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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凡赶回县城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找胡嗔道人。
胡老道见了杨凡，笑道：“老道这几日正想，班头为什么还不来？”
杨凡道：“我今日来不为旁的，只想问问这求雨的事情！”
胡老道点头叹道：“这世间事善恶难辨，吉凶难测。单说这求雨一事，便十分的纠缠！”
杨凡皱眉道：“之前倒未曾留意，为何咱们清水县求雨偏偏这么多讲究？”
胡老道笑道：“这倒怪不得班头，一则前些年清水县境算得上风调雨顺，二则上一任的夏县令倒是个难得明白事理的，从中一再压制，因此这清水县的求雨之事也有数年未曾施行过了！”
杨凡道：“这里面有什么道道，你快点说来听听！”
胡老道皱眉道：“孔圣人曾说：‘敬鬼神而远之’，又说：‘未知生，安知死？’算得上是千古第一个明白人了！因此老道虽然自来以给人看相为生，实则心中却知道这鬼神之事，终属虚妄。人生在世，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这给人看相算命，拜神求佛，不过是图个心中清净罢了！”
他看看杨凡，又道：“以佛门为例，佛经中自有佛陀舍身饲虎、割肉饲鹰的典故，你可知道吗？”
杨凡点头道：“也曾听说过，是说佛陀觉得世间众生平等，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因此爱己及人，不肯旁的平白失了性命，因此愿意舍弃自身性命，以救旁人解脱！”
胡老道点头赞道：“这佛陀的本愿，不过是用一颗大慈大悲的善心化解世间的戾气，算得上是极慈悲的了，只是世间歪嘴的和尚偏偏念歪了经文，只道这舍身饲虎乃是极大的功德，又世间的僧侣们不事生产，专一靠人供养，这僧人们利欲所至，便道供养佛陀、僧侣亦是极大的功德，世人愚昧，只道佛陀舍身而成佛，自己要成正果，亦须供奉。”
杨凡前世也曾深入研究过金梅瓶水浒传，知道“一个字乃是僧，两个字是和尚，三字乐中师，四字色中饿鬼”的说法，与出家人自来并没什么好感，点头道：“难怪世人有‘唯有袈裟披最贪’的恶语了！”
胡老道摇头道：“钱财到底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了也就没了，可佛经中亦有‘人身难得，正法难求’之语，人生在这世上，岂是容易的？只是那村妇愚民们给僧人撺掇，只道佛陀舍身而成大道，这舍身自是最高的供奉了，因此世间多有舍身燃指的事情发生！”
杨凡皱眉道：“什么叫做舍身燃指？”
胡老道苦笑道：“佛前自燃一指，谓之燃指，佛前自杀以为供奉，便是舍身了。此事载于《法华经》中。”
杨凡瞠目道：“佛陀本意是要救苦救难，到了最后却变成了教唆人自残自杀了！真是奇哉怪也！”
胡老道摇头道：“要说这事也不稀奇，便是关外蛮族，也有类似的风俗，他们敬天谢神亦须供奉，也不知是谁想出来，说什么天地之间人最贵，以什么来谢神也不如用人！因此也要杀人谢神的！”
杨凡道：“难怪咱们清水县中有这等怪俗？只是这清水县中，难道便没有明白人，由得这些神汉巫婆胡闹吗？”
胡嗔道人哈哈笑道：“要说杨班头虽然不是官身，可如今也算是官场中人了，岂不知道‘利令智昏’四个字吗？”
他又道：“要说这其中的关窍，我看得出来，你看得出来，为什么旁人看不出来？那便是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杨凡沉吟道：“你是说有人故意纵容？我可又不明白了，这杀人谢天，于被杀者而言，自是大大的惨事，与旁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胡嗔道人微笑道：“前几日我瞧你在慈幼局中智斗宫贤，便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可惜到底年轻，这里面的弯弯绕可多着呢！”
胡老道伸出一根手指，道：“先说这第一个好处，这谢神是要花钱的，这钱自然不能由衙门出，而是由老百姓摊派纳捐，你收了一千两，花了三百两，这剩下的七百两自然就是进项了！”
杨凡点头道：“这个我倒是知道的，此番大老爷要我去主持求雨之事，也不过是照顾我，让我捞这一笔银子罢了！”
胡老道又伸出第二根手指道：“这第二个好处嘛，试问你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可肯让人拿他去谢神吗？”
杨凡那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道：“自己的儿子，岂肯害了他性命？”
胡老道笑道：“着啊！这选哪个儿童，自来是书吏们与神汉巫婆一语而定，他们见哪家有钱，便上门去讨这孩童，你若不想给，那又该怎样？”
杨凡如今也算是此中老手了，道：“我明白了，那自然是要给钱的！”
胡老道点头道：“因此这一年不过要三五个孩童，受害的却不止三五十户了！”
杨凡奇道：“难道便不能不给吗？要知道这世上自有王法！”
胡老道苦笑道：“班头倒如今还拿王法吓唬人？试问那求雨之人只管下不下雨，若是你不肯给，那神汉巫婆一句话下来，便说你不肯交出孩童，因此天神震怒，不肯降雨，到那时，大家一拥而上，你一拳我一脚，顿时叫你家再无遗类了。到时候衙门慑于众怒，谁会来为你说上一句公道话？”
杨凡瞠目结舌半晌，才道：“这手段果真厉害！”
胡老道嘻嘻笑道：“这算什么？真正了不起的手段还在后面呢！”
杨凡皱眉道：“除此之外还有毒辣手段？”
胡老道叹道：“杨班头，你是个聪明人，可到底不够老辣，你要知道，如今你与六大书吏已经势同水火，他们必要杀你而后快，你当处处小心，不可大意！”
杨凡点头道：“自那日公堂上莫书吏要至我于死地，我便已知道了！”
胡老道伸出第三根手指，道：“这第三条毒计嘛，便是六大书吏用来剪除异己的手段，只要哪个人对六大书吏心存不满，他们便指使神汉巫婆直指这人的子女，说这小娃便是合适的人选，定要拉去谢神！这人虽心知这是六大书吏的报复，却是无可奈何，时日一久，谁敢对六大书吏说半个不字？”
杨凡长出了一口气，道：“这哪里是什么‘利令智昏’了，明明是‘图财害命’了。幸亏我还无子嗣！”忽然想起西门豹治邺的故事，道：“道长可曾听过西门豹的故事？”
胡老道点头道：“听是听过的，只怕却没这么容易。那西门豹乃是魏王派去治邺的，因此有极大的威势，如今这县城中，谁敢去捋六大书吏的虎须？至于州府里，那六大书吏经营多年，也自有一把遮阳大伞在头上，何况这求雨之事，自来是民间神汉巫婆们挑头，便是追究起来，六大书吏自是不难脱身，这梁子却是已结下了！”
胡老道长叹一声道：“总之送去淹死的总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富人不过掏点银子，穷人却是告诉无门。”
杨凡好歹是文明世界穿越过来的，听了这等草菅人命的事情，心中自有一股气在，怒道：“我就不信没人治得了这群混蛋！”
胡嗔道人见杨凡动怒，忙劝道：“俗话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般事情本是人神共愤，只是杨班头到底势单力薄，我只怕你不是六大书吏的对手！”
杨凡冷笑道：“什么六大书吏，现在已是五大书吏了！老子能干掉他们一个，就能再干掉几个！”
胡嗔道人摇头道：“老道早知班头是个心善之人，否则也不会跟在你身边出谋划策了，只是这官场纠葛，最忌的便是因怒而动，若不是先定谋划，只怕你要吃亏！”
杨凡一拍桌案，挺身而起，道：“如今我手下也有几十条好汉，县尊大老爷更派我主持求雨之事，我有心效仿西门豹，派几个神汉巫婆外加书吏前去问候下河神老爷！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挥手与胡嗔道人作别，刚出了阴阳署，便见一个书吏奔来道：“小人奉了苟书吏的差遣，正在到处寻班头！”
杨凡皱眉道：“可是求雨之事？”
那小吏点头道：“正是此事，苟书吏正陪着几位求雨的大师聊天，要小人来请班头去商量下求雨之事！”
杨凡心中冷笑，正想去看看这帮毫无心肝的孙子到底是帮什么人！二话不说，跟了便走。
两人来到礼房，苟书吏迎出来道：“咱们都等着杨班头大驾呢！”
杨凡见这苟书吏矮矮胖胖的，说起话来笑眯眯的，怎么看也不像个穷凶极恶的，笑道：“小人也正想听听！”
苟书吏将他让到房中，杨凡见里面坐着个胖大和尚，还有几个做俗家打扮之人。
苟书吏介绍道：“这位大师乃是城南弥陀寺的法坚长老！”那和尚起身笑道：“早听说杨班头是位好汉，江湖中独得大名，却未曾见过，今日一见，果然是神采非凡！”
杨凡瞧这和尚不是个善类，正想调笑他两句，却见旁边一人跳起来道：“杨班头在上，请受小人一拜！”说罢纳头便拜。
杨凡奇道：“不知你是哪一位？为什么要拜我？”
那人嘻嘻笑道：“小人是城北翠亭山上几座小庙的庙祝，咱们那管师庙与阳神庙俱是小人在打理，杨班头算得上是小人的衣食父母，如何能不拜？”
杨凡一撇嘴，原来是那妓女祖师庙与供着自己老大阳具小庙的庙祝，忍不住气结！
这屋子里只怕无一个善类，让这帮人去求雨，能有什么好结果？ 极品衙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