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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下来,默默的看着他把早就停转的微波炉打开,取出一大盒速食盖浇饭,起码是五个人的量。然后,他工工整整的将饭放在小桌上,竟然拆开了脑袋上的绷带,露出嘴巴吃开了。
我冷眼看着他的下半张脸,毫无烧伤的痕迹,跟剥壳鸡蛋一样白滑。不过他非要蒙着脸,那也就只好随他去。也许是人老了不添好处,只添怪癖。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我的肚子突然咕的叫了一声,比打鸣还响。
李端白停下筷子,疑惑的看着我,道:“你是不是饿了?”
我摇摇头,道:“不是,事儿一复杂,就不觉得饿了。我在想,王华他们肯定知道你娘和你在一起,他有没有跟你提过这事?”
李端白道:“没有。但你也知道,他们自从文家宅失火那次就在找她。你父亲有个习惯,就是对于最在意的东西总是会避免提及,但在行动上会不遗余力不择手段。如果我没猜错,再清除了shepherd这个心腹大患之后,他就会去搜捕所有可能存在的疾引了。”
我在他对面坐下来,两眼盯着他的饭,似乎是个杂烩,西红柿鸡蛋,平菇拌芹菜,一大块红烧带鱼,一个茶鸡蛋,牛肉烧土豆等等。我咽了口唾沫,道:“他抓了疾引,犬头凶和寄生者之后,会怎样处理?”
李端白撕了块纸巾擦了擦嘴,把饭盒和一双一次性木筷往我面前推了推,道:“你吃吧。对于无攻击性的寄生者,隔离治疗,有攻击性的,暂时麻醉。犬头凶是寄生者的高级形态,还有可能异变成疾引,几率大概万分之一。所以只好用来做生物制剂,或者全部杀死。”
我依然盯着那一大盒饭,米饭雪白,蒸的很软,但已经被微波炉转的干焦,没动过的一小块上各色蔬菜颜色鲜艳,气味诱人,但我心里有一个疑问浮现出来:“老李,以前文太心的人和我说过,我也会变成疾引,而且现在我正在变化,可我记得我并没有感染过纹蛭。”
李端白还露着的下半张脸上浮起了一丝难以名状的微笑,道:“王华还真是什么都不告诉你,你的体质很特殊。不光是你,你们王家的特殊体质是家族性遗传的。你们不需要感染,仅凭接触已经发病的寄生者的信息素就可以诱发异变。所以你会跳过感染者这一阶段,而且变成疾引的概率也比后天寄生者大的多了。一年多前,你回家乡守夜的时候,你家已经被shepherd盯上了。所以他们会在你家附近徘徊出没。当时我恰好也回了浮云观,所以他们认为我母亲可能藏在观里,甚至打算溜进藏书阁。就是那次,你和一个寄生者打斗,让他们注意上了你,觉得你可能会是一个极好的做疾引的材料,他们甚至还打算把你劫走,不过没成功。王华得知后很焦虑,但他仍然抱有侥幸,以为他们会放过你,或者你的体质不适合。事已至此,再把你放在局外已经保护不了你了,当时是我建议他把你拉进来,做一个全面体检,以检验你对于信息素的敏感性。但是很不幸,你果然有着变成疾引的体质。”
我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一瓶药来,那是王华嘱咐我按时服用的,道:“他让我吃这种药,我在网上查过,其中一个成分似乎能够促进免疫细胞合成,其他的成分我也没查到。你见过没有?”
李端白看了一眼,就说:“人工合成的抗体促进药物。效果一般。效果最好的是直接从犬头怪或者寄生者身上直接提取的。可以阻止你进一步异变。也可以用来治疗寄生者,当然,效果最好的就是从疾引身上提取的抗体。这就是文太心和王华他们为什么四处搜捕寄生者和犬头怪的目的。”
我一面听他说话,一面端起盒子吃起来:“王华他们还不知道你把咱妈藏这了?”北京人的习惯,要好的哥们,会把对方的父母成为咱爸咱妈,我不是北京人,但我就爱这样用。
李端白点点头。
我愕然大惊:“老李,你要早说,我就不来找你了!今天来的路上,还被佟静那厮跟踪,亏得江疯子下去把他缠住,但他回去肯定跟我爸报告,我爸就会知道你在这里,也会想到咱妈没准也藏在这里。”
李端白摇摇头,道:“记得四月我去兰州找你吗?那次大火把我的头发都烧了,看似是意外,但实际上是我和文家管家故意纵火,好让王华相信我娘已经被大火烧没了。佟静和王华暗地里堵我,我也装着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我在昌平的住处王华也早就知道,就是佟静回去报告,他也不会在意。因为我抬脚就走了。”
我半信半疑的点头,实则认为他是在安慰我。我总觉得,过不了多久,他就又会带着他娘开始新的逃亡,可这样东躲西藏,颠沛流离,何时是个头?我本来还盼望着shepherd被干掉之后我这位好朋友能上正常人的生活,结果shepherd完蛋之后他的生活却更加操蛋。他的母亲是寄生者变成的疾引,按说来,疾引已经完全不算是人类,但对于他来说,那时他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他不可能放弃她的。
我心里难受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的父亲王华似乎明里暗里都要置李端白于死地。各种原因杂七杂八,比如李端白不听他指挥,李端白劫走已经变成疾引的母亲进而私自藏匿,比如李端白也算是个寄生者,等等。但这些原因都没什么说服力,绝不至于让王华想要杀死他。我的父亲王华,是一个非常有手腕的精明男人,擅长与人斗而不破。只要有用的人,他绝对会尽一切力量争取来为他所用,不到最后,他绝不会和谁撕破脸,所以,我一直怀疑李端白和他一起隐瞒了一些重要的原因。
但我不想直接就发问,这个时候气氛太严肃,李端白说的话全是经过思考得来,他自然会过滤掉一些他认为我不该知道的东西。于是我不再发问,老实的扒完饭,又自觉的洗了饭盒,收拾起桌子来。
李端白非常满意。到了晚上十点整,他穿上了外套,就势要开门出去。我忙道:“你去哪?”
李端白自然是哼声一笑:“巡夜。左手边的房间里有床,你困了可以去睡。”
我忙站起来,手忙脚乱的也穿上外套,瞟了一眼睡着他娘的储藏室,道:“我跟你一起去吧。吃饱了正好散步。”
两人遂一起出去。此时月明星稀,寒风阵阵,再过一些时候,便是霜降。我们绕过那些歪斜粗大的百年松柏,甚至还跑到明楼上转了一圈。明楼下边黑暗静谧极了,只能听见我们两个的脚步声,非常空寂乏味。
我不禁道:“老李,你活了那么些年,总该见过好些事,说一件来听听吧。”
李端白似乎盯着陵园的西北角出神,西北角上是一个垃圾桶。他随口慢道:“那说个我小时候的事情。我那时候十四岁,在嵩山的一个寺庙里跟着师傅学本事。晚上和师兄弟睡大通铺,我的师兄弟都是出家人。一排通铺看过去,全是光溜溜的脑袋,跟鸡蛋一样。”
李端白以前说话时,很少去具体的描述某一件事情,更不会做比喻。所以我不禁心道,看来这厮心情不赖,遂也笑出声来:“你不也是其中一个鸡蛋?”
“不,我娘之前说过不让出家,让带发修行,我是俗家弟子。”他也笑了,“有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发现有个人似乎从门口飘了过来,沿着床边挨个敲脑袋,边敲边道,这个没熟,这个也没熟。”
我砸砸嘴,这是一个关于梦游症的老套笑话。但我没打断他,便问:“敲你了没?”
李端白道:“没有,我睡在紧里面。每次他敲不到头就能找到‘熟’的。找到‘熟’的脑袋之后,他就不敲了,然后俯下身去,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当时隔得远,加之太黑,也很困,所以就不知道他究竟干了什么。”
我心里默默道,果然从小心大,这也能睡得着,不料李端白道:“后来过了几个月,寺里的大和尚带着师兄们出去云游,一下走掉大半,所以晚上睡觉时,屋里就只剩下原先的一半不到了。某天晚上,那人又来了,还是挨个敲脑袋,抱怨不熟。我想,大概是熟的都出门云游去了。他敲不够数,又没找到熟的,就慢慢的来到了我身边,我眯着眼睛装睡,从眼缝里发现那人极其面生,只见他伸出手来要敲我的头,”李端白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我怕极了。”
一股冷风吹过,让人寒毛直竖。
“但他又把手缩了回去,大概发觉这是一个有头发的脑袋,与之前大不相同,故而没有生熟之分。我正庆幸他今天就此罢手离开,我也能睡个安稳觉。没想到他突然就劈头盖脸的压了过来。”
“我擦呀。”我吓得打了个哆嗦。
“我马上就出手了,确切来说是出脚,平日里练得脚上功夫正好用道,我们练功时脚要抬过头顶的。——一脚就踢倒了他脸上,估计是把他的鼻梁骨给踢碎了。那人哎哟一声惨叫,翻身就跑。屋里的几个师兄弟也醒了,顿时都爬起来,把正要跳窗的那厮给捉了。”
“是梦游症吗?”我问。
“不是。是一个练邪门歪道的人,还是个道士。他装着疯傻,暗地里取生人头顶和肩膀的旺火和阳气,怪不得我们那段时间总有师兄弟害病。从那时候,我就知道有些人和别人不一样,他们枉披着一张人皮,混在人群里害人。我极厌恶这样的人,誓要把他们全部铲除。”
“后来呢?”
“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估计被押送官府,游街砍头了。”他道。
封建迷信害死人,这个倒霉蛋怎么看都像一个有传染病的梦游症患者。我笑了几声,道:“你觉得我爸王华是这种人吗?” 行厄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