸对女婿说:“我刚从你大伯家来,几位客人是你的老相识,啊,还有你大舅呢,他们都在四下找你,于捷也要给舅母压轿,你们爷俩先随我过去吧。”
男人们都走了,屋里只剩下了母女仨,姐妹俩小心翼翼扶娘上了炕,老人开始流泪,素心也趴在母亲肩头抽泣起来,不过娘俩这次流的是欢喜的泪水,六儿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翻着白眼说道:“姐,你大半年不回趟家,见面就跟娘泪打脚后跟,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让姐夫看见,不拿你的怪才怪哩?回家后又该冷落你了。”
素心抹去脸上的眼泪,笑着说:“不会了,自从葬了那人,你姐夫的心回来了。”六儿看着姐姐腮边泛起的红晕,撇撇嘴说:“瞧你那样,摊上这么个木唧唧的丈夫,还颠啊颠地上赶着。今天本想好好羞辱羞辱他,瞧你这幅得意样,妹子先放他一马。”
老太太听到女儿这些没头没脑的浑话,抬起手作势在小女儿背上轻轻拍了一下:“熊孩子,不许笑话你姐姐。”
坐了会儿,六儿还是不放心的问:“他真的对你好了吗,你不是为糊弄我们装的吧?”素心心头一热,毕竟是同胞姐妹,尽管这话问的有些傻气,总是妹子的一片关切之情,素心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关切的拉起六儿的手说:“姐很好,我们的小妹长大了。转过年就该有好人家上门提亲了,以后可不敢再任性,姑娘家太要强当心没人敢娶。”
六儿扭着身子一脸无赖:“横竖这一堆,巴不得没人要呢。”老太太被小女人逗乐了:“没人要,等我们老了谁来养你?。
母女三人笑闹够了,素心突然想起刚才在大伯家,陈春一脸郁闷的样子,便问母亲,是不是新娘子不遂堂弟的心意,六儿抢过话头说:“新嫂嫂那才叫俊呢,活脱脱五姐的模样,个子又高,配小哥那是高抬了他。”
那你小哥还闷闷不乐为哪桩?
“还不是为桃花涧的那个泉儿姑娘。”
泉儿?素心吃了一惊,那不是三弟的意中人吗,忙问妹子:“你说的这个泉儿是至青大舅家的表妹吗?她们什么时候又扯在一起了?”
老太太说:“那姑娘的爹,是你大伯生意上的好伙伴,去年六丫头随你大伯去山里收货,就住在申家,你兄弟想必是那时就相中了人家了,不过,后来你大娘听说那姑娘有病,便否了这门亲,没想到你兄弟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素心探口气,哎,一团乱麻,啥时是个头啊。
因为娘家远,艺秋只得从陈守仁二妹家出阁,好在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头一天艺秋便住了进了二姑家。
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艺秋就像个提线木偶,任凭二姑摆弄着,十里不同俗,青州地界同潍县在婚礼安排上大不相同,好在入乡随俗,有二姑跑前跑后的安排,艺秋也乐得清闲。
巳时已过,花轿很快就要临门,二姑开始为新娘开脸。
二姑双手扯一根细棉线,搭在姑娘额前,轻轻向下绞动,一阵轻微的烧灼般的痛感,顿时传遍艺秋整个脸颊,约摸半盏茶工夫,开脸完成了,二姑摸着艺秋洁白圆润的脸颊,嘴里止不住发出由衷的赞叹,“哎,我那傻侄子,真是艳福不浅呐”。
绾髻。
髻子一绾,意味着这个女孩少女时代的结束,从此走进了婚姻,进入相夫教子,侍奉公婆的另外一重身份。
二姑十四岁出阁,共生育了六个孩子,前面两个儿子健壮的很,后面一连串的夭亡了三个女儿,好歹养活了一个姑娘,却是病怏怏长到六岁,一场痢疾要了命,二姑悲痛欲绝,却还得顾及两个儿子,心力交瘁,想想做女人的苦痛,遂绝了再孕的念头。
想起艺秋逝去的娘亲,此刻站在女儿身后的最该是她啊。艺秋,苦命的丫头,此时还沉浸在三日回门母女团聚的美梦之中,不知待她明白真相后,会怎样刻骨心痛,联想起自己那早夭的女儿,母女连心呐,二姑恍惚感到女儿再次回到了自己身边,她预感到了艺秋的痛苦,感同身受,禁不住将她的头拥进自己的怀抱里:“艺秋啊,二姑生了四个姑娘,却没能留住一个,今天你从二姑家出阁,是老天给我的恩赐,圆了我养女儿的心愿,把这里当做你的娘家吧,让二姑为你的将来遮风挡雨。”
听到二姑的话,艺秋既感动又伤心。
“假如娘亲就站在自己身后。。。。。。”她不敢再往下想,生怕自己就此失控,强装笑颜,泪水还是止不住留了再来。
二姑见姑娘不搭话,知道是自己的话触动了艺秋,禁不住暗暗自责,轻轻拭去姑娘脸颊上的泪痕:“好闺女,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哭不吉利,来,让娘把闺女妆扮得漂漂亮亮,咱风风光光的上花轿”。
穿好了嫁衣,艺秋透过镜子细细的打量起了自己,与往日不同,头上两只长长的发辫,如今被二姑盘成一个圆圆的髻子,一只凤钗堪堪别住,珍珠的耳饰垂下粉胫,弯眉凤眼,精致的鼻头,丹唇皓齿,着一身大红缎地百鸟朝凤的嫁衣,月华裙遮过脚面。
二姑心里暗自喝彩,这姑娘平时不喜女装,今日扮上,却是个绝色佳人。
门外一阵敲敲打打,二姑忙跑出来,见众人簇拥着新郎,骑了一匹高头大马,身着官衣,头戴官帽,胸前十字交叉佩戴了一朵大大的绢花。
新郎下马,见了二姑,深施一礼,逗得二姑眉开眼笑:“好侄子,等不及了吧,新娘子早已妆扮好,就等你的花轿来抬了。”
青州地界,迎亲的花轿又称贵轿,比之一般的轿子更高,更宽阔,周身用五彩的锦缎装饰,罩子边缘是一圈明黄的穗头,轿顶四个角上分别立着一只木刻的瑞兽.远远望过去,高端大气。
新娘子上轿,讲的是脚不沾地,二姑家的两个毛头小伙子,都有把子力气,轻易地就将艺秋连人带椅抬出大门,两个傧相引导着新娘轿内坐定,就听到管事先生一声”起轿”,八个青壮汉子挺起身,齐齐迈开大步,二姑家的大小子赶忙从木桶里舀起半瓢凉水,泼到街面上,寓意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两支落地红的鞭炮齐齐炸响,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转出村外。
一段繁琐的仪式过后,花轿里的艺秋手把这轿杠刚要松口气,突然听到自己身边一阵吃吃的笑声,啊,花轿里怎么还藏了人?正要揭了盖头看个究竟,似乎觉得不妥,便瞄着盖头的下摆暗自观察。
见一只圆润小手轻轻扯住自己的嫁衣,随即一阵孩童特有的软糯糯的嗓音传进她的耳朵里:“小舅妈,我是于捷啊,姥姥说给您压轿,可有红包哦”。
艺秋宽下心来,偷偷笑了,牵过外甥的小手,放进一个大大的红包,身子另一侧,又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舅妈,还有小可啊。”艺秋心情愉悦,依样给了,心下道:“真是十里不同俗,潍县的压轿童子,应是一对男孩,这里却是男女一对。”轻轻搂过一对小人儿,艺秋感到自己心里踏实多了。
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绕村子一圈,正午时刻准时停在陈家大门前,大红的鞭炮响起来。
傧相扶出新娘子,踩着早已铺就的红毡,缓缓前行,陈春的姐姐们手持红枣、栗子,花生不停地向艺秋头上抛洒过来。
新郎站在正房门外,红布铺就的八仙桌面上,前后各摆了一斗、一升,里面储满了小米,皆红纸封口,斗上是一杆老秤,升里插着燃起的高香,还有一面铜镜摆在升前。
众人就位,司仪清清嗓子,开始赞礼:“良辰吉时已到,钟鼓乐之,新人男左女右,跪:
一拜天地,保佑陈家人丁兴旺。”
一对新人随着唱礼冲天地桌磕了叁磕,司仪随后喊道:
“二拜高堂,祝愿全家和和美美。”
二人转身冲守仁夫妇拜了三拜。
二老喜笑颜开,说:“收了,收了。”
“夫妻对拜,一辈子相敬如宾,和和美美!”
“礼成”
随着司仪那一声‘礼成’,众人立即簇拥着新郎拿秤杆挑走了新娘子头上的盖头,见新妇一身红装,惊为天人,围观者齐声喝彩起来。
司仪眉开眼笑,耳朵上不知何时插上一朵红花,摇摇晃晃醉酒般喝了声:“琴瑟和之,钟鼓乐之,入洞房!”
几个本家的孩子立即闹哄哄的爬上新娘的婚床,抢食着上面的大枣和栗子,嘴里呜呜啦啦的叫起来:“忽闪闪,忽闪闪,生个儿子做大官。”
这也是鲁中婚俗的一部分,叫做踩床。
小子们闹罢,新娘子爬上婚床,找好方位,面朝里坐定了,婚礼方成。 一骑清尘如霞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