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七次动物园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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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6月6日,星期二,凌晨2:15
不少动物不知不觉睡着了。动物园里还是有一些紧张气氛。但夜间保安回到了小型哺乳动物馆。我也想睡觉了。
当夜间保安第一次走进里面时,我也想打个盹。我听到各种各样的羚羊慢慢倒下来,躺在了地上。我真想睡一会儿,于是就蜷伏在树篱底下,这时小型哺乳动物馆变了颜色。事情是这样的:各个铁笼顶上的光原先是白色的,现在变成了血紫色。夜间保安打开了红外线光。
小型哺乳动物们又看到一种灯光熄灭了,另一种它们不可能看见的灯光打开了,于是它们看到了很快降临的夜色——其实,它们看到的是扭曲的景象。
我从地上爬起来,沿着树篱悄悄地走过去,有一会儿我没有任何树篱的掩护,很快,我走到了能看见小型哺乳动物馆的门的地方。
夜间保安为什么这样做?他喜欢看它们醒着的样子吗?为了取悦自己而不让它们睡觉,这未免太自私了:如果他想看它们清醒的样子,那等到白天动物园正常开放的时间再来看啊。我认为其中的理由不会这么简单。
特别是在我更好地观察了这个夜间保安之后,我觉得那根本不是他的理由。我的意思是,我上前近距离地好好看了看。我想看看他的那个小房间。
我躲在一个铁笼的后面。我看不到铁笼里面很远的地方,月光只照到铁笼的边缘。但我确信这是猴子们室内和户外活动场所的一部分。我正朝小型哺乳动物馆蓝紫色的走廊里张望的时候,突然两只粗糙的手抓住了我的头,猛地把我拉到铁笼的栅栏上。我无法脱身,在这家伙抓着我的头的情况下只能将头转过去。我看到了面前的这只雄性狒狒,鲜红胸膛上没有一根毛——这是来自阿比西尼亚高原[1]的强壮野蛮的强盗。
“我是来帮你的。”我低声说。但它只是冷笑。
“不要弄出声音来。”我恳求道。它的两只大拇指插进了我耳后的凹洞里。它紧紧抓住我,想让我睡觉。我把手伸进夹克,掏出我的海泡石烟斗递给它。
“你想尝尝烟斗的味道吗?”我问。它抬头看着烟斗。抓着我肩膀的一只前臂有点变软了。
“来吧,拿去吧。”我轻声说。我想我不至于强行将烟管塞进它展开的一个鼻孔里。
它看了看,一只手放开了我的脖子,一把握住了我的拳头和烟斗,然后它的另一只手灵巧地从我的手指间取出烟斗。我猛地往后一甩头,但我的拳头依然无法从它的手里挣脱开来。狒狒把烟斗塞进嘴里,两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我不是它的对手。我的脚抵在栏杆上,用尽全力往下踩。我终于挣脱开了,赶紧逃离铁笼。狒狒知道它自己被愚弄了,大口咬着我的海泡石烟斗,然后把它摔到铁笼的地板上,对它乱吐唾沫。它弄出了巨大的响动。
狒狒在铁笼里又是叫又是跑,从栅栏上跳下来,在水槽里跺着脚。猴馆内外的猴子们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只狒狒被一种低等动物智胜了。
如果在这之前真有什么动物睡着了,我只好说声对不起了。这时它们被灵长类动物发出的嘈杂声响惊醒了:大型猫科动物咆哮起来,熊哼哼着,动物园里到处都是跑动的蹄子,从栅栏这一头跑到另一头。我跌跌撞撞地沿着小径往回跑,快到我的树篱时,我看到夜间保安已经走到淡紫色的走廊的尽头了。
我大吃一惊。我以为红外线灯会灭掉。我以为那个穿着迷彩服、一身战斗姿态的夜间保安,会匍匐着悄然前行,突然用他的短棍从背后袭击我。但实际的情形是: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瞪口呆地朝血色的过道看过去。这个时候他倒成了一个很容易受到攻击的目标。
我已经安全地躲到树篱后面了。这时,他的手电筒旋转着光线朝小径照过来。当他的手电光开始旋转的时候,动物园突然安静下来。他从一个灌木丛照到另一个灌木丛,从一个铁笼照到另一个铁笼。当他照到我被狒狒袭击的那个地方时,我心想,这下坏了。不过还是没事:聪明的狒狒一定把我的烟斗碎片收拾干净了,然后从后门溜出来,躲进猴区的护墙和错层通道里不见了。
但夜间保安似乎知道这就是骚乱开始的地方。他停下脚步,闪着手电,从铁笼的各个角落,照到他周围的树梢。他胆怯地踢了踢狒狒待过的那个铁笼。“是你吗?”他叫道,声音很高,但又含混不清。
所有动物都彻底醒来了,但毫无声息。它们都屏住了呼吸,化成了无形。
夜间保安的手电光掠过猴群活动区——他再次在我躲藏的树篱的那个角落停下脚步,从小型哺乳动物馆射出来的暗淡灯光正好打在小径上,打在他身上。他对着我和所有动物摇动着手电光。“出了什么事?”他喊道。
有只带蹄子的动物一脚踩空,吓了自己一跳,落到了地上。夜间保安的手电一下子扫向澳大利亚动物区,划过天空。随后夜间保安照了照他附近的一棵树,照出了潜伏其中的豹子或美洲豹猫,它们正准备猛扑过来。“你们!”他尖叫,“你们都去睡觉!”
他的手电筒歪斜地贴在屁股边,灯头朝上,把他自己照得透亮,让我看得清清楚楚。夜间保安照亮了自己。
他现在就站在我面前,脸对着我,我看到他的那张老脸微微泛着一些红外光——一道鲜明的紫红色伤疤,细长但不深,从剪成平头的灰色头顶,经过耳边到左鼻孔,一直拉到牙龈。他的一部分的上唇由于这伤疤而打着褶,看上去好像有一块肉微微隆起——露出了他的猩红色左上颚牙龈。这并不是一场正常的决斗造成的伤疤:或许是对手的那把剑狂怒了,失控了。
我看见了他的正面,看到了那张脸,看到了那件引人注目的制服的正面——他的制服上不仅肩章齐全,还有一个姓名牌。欧·施鲁特——这是他的名字,或以前是。如果穿着这件旧制服的人不是欧·施鲁特,那他为什么不去掉这个姓名牌?欧·施鲁特,欧后边的那个小点已经很模糊了。戴着这个姓名牌似乎给你一个好处——别人还没看清你的脸,就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了。这个夜间保安叫欧·施鲁特。
奇怪啊,我以前使用过这个名字;以前这个名字总挂在我嘴边。也许我认识一个叫欧·施鲁特的人,我这辈子肯定认识这个或那个欧·施鲁特。维也纳有无数的施鲁特家族。我也相信我在一些小说里用过这个名字。是的,我相信我以前杜撰过一个叫欧·施鲁特的人。
但这个欧·施鲁特是真实存在的,他拿着手电筒在树梢上寻找美洲豹。当欧·施鲁特在动物园巡视时,动物们就无法睡觉,我也无法睡觉。
我现在也睡不着,即使欧·施鲁特已经回到小型哺乳动物馆。他从我的树篱旁走开,假装对我毫无兴趣,然后他会突然回头,转着圈子,拿手电一一照出潜藏在他周围黑暗之中的每一只动物。欧·施鲁特旋转着手电光的时候还发出响亮的元音。“啊!”他叫道,“噢!”——把躲在他的手电光之外的动物们吓得够呛。
现在有的动物昏昏欲睡,有的在呻吟,伸胳膊伸腿,唉声叹气,突然倒地。在猴子区出现了一场简短、尖声的争论,一只猴子将秋千上的另一只猴子推向墙壁,墙壁发出阵阵回声。我无法入睡。
当欧·施鲁特再次巡逻时,我想进入他那血色灯光中的巢穴,去探究那个老东西为什么打开红外线灯。我猜想有一个原因:欧·施鲁特不喜欢被人看见。甚至不喜欢被动物看见。
注释
[1]即埃塞俄比亚高原。 放熊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