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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在休养了半个月之后,便又飞到了北京。彼时,王华还在兰州,被事情绊住。我正巴不得如此,便停也未停,直接杀回了老家。
一同去的还有江疯子,他一路上没什么言语,非常规矩。直到当天下午回到了我的家乡镇上,他也没多说一句话。眼下日落西山,我和他在镇外头走着,他原以为我会回家,可我却开始往山上走了,他不禁道:“查理王,你不是回家的吗?”
我往山上仰望,只见深秋时节,江南的树却都还绿着,但是已经是灰绿色,透着些许衰败了。遂对他道:“回什么家,去浮云观,那是李端白他家。”
江疯子一脸困惑:“叫你领会精神,你肯定领会错了。我说那封信之前许多人看过,说的就是你爸王华,李端白写信是写给他看的,不是让你到这里来找他。”
我心里打了个突,当时我也确实想到了这层意思,晓得李端白并非要和我断交。但更多的是以为李端白会在这里等我们,这种脑补大概来自于对他的强烈挂念和我内心里的不安。不过既然他说有东西寄放在这里,也不算白来一趟。
须臾到得观中找到叔爷王敬宣。一年多不见,他竟然老了很多,对着戴墨镜的我疑惑道:“你找谁?”
我只好左右瞅瞅,摘下墨镜道:“爷,你不认识我了。”
他勃然色变,一把拉住我就往后面跑,七十多岁的人了,跑起来居然还是挺快。就这样跑到了藏书阁边上,叔爷才道:“跟着你的人可靠吗?”
我保证道:“他和李端白很熟,绝对可靠的。”
正说话间,江疯子却慢慢的从前边堂屋里踱了过来,只在十米远处徘徊,踢弄石头,并不近前来。
叔爷不放心的看了看他,然后掀起袍子,露出圆圆的铜环串起的一大串钥匙,掏出两个来比了比,选定其中一个,然后走到藏书阁的矮墙下,将门打开了。
这大概是二十多年来我首次进到这里来。里面是一个很寻常的庭院,院里载着几株腊梅,可惜不是时节,只有叶子,剩下的便是杂草,看起来已经很久无人打扫了。
我和叔爷进门,他却反身将院门插了,然后低声道:“小心为好,这年月人心隔肚皮啊。”
我顾不上给江疯子证明清白,便道:“爷,李端白来过没?”
叔爷道:“来过。不过那是今年四月末五月初的事了。他只交给我这个,让我把它给你,那应该是他房门的。”说罢便塞过来一把钥匙,然后道:“你去吧,就在四楼上。我就不上去了,以防门外那小子翻进来。”
我打量着这把钥匙,黄铜制作,样式古老,上面还拴着一串丝线绳子,除此之外,别无奇特之处。转身走进阁去,心里也很沉重,因为李端白果然不在了。算起时间,他应该是四月从兰州我住处离开之后,就来到了这里,然后又去了北京。
阁里非常阴暗,透着木质老房子特有的潮湿霉气。让我想起那些纹蛭寄生者。他们在被寄生之前,也曾经是人,但寄生之后,就被夺走了心智。人之所以是人,就在于人的思维,如果丧失了人的思维,那么从伦理上来说就很难算是一个人。
我抚过那些古旧的脆弱的木质桌椅和墙壁,一气上了四楼,四楼已经是顶层,楼梯边向阳只有一个房间,挂着铜锁,这就是李端白的住处了。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一共扭了四下,以至于让我觉得里面滑了丝,不料到了第五下,锁就弹开了。我推门进去,扑鼻一股檀香味,腻歪的让人发疯。屋里倒是非常整洁,木质地面光洁锃亮,靠窗户一张老式书桌,上面整整齐齐的码着几本线装书,椅子收在桌下。靠桌就是一张架子床,帐子是搪布的,床上的被褥是粗布的,看起来很整洁。除此之外就是几个靠着墙放的笨重木箱子,别无他物。
难道李端白就是为了让我检查他的卧室卫生?我觉得不解,但还是坐下来,然而这么一坐,就是一个小时。我完全沉浸在那种古旧的气氛里,不觉忘了时间,等觉察出来,天已经黑了。
我寻思着要走,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不一会儿,我听见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及至门前,便上前开了门,只见门口站着个人,正是叔爷。
叔爷的手里拿着一盏LED电灯,道:“你怎么不下来?”
我摇摇头,道:“我不明白李端白给我钥匙是让我干嘛,这里有任何你能让我带出去的东西。”
叔爷道:“那就随你了。我也是局外人,不清楚的。”
我忽然想起以前来,便道:“您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李端白?”
叔爷老气横秋的笑起来,道:“这都多少年的事了,那时候我刚过四十岁,遇上了事情,就不管不顾要来出家,那时候李端白已经在了。他看管着藏书阁。不过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这里,据说在北京。我寻思着,既然人家来的早,资历也老,不管是不是毛头小伙子,就得听人家的,所以把他当我师傅。后来才发现,这个人哪,来头大得很。我是出家了,所以没那么重的好奇心,也没问过他什么。”
我默默的听着,便道:“我今晚也无处可去,就在这里睡一觉,明天就走了,单位上不好请那么多假。”
叔爷张张嘴,倒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们便摸黑下楼,此时下山已经不便,去镇上吃喝太远,就在观里吃饭了。叔爷把我和江疯子都当客,特地开了小灶,还有些酒。吃喝完了,便洗漱安寝。江疯子自然住在客房里,他似乎酒量甚浅,一边打嗝,一边说:“不用教我规矩,老子以前也做过道士的,观里什么规矩不懂?有没女香客专门住的客房,给我开一间,晚上就钻地道到你们屋里,把你们都吓尿。”
叔爷脸上皱成一团,叫几个膀大腰圆的道士把他半扶半擒的拉走了。我自己端着一盏充电灯,一个人回到了藏书阁四楼。
等关好门,整个古老的阁楼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关了电灯,拉开李端白的铺盖睡上去。鼻端已经被檀香味熏得麻木,就是一坨大粪丢在眼前,我也不见得能闻出来。但是李端白得被褥很干净,弥补了这里的呛人味道,再加上旅途疲惫,很快就入了梦。
但此处太生,时间还早,我便不能睡熟,几乎处在一个半梦半醒的状态里,依稀觉得有人轻手轻脚的进来了。我将手探出被窝,想打开灯,摸了半天,却找不到灯在哪里。怪哉,我明明记得,那灯临睡前就放在手边的。而那人却黑咕隆咚的在帐子前边站着,似乎在观察我。
门在临睡前明明是绊结实的,这么一想,不觉毛骨悚然。我要是女的,这时候就得把被子护在胸前防非礼,不过眼下我乃一条糙汉,也没多少钱在身上,倒也不怕。就恶声粗气的道:“是谁?”
可是,回应我的是嗤啦一声火柴响,紧接着,一盏黄黄的油灯就幽幽的燃了起来,我觉察到那人动作的不寻常,便拉开帐子,一看之下,悲喜交加,这不是李端白吗?!
可是我很快就觉察出了异常。这不是真实的场景,我又吸入了某种信息素,开始做那种清醒的梦了。
李端白穿着一件夹克,似乎是他在四月时的穿着。只见他点好灯之后,便去墙角把箱子打开,取出纸笔,开始写起来,我就在旁边如看电影一般痴呆的看着他动作。须臾,他工工整整的写完了,折好,然后又放回箱子里锁上,将钥匙夹进桌前的书里,然后笑了笑,便熄灭油灯,离开了。
视野里重归于一片黑暗。我却喘息着醒过来,叹了口气。一伸手扭开了灯。李端白对我的了解出乎我的意外,他居然能料到我会在他这里过夜,料到我会把一个糙肉粗皮又因为旅途奔波出了臭汗的毛乎乎的身体放在他这张预先铺设好的香喷喷的干净床上。而我在这张床上睡去,自然用体温促进了被窝里某些预先放置好的东西的挥发,才是我产生了刚才幻觉的缘故。
我披衣下床,然后到书桌前,从书里找出钥匙,打开了他动过的箱子,果然找到了墨迹凌乱的一叠纸,还有一个巴掌大的小密码箱。及至看完,心里早就苦涩如吞了黄连。如果说那封公之于众的信只是让我出离愤怒,那么这封则是让我彻底的绝望了。
我把信往旁边一丢,把密码箱也放回了原处。再也不想多看一眼,便拉开被子睡了进去。却又辗转了,因为有些时候,纸上交流还是比不了当面,我必须找到他。而信上有意无意中说出了北京的一个地址,让我看到了新的希望。
到了第二天,我与叔爷告别,精神饱满的出了阁,江疯子看见我,便道:“如何?”
我说:“回北京。你对昌平熟悉不熟悉?”
江疯子摸着下巴道:“回家看看,再回北京找女朋友,果然没破绽的路线,王华就是派人盯稍你,也不会起疑心的。昌平我不熟,全靠你了。” 行厄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