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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暇他顾,只是呆呆木木地看着叔爷。叔爷的脖子一侧有一个相当大的血窟窿,里面已经干涸,周围却仍能见一些利齿撕开的痕迹,他僵硬的双手紧紧地捂着肚腹,似乎在死前曾经腹痛难忍。
王华也看着叔爷。突然,他两膝一弯,猛地跪了下去,然后以手撑地,对着叔爷的惨不忍睹的尸首,砰砰的嗑起头来。
看他这样,我猛然一懵,也想跪下磕头,但无论如何又忍住了。我知道我脸上现在明晃晃的一片,如果再有什么异样的举动,就会被佟静当场拿下。
而这王华,居然磕个不停,要不是佟静从旁边扯住他,要不是这是草地,他的脑袋早就磕爆了。饶是如此,他的额头也是一片淤青血肿。
佟静把他拉起来,冷冷说道:“王教授节哀。”然后对着我们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我们早点将尸袋拉好,稳妥拖走。
我捏着拳头,复又松开,只好和刚才那个男人一起将袋子拉好搬起,王华却道:“搁在我车上吧,麻烦你们轻一些。”
我低着头微微的点了两点,然后依言照做。
到了中午,居然领了盒饭,可见管理之松懈。我没心思去吃,只觉得胳膊上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在往外冒,好在生化服不透水全封闭,所以谁也发现不了我的胳膊上被血洇湿了一大片。但经不住失血后眼前发黑,只好靠在车边装作休息。
这期间,王华似乎已经恢复常态。他站在车边抽烟,佟静坐在他脚下扒盒饭,动静很大,似乎有意要驱散这种压抑悲惨的气氛。
王华不理会,惨笑道:“佟上尉,我这号人,要按迷信来说属于命硬的一类。”
佟静道:“哦。”
王华抽着烟,继续道:“先是害了妻子,然后害了儿子,最后把老子也害了。克妻妨子还害父,到现在年过半百,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佟静道:“哦。”继续扒饭。
我却震惊了。我从没想过我亲爷爷是谁,只觉得王华孤零一人,没想到他和叔爷还有关系。罢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们祖孙三代居然在这里,以这么一种形式聚在一起,阴阳两隔,活着的还不能相认,也不想相认,这件事不能说不悲哀。
佟静扒完饭,终于道:“王教授,别想那些迷信的事情。在亲近的人也免不了生死离别,不是你死在我前头,就是我死在你前头。想开点吧。计划没乱,老爷子,和——阳明的仇也能报的。”
王华又是惨然一笑,甩掉了烟头,突然精神抖擞起来,道:“走吧,还有事情要干。”
我看着他们上车驶离,带着叔爷的遗体。便悄悄回到刚才换衣服的车上,将生化服除下,穿上旧衣,带着查理王离开了。
然而,在我会昌平的路上,不知是伤口的缘故还是心境太过悲凉,竟然觉得意识一阵阵模糊,累得似乎要随时躺倒,再也不起来。今年初冬的北京夜晚十分寒冷,我不能冻死在这里。于是,我踉踉跄跄的中途下车,走进一个小旅店,坐下了。
这种郊区旅店,一层一般是饭馆,招待过路司机。
我要了碗热汤面,便趴在了桌上,此时液晶电视里播放着一首恶俗无比的爱情歌曲,但我已经听不清歌词,只感觉模模糊糊有人坐在了边上,道:“哎,这小子怎么了?这是我们哥儿几个的专座,你怎么就坐下了?要是识相的,快起来,给我们老大让让。”
我艰难的抬起头,看见眼前是个二十来岁长着兔牙的光头小青年,也许是一直压抑着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出口,顿时清醒不少,瞪着他道:“先来先到,让个鸡巴!”
那小子瞪着我,样子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然后他马上跳起,大叫道:“大哥!这傻X疯了!”
我一拍桌子就要起身,不提防一只大手从背后摸来,轻轻松松把我往下一摁,道:“叫什么?人家先来的,我说——啊?我了个去也!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心知有异,想转头看清楚那背后大汉是谁,却眼前一黑,终于软作一滩出溜了下去,失去了知觉。
一般来说,一个故事的主角在困顿之时昏睡过去之后,醒来肯定时来运转。我的无数次经历都佐证了这一点。但是,等我好歹睁眼时,却发现场景并未变换,头顶仍是乡村旅店脏兮兮的天花板,我微微侧脸,发现自己躺在脏兮兮的地上。
水磨石的地板冰凉的让我心惊胆战,与此同时,一只脚还踏在我胸口上,似乎要把我的胸骨踩断。
我咳了两声,那只脚的主人把光脑袋探了过来,仔仔细细的看着我,道:“认得我是谁吗?”
“李爱国。”我说,心里反而有些高兴,“能不能拉我起来,我喘不过来气了——”
可是那只脚居然又狠狠搓了搓,眼前的李和尚凶神恶煞道:“呸!你丫是谁?”
我眼前发黑,身上跟针扎一样难受:“你不认得我了,一个月前,江疯子,你,还有我,我们都在蒙古。那次咱们都差点玩完,幸好李端白来的及时。”
李和尚错愕了一下,却沉吟道:“说的倒是分毫不差。不过,我明明记得你在兰州休养时已经被烧死了,你爹,就是那个王之华亲口告诉我的,尸首都找到了。他是你亲老子,我能看出来那股难受劲儿不是装的。现在又一个查理王冒出来,让我怎会相信?”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说了“查理王”三个字儿,门外突然就响起了狗叫,正是我的花狗查理王。
我闭上眼睛,顿时觉得片刻的清醒不过是回光返照,便不想再言语重新又陷入了混沌里。死就死吧,自从看见叔爷的尸首,我觉得死亡也不过是一件最为简单的事情,等我再睁眼时,本打算看见老谢老范,没想到还是李和尚。
此时的场景终于换到了医院,我抬了抬受伤的胳膊,发现被裹得严严实实。李和尚道:“醒了?就算你是查理王吧,你不是叫王明阳吗,怎么会叫王珊呢?”
我道:“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你从兰州离开之后去了哪里?”
原来李和尚自从伤好,便回了北京打理他的生意摊子,一来忙,二来他也嫌之前的事情凶险,所以并未和其他人联络,直到王华问话,才知晓了我的事情。我不瞒他,也把这一个来月的事情系数告知,说到叔爷被人害死,禁不住声气哽咽,两眼珠子通红,恨不得把叶传恩和小唐之流全部砍成肉酱。
李和尚的态度缓和了很多。但我能瞧出来,一下子接受这么大的信息量,他的脑子已经转不过来弯,就这么用一双铜铃大眼瞪了我半个钟头后,突然道:“小王兄弟,我觉得有些细节被你忽略了。我听你讲了这么多,感觉很跳跃,好多地方都连接不上,比如,你说你老子王之华,为了救你妈打算牺牲掉你,要给你打什么诱导剂让你变怪物,可他为什么又要难过呢?我觉得事实不一定就是这样。你再好好回忆一下细节,看是不是被人误导了。我的看法嘛,虎毒不食子,你老子是狠,但不会拿你的命做牺牲,就算他要牺牲你,你妈会愿意吗?”
我舔舔干裂的嘴巴,李和尚说的有理。但这件事是王华亲口承认的,再不会有错。纠结在既定的事情上找虚无飘渺的原因,是徒劳的。我不想再往这上边浪费精力,眼前我在世上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干,也必须干。
“我要报仇。”我说,“谁杀了我叔爷,我叫他偿命。”
李和尚同情的看着我,叹了口气,倒了杯水让我喝下。是的,我现在高烧三十八度五,胳膊上的伤口因为接触过古墓里的污浊空气,已经溃烂化脓,大剂量的抗生素正往血管里滴注,没有这些药,我可能早就死于败血症引起的高烧和血液中毒。
“兄弟啊,”李和尚神情复杂,看向窗外,这是一间三甲医院的病房,现在北京的病房比较紧张,李和尚得到这个病房肯定废了不少周折,“不是我泼你冷水,叶传恩那伙你根本动不了,还有其他的东西,比如你刚才给我看你爷爷的信,上面说‘那东西出来了’。你统统没法对付。”
我想起了一个细节。当我回到宾馆时,前台曾经告诉我,叶传恩新开了一间房。这是给谁开的呢?
在叶传恩的房间里,我没有看见将要被“处置”的小唐。小唐又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单凭小唐自己,一个半人半妖的小力巴,如何能摆出那个奇怪的阵让叔爷束手待毙,被叶佑咬死?叶佑的背后又是谁?
李和尚神情灰暗,道:“你爷爷也说了,报仇之计宜徐图之,说明他不建议你单凭着一股冲劲儿给他报仇,比如水浒里的武松急于给武大郎报仇,结果没杀成西门庆潘金莲,反而误伤了旁人,自己也被发配了。这就是愣头青的下场。”
我失笑,心说你看的哪个版本的水浒传,我怎么记得不是这号情节。想了一下才发觉李和尚看的应该是金瓶梅。 行厄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