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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至青欲请兄长坐主席,自己副席陪坐,赵元青哪里会肯,几番推让赵元青硬是坐上了副席,空出的主席留给了赵夫人,赵至青陪在堂哥下手,对面是三弟赵汗青,尾席坐了侄子赵于靖,席面上预先上了四凉四点心,四凉有张家的狗肉、夹河子的驴套肠、挂霜长生果、芥末菠菜。四点包括桃酥,炒糖,柿子饼,以及清真的绿豆糕。
赵夫人拿起筷子,大厅内开了席,厨房里瘸二通开炉灶,随着丫头们轻巧的脚步,四大件陆续摆上席面,分别是红烧肘子、清蒸鸡、八宝豆腐,神仙鸭。酒是自家烧锅上的串香老白干,开坛酒香浓郁,饮之回味绵长。
赵夫人有气喘的老毛病,见不得烈酒,更忌油腻,便命厨房里多上青菜,厨子瘸二立即加快了速度,那些时令的菜蔬是不能提前下锅的,失了水便没了脆性。
或许是疯跑了半天跑饿了,于捷,金铃儿专挑应心的饭食狼吞虎咽,逗得奶奶笑着骂二人就像饿死鬼托生,相比而言,玉满、玉换两姐妹就显得文静多了,赵夫人喜见二女出落得亭亭玉立,张开口更是温言慢语,心里怜爱便问玉满:“满呀,你三叔开了学堂,你姊妹俩怎么不去呀?”
玉满瞅瞅娘亲慢言道:“俺们不想去,爹说了,娘也不识字,还不是照样理家过日子?”夫人又看了看玉换,玉换只是低头不语。赵夫人不想再难为孩子,便问身旁的侄媳:“元青家的,你小弟的学堂里庄上很多穷人家的孩子都去了,俩闺女为啥不能去?咱家缺那点钱吗。”
赵王氏苦笑着说:“家里的事都是她们的爹说了算,您侄子就认一句死理‘女子无才便是德’”。
赵夫人皱皱眉:“元青枉是读过书的,怎么还不如我一个老太婆,姑娘大字不识一个,长大出了门子,连封家信也看不懂,还不得任凭人家欺负呀。”
素心见堂嫂面露尴尬之色,忙圆场道:“娘,这些事就让三弟明日找大哥去说,今天您老人家只管开开心心的吃。”夫人哈哈一笑,骂道:“一张巧嘴,倒数落起娘来了,好了,不稀地管你们那些烦心事,男人们的事自有爷们处理,咱们今天就放开肚子了吃。”
一家人吃的热热闹闹,就见月娥忙完了厨房里的事,换了一身合体的新衣,抱了一坛黄酒走进来,后面跟着常来府上帮工的老史家的的姑娘小巧儿,手捧团盒,里面是两大盘红彤彤,肥腻腻的大梭蟹。
月娥放好菜肴,走到赵夫人身边笑着说道:“都说这蟹子好,却是个凉物,所以要蘸了姜汁醋,合着黄酒同吃才不伤胃,老夫人,月娥先给您倒点黄酒?”赵夫人点点头:“也给元青媳妇倒些,让她尝尝鲜。”
昙华笑着起身说:“瞧娘话说的,这些蟹子本来就是大哥大嫂送来的,是我们借花献佛了。”
赵夫人大悟说道:“糊涂了,糊涂了,看来娘真是老了。”
金铃儿嘴快,忙抢过话茬说:“奶奶不老,金铃儿还等着您给我穿上凤冠霞帔呢。”
孩子一句话,顿时让做娘的红了脸,素心更是忍俊不住说道:“瞧瞧我的好闺女,说着话就长大了。”玉满玉换早到了懂事的年龄,听着大人的谈笑,会意地捂起嘴,低头偷偷地笑着,金铃儿哪里明白这些,一脸懵逼的看看众人,也随着大家讪讪地傻笑起来,更逗得赵夫人笑出了眼泪,紧咳了几声,月娥赶紧过来轻抚老人的后背,赵夫人止住咳,轻轻对月娥说:“我们娘们也吃的差不多了,你把今天刚刚做好的枣月摆在后院桂花树下,伺候大伙儿赏月去吧。”
大厅里少了女人和孩子,顿时安静下来,至青兄弟俩酒至半酣,元青身子明显开始晃起来,赵于靖站在大伯身侧斟酒,隐隐地灯光下酒倒得似乎有些满,赵元青欲端杯时生怕颠出酒滴,便不顾斯文地伸出嘴巴去吸,一杯酒落肚,还真做到了点滴未失,赵汗青知道堂兄历来节俭,侄子再倒酒时,便提醒他不要倒的太满。
赵汗青见堂兄喝美了,趁机劝他放两个女儿去上学,赵元青撇撇嘴道:“女孩子识字有啥好处?乱了心智,指不定还要出啥鬼。”
赵汗青见大哥固执,一时也扭不过头来,半笑着说:“谁说女儿没用?咱赵家往上数八辈还不是靠女儿起得家,族姑奶奶当年一脸麻子,凭什么嫁进阁老府,不识字,怎能赴京告御状,挣得那一品的诰命,还不是靠咱状元府一脉相传。?”
赵元青颇为不屑辩道:“三弟说的是赵家的‘文脉’吧,那只是个传言,咱赵家自状元公后,除了二叔,还出过几个秀才、举人?”
一直坐在一边不言语的赵至青有些鄙夷的瞟了眼大哥起身说:“赵家‘文脉’一说,有史有据,就像是大哥曾经珍藏的那块‘状元及第’的老匾,总有一天它会再次面世的。”
赵元青眼里闪过一丝阴翳,急忙掩饰着低头喝酒。
赵至青趁着三弟与大哥纠缠的当口,信步走出大厅,踱到前罩房,里边是自己府上几个无家口的长工、伙计,正借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猜着酒令喝酒,见东家进门,忙起身迎接,至青瞟一眼八仙桌,七八盘少油寡盐的粗菜,多是些冬瓜、茄子之类,心中歉然,恼了厨下看人上菜,正要发火,见厨子瘸二也坐在席面上陪着二生及油坊里的伙计皮虎、李泉,火气突然就消了大半。
赵至青知道自己错怪了瘸二,喝了杯伙计们敬的酒,拾步来到厨房,月娥母子正在一张白茬子柳木桌上吃饭,也是清清淡淡两个素菜,半大小子鸭蛋正津津有味的啃着汤锅里捞出的一根大骨棒。
月娥满怀心事,见东家进门,急忙起身相迎,却被赵至青按下肩头说:“月娥你不用多礼,上上下下忙活一天也该歇口气了。”瞧瞧鸭蛋,顺手拿起一只席面上刚刚撤下的还算齐整的烧鸡递给孩子:“嘿,瞧这孩子,身子骨多壮实,能吃下这只鸡吗?”鸭蛋接过烧鸡,头也不抬的啃起来,嘴里呜呜啦啦应着:“能。”
月娥一时手足无措,怯怯的对东家说:“孩子刚才扫了您的兴,让东家生气了,枉您还对他那么好。月娥正想给您赔罪呢。”
赵至青先是一怔,随即醒悟过来:“月娥你多心了,我刚才发火是怕于捷被大伙子惯坏了,长大后不体恤人,教训了他几句,不想吓到了你。想来是我应该给你道歉才对哩。”
月娥连连摇头,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一脸妩媚重新挂到脸上,东家对月娥这么好,咱实在不知道怎么报答您,月娥愿意随时听从你的召唤,赵至青见月娥动了真情,不免多看了她几眼,心里一动:“没想到油腻腻的厨房里也能养出如此丰满诱人的女子••••••。”
就着几眼,足以让月娥颤抖一阵子的了。
赵至青指着案子上撤下的剩菜说:“把这些荤菜端到门房让伙计们吃了吧,大过节的,别亏待了人家。”
月娥心情激荡,好不容易收拾完了厨房,二生便过来接妻儿回家,月娥没好气的跟男人回到枣林的家,脱下外衣,灯也不点就满怀心事的躺倒土炕上。
孙二生借着酒劲,腆着脸皮凑上来,手忙假乱得che下媳妇身上的短衣,皎白的月光映称下,女人丰满的肌肤更加的玉润光洁。
孙二生咽了口唾沫:“娃他娘,你身上这么烫,发烧了吗?”
月娥甩了甩膀子:“去去去,你才发sao呢,老娘心里烦着呢,别理我”。
孙二生吃了枚软钉子,没好气的说:“你心烦,老子还烦着呢,看你见到东家那幅打了圈子的母猪样,心里就有气,赵至青会喜欢你这身赖肉吗?”
月娥被丈夫戳到了痛处,突然翻过身来:“东家多么正直的一个好男人,不要污蔑人家的名声。”
孙二生撇撇嘴,发出一阵轻蔑的讪笑:“你个老娘们知道什么,他正直?光那些来来往往的应酬,青州城里的窑姐儿哪个不认识他,他家小姨子身上的衣服还是他特意从潍县带回来的呢。”
月娥听到丈夫如此诋毁东家,顿时恼羞成怒,伸手给了丈夫一个耳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想想这房子这地,都是人家的,做人要讲良心。”
“讲良心就是我的老婆现在心里有了别人,自己汉子都上不了身了”。孙二生愤愤然,突然翻身上马:“娶来的老婆买来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今夜说破了天也要痛快一会。”
女人毕竟劲头小,懒洋洋地扭了扭身子便放弃了反抗。
孙二生如了愿,心满意足的嚷了一句:“就稀罕你这身好肉,真tm的舒服。”
送走了堂兄一家,赵汗青丝毫没有睡意,便约了于靖一同去桂树下赏月。
八月十五中秋夜,正是桂花开放时,无垠的苍穹,几颗朗星伴随着一轮硕大的圆月亮堂堂的笼罩着大地,辛勤劳作了一天的农人早已进入梦乡,天地间一片静谧,偶尔有几只被重露打醒的雀儿,不情愿的扑闪几下翅膀,发出几声沙哑的哀鸣,直惊得桂花花蕊扑簌簌落下枝头,带着馨香钻进草丛,砖缝,及不眠人竖起的脖领里。
越是处身于良辰美景,越能凸显出离人内心的孤独,赵汗青的心突然充满了无尽的惆怅,泉儿啊,我的爱人,此时此刻,你是否也在仰望着这轮圆月,有没有人陪在你的身边,此时此刻或许你的忧伤正如我的哀愁,弥漫在牛乳般洁白浓郁的月色里。
赵于靖早已换下了身上的学生装,身着长袍马夹,立马恢复了翩翩少公子的模样,二人坐下来,一股寒气立马通过木椅传遍了叔侄俩全身,节气到了,寒冬马上就要来临了。
几月不见,叔侄俩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一时又不知从何谈起,这个多灾多难的年份,世道变得无序而阴暗,独裁的欲望,民主的诉求,悲壮的抗争,疯狂的绞杀,一幕幕地上演,每天都在重复。人与人的交流如履薄冰,甚至连亲人之间的交流,也开始变得谨小慎微。
“下午侄儿去了小学堂,那里倒是被你收拾得有模有样,但三叔你真的甘心在那里待上一辈子?”
赵汗青口气中透着落寞:“甘心不甘心又能咋样?这些都是你奶奶和二叔议定的,不过现在想想,能教孩子们识些字,还是挺好的。”
赵于靖看一眼目光消沉的三叔说:“是真心话吗?您这些年的苦读,难道就只为能在这一潭死水的角落里做个默默无闻的乡塾先生?”
赵汗青望着侄子,仿佛又回到昨日的激情岁月,眼前的于靖,多像自己几年前的那些同学们,他不想争辩,淡淡的说道:“四师的学生们,将来不也是做教书的先生吗?”
“将来?泱泱中华,支离破碎,哪里还有将来,谁知道不久的将来齐鲁大地还能不能安下一张平静的课桌?”
赵汗青心头一跳,突然有了一个不祥的预兆:“这几年四师里的共产党闹腾的不轻啊。”
赵于靖内心激动,禁不住提高了嗓音说:“什么叫闹腾?那是抗争,正义与尊严的抗争!”
赵汗青苦笑着说:“抗争?没见城门楼子上高高挂起的头颅吗,没见西洼地里十六个封土未干的坟茔吗?处身于这个疯狂的时代,所谓的正义和尊严也只是两只任人践踏的蝼蚁罢了。”
“所以就只能龟缩在这个封建蒙昧,充斥着铜臭气息的腐朽的赵家大院里苟延残喘吗?”赵汗青被侄子的话惊呆了:“你怎么能这样说,这不是你曾经的最温暖的家吗,这个家里每一分钱,都是你二叔他们辛辛苦苦赚来的,没有钱我们靠什么读书?
赵于靖轻轻哼了声说:“如果有选择,我倒更希望生在贫苦的农家,免得受这罪恶的金钱所累。”
赵至青:“金钱不是罪恶,拥有它,沉稳者更沉稳,只有轻浮着才会更轻浮。”
赵于靖:“无产者才是最可相信的,要想改变世界,只能依靠他们。”
赵至青:你怎么会有如此激进的想法,难道血淋淋的现实,还不足以让你惊醒吗。”
听到小叔无力的辩解,赵于靖目光里分明充满了蔑视:“这就是您退学真正的原因吧,二叔的擎肘,只是您逃避的理由,您害怕了,这个大院里,男人们从骨子里流淌出的全是软弱,十年前是我的父亲,在家族最危难之时,退缩了,十年后的您,在这个沉疴深重的国家最需要我们这些年青人奋起抗争之时,同样也要退缩吗?”
面对侄子无情地质问,赵汗青一时显得如此软弱无力,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懂,侄子的话,像一柄重锤,再次重重地击打在他那颗脆弱的心灵深处,这个看似伟岸的男人,一时只剩下独自哀叹,我真是这样的人吗?我无力改变眼前的世界、命运、前途、甚至连对表姐的爱慕都只能深地埋在心底,在这个世界上,能痛痛快快的做回儿自己,怎么就这麽难呢。
夜沉露重,一声寒号鸟的悲啼惊醒了迷茫中的汗青,他又想起了潍县城头那抹浓重的血色,他感到危险像一张大网,兜头罩住了于靖,正在慢慢收起,慢慢收紧。此时的赵汗青,更像一条临近干涸的水洼里的小鱼,无比艰难对侄子说:“于靖,我无意置否你的信仰,也不知你到底与他们走的有多近,但我只想提醒你,这是一条无比艰险的路,你太年轻了,甚至还是个孩子,但你必须明白,你的命,并不只关乎自己,还有这个家,你的父母,所以,无论今后面什么样的选择,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看来赵于靖对自己的三叔已经是彻底的绝望了:“我想成为那样的人,虽然现在还不够格,但那是我的毕生追求。” 一骑清尘如霞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