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清理沟渠的时候我掉进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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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头稀有眼镜熊坐直了身子,四处张望,发现我安坐在啤酒花园,身边还带了一个新伙伴。嘉伦的头显出棕色葡萄酒的那种鲜艳光亮,没有头发的脖子显得苍白,在阳光的直射下,尤显刺眼。她坐在那把“仙山露”大阳伞的边沿之外,还与我们的桌子隔着一段距离——这样,她就可以带着某种敬畏之情,从远处观察我,就可以把我看得更清楚了。
“你的意思是,你一直在想着做这件事?”她问,“这么说,你骗了我,让我跟着你到了这里。”
“不,我没有骗你。”我说,“绝对没有骗你,真的。我连自己都弄不清,我是什么时候发觉我要干这件事的。”
“你的意思是,”嘉伦说,“整个晚上你都要这样偷偷摸摸地在动物园里转?你要把它们都放出来?是你告诉过我,这种想法是极其疯狂的!你这样说过,但又那样做了,格拉夫。你说过,他居然产生这样的想法,真是不可思议。”
“不,不是那样。”我说。那本操蛋的笔记本在衬衣下面往上钻,顶住了我的肚子,就像一头吃饱了的野兽,我无法让它安静下来。“不是这样的,真的。”我说,“我的意思是,是的,我觉得这个想法是很疯狂——我觉得他失去理智了,真的。不过,我的意思是,我认为应该用一个适当的方式来实施这个想法。从根本上来说,我以为,这样做才有道理。”
“格拉夫,你也疯了。”她说。
“不,我没有疯。”我坚持我的看法,“一点都不疯,真的。我只是想,我们得有一个合理的办法来实施它。我认为,他的错误就在于,他居然想把它们全都放出去。这样做是不对的。嘉伦,你要知道,我们这样干才对:合理地挑选动物。我当然认为,想把它们全部都放出去,你不是一个疯子才怪。我觉得,那是无法实施的。”
“格拉夫,”她说,“格拉夫,你说起话来都像他了。很像,真的。越来越像了,我发现。你的说话口气听上去就像他在说话。”
“我从没发现有这回事。”我说,“再说了,像又怎么样?我的意思是,他做得有点过头了——这样的话别人从没有说过。但是我们必须从适当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我想。我的意思是,嘉伦,让我们从一个新的角度来看。这个想法是很有趣的,如果我们以恰当的‘品位’来实施它。”
“噢,有趣,是的。”嘉伦说,“以适当的‘品位’,不错。所有这些可爱的动物会出来咬人,还相互咬。那很有趣,一定的。那也真有品位,格拉夫,我必须承认。”
“合理选择,嘉伦。”我一再这样说。我不会受她的引诱,去跟她吵架的。
“噢,你真的疯了,格拉夫。”她说,“你肯定疯了。”她站起身来。“在这里我多一分钟都待不下去。”她说。
我说:“噢,好的。那你想去哪儿?”
“噢,格拉夫。”嘉伦说,“我们已经在吵架了。”她用手抓着两只耳朵——毫无疑问在想,我就是现在她的耳朵两边光光的没有头发遮挡的原因所在。我走到桌子那边,在她旁边蹲下来;她低头蜷缩着身子,手捂着鼻子抽噎起来。
“嘉伦。”我说,“请你好好想想——就想一分钟也好。”
“我想与你一起去商店购物,或做别的什么事。”她说,“我从来没有逛过商店。”
“嘉伦。”我说,“就几只动物,真的。就这几只温驯型的动物。只是吓唬一下欧·施鲁特。”但她只是摇头。
“你甚至没有想过我。”她说,“你只是骗我!”她说话声音很轻,但是语气激烈,动作夸张。“你骗了我!我上了当。”她指责我,挥动着两个尖尖的胳膊肘,样子很可笑。
“噢,操。”我说。
“你疯狂又小气。”她说。
“好吧。”我说,“操,我就是这样的人。”然后我也轻声说,语气激烈,动作夸张:“希基死了,嘉伦,可我从来没有把他当回事——哪件事我们甚至都没有好好谈论过。”听上去这不是我要表达的意思,真的,所以,我换了一种说法:“我真的不了解他。这是真心话,我一点也不了解他。”但这样的话说下去也得不出什么有逻辑的结论。于是我说:“开始的时候,一切是轻松自在,有趣可笑——就那样随意而行,没有什么特定的目的地。我们的关系从来没有很密切,真的——或者说很正经。我们还只是刚开始。”我发现,这样说,我也得不出什么结论。于是我就不说了。
“哪一个人会对像希基这样的人当回事啊?”嘉伦说。
“我喜欢他,你这个婊子。”我说,“那是他的主意,是很疯狂,也许吧。我也很疯狂,也许。”
这时,她抓起我的一只手,偷偷摸摸地放到她的足球衬衣下面,按在她火热的、坚硬的肚子上。她坐回到椅子上,依然按着我的手。“噢,不,你不疯狂,真的不疯狂。”她说,“我觉得你不疯狂,格拉夫。但我也不是婊子,对吗?”
“不是。”我说,“你不是婊子。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她就这样一直抓着我的手按在她的肚子上,好像在给我算命似的。
一切皆有可能。
“那我们以后怎么办?”她问。
“我打算先把这件事办完。”我说。
“那之后呢?”嘉伦问。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说,我真是这么想的,“我们去意大利。你见过大海吗?”
“没有,从没见过。”她说,“真的吗?我想干什么就——”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说,“不过,我先要在这里把这件事干完。”
她坐在那里,看她那样子,对我真他妈的信任——我的手放在她怀里真是舒服。
稀有眼镜熊这会儿也安定下来了。它们以其特有的方式倒在地上,或靠在栅栏上,或相互拥着,好像它们对这次行动的结果不再感兴趣了,就像对我们过于容易地解决了这场争吵不感兴趣了一样。
噢,不要再吵架了——它们的叹息声好像在表示这样的意思。不要再吵架了。我们知道。在这么小的地方,吵架是不明智的。你会发现,这里没有别人。它们非常被动地相互拥抱着。
我想:这很奇怪。这不对劲。这是不当的气氛。我要把这个想法恢复到它恰如其分的云雀般轻盈的地步。但是我发现了太多的选择,对希基或嘉伦来说都是不公平的。
对待释放动物的态度还不正确。这就是我要彻底解决的问题——我甚至说过这样的话。希基不会赞成这个计划中的不幸腔调:这样的微不足道的、妥协的姿态。
几只“大猫”在咆哮。我想:对不起,大猫们,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你们。我只是为了那几只无害的小动物。所以,笔记本里提出这样的警告:
大多数决定是虎头蛇尾的。
很奇怪的是,到最后来看,这句话好像没有什么价值,至少在我将这个计划进行修改了之后——现在的方案是“汉内斯·格拉夫的合理选择”。当我隔着桌子看着嘉伦的时候,那似乎成了唯一重要的东西。嘉伦至少还是配得上一点点理智的。
稀有眼镜熊感到无奈和悲哀,但还是接受了现实。它们再次发出叹气声:至少,我们必须好好相处。
但还是有一只动物反对他们。著名的亚洲黑熊可不吃妥协那一套。
我想——心里相当吃惊:啊,它们都各不相同的——这些动物!就像人类一样,它们的悲惨历史表明,它们是各不相同的,也是不平等——甚至天生就不是这样的。
关于这一点,这个笔记本是这样说的:
多么不完整。多么滑稽。多么简单。另外,多么令人遗憾。
我从桌子旁站起身来。在啤酒花园的服务柜台的那一面墙上,挂着一面很旧的不知从什么地方翻出来的哈哈镜。如果看腻了动物,你就可以撩起裙子,看看面目全非的灯笼裤和大腿的片段。非常有意思。我在这镜子里看了看自己——或者说只看到一部分自己,被切割成好几个非常怪异的片段,里面还有别人,别的东西。毫不相干的椅子的腿,不成对的鞋子。在这个奇怪的镜子里,我基本上没有了人形。我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分散到各处了。
与此同时,贴在我肚子上的这本汗津津的笔记本变成了另一样东西:一块硬物,一块代表了彻底疯狂的硬物。
“噢,看哪。”我对嘉伦——或者对任何人——说,“什么东西都成不了一体了。”
她和我一起站在镜子前。在镜子里,她的身体照样也是散架的,与我比好不了多少,但是她更容易被辨认出来——更容易与椅子和其他人分辨开来。因为在镜子里她身体的各个部位都显得很漂亮:宽大的薄薄的嘴巴,长长的毛茸茸的喉部;那件鼓鼓的足球衬衣上显出的一个奶子和另外半个奶子之间的褶皱。她大笑起来。但是我没有笑。
她问:“我们如何开始行动?”她突然这样声音轻柔地问我,那口气还是真他妈的急切,当然饱含对我的信任,“我们要在黑夜里放它们出来吗?我们怎么处理那个保安?”我还在镜子里看着自己散落各处的身体。只听她又说,竭力模仿着神秘的口气:“不要再为东西分心了,格拉夫。我们是不是赶紧离开这里,好好研究一下我们的计划?”
我看着她在镜子里的嘴巴,好像在自顾自说话似的。我甚至弄不清她是不是在引诱我,她是不是一本正经的。我斜眼看着镜子。这操蛋的镜子!我找不到我的头了。 放熊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