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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凶猛的咀嚼着,腮帮子却一阵阵发酸,又点点头,文太心见我能吃,干脆加快了填喂的频率,我刚咽完这一口,下一勺子饭菜已经杵到嘴边塞了进去。就在我被噎得翻白眼时,门却开了,我和文太心都不禁愣住,抬头看时,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这男人五十来岁模样,似乎饱经风霜。在一开始,我还把他当作文太心一伙儿,不过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个男人穿着一条淡蓝色的工作裤,同色马甲,手里捏着一个扫把,并一个搓斗,原来却是一个医院清洁工。
不知道文太心的人是怎么放他进来的。等他转过了侧脸,略微走了几步,我才发现他跛一足,眇一目,但是那只完好的眼睛,目光却非常锐利,让我想起李端白来。李端白平日里老是眯着双眼,但是,他一旦把眼睛睁大点,就会让被注视者想起神目如电这个词,觉得是被大型食肉类动物盯上了。他们这号人视物时总会尽可能的接收最多的信息,以便得出最精确的结论。我当然不会认为这是乔装打扮的李端白,因为此时光线充足,我能清晰地看见这位蓝领工人古铜色额头和鼻尖上的冒出的细密汗珠。世界上还没有哪种硅胶制品,可以代替人的皮肤来发汗的。
他歪歪斜斜的走到了我扔了便笺纸团的一侧,打算将垃圾筐里的东西倾倒在搓斗后的袋子里,我一边吃饭,一边斜眼看着他,唯恐他粗心大意,将那张露着二十元纸币边儿的纸卷当作寻常垃圾扫走,更怕他拾金不昧,当场把纸卷拾起来直接交给文太心。
可是他并没有,我欣喜地感到他明显的顿了一下,似乎明白了这个纸卷是什么意思。也许他看过这样一个新闻,陷入传销团伙不能脱身的大学生将求救信和钞票团成一团,扔在楼下被路人捡到,从而成功获救,——我此时只能默念但愿如此。
文太心看见我频频回顾,也有点不自在,便柔中带刚的嗔怨道:“吃饭,乖。不然有你好看。”我明白她话里的威胁意图,索性不再看那清洁工,干脆埋头苦吃,顷刻三个保温盒都空了。文太心稍微满意,不提防我指指肚子,又指指病房里的卫生间。
文太心哼了一声,“直肠子啊,你”,让我等等,便起身走到门口叫人扶我上厕所。我马上回过头来看向那清洁工,果然他也看着我,我急忙双手合十冲他拜拜,刚做了个恳求的手势,文太心就警觉得回过头来。
我忙放下双手,闭眼躺倒,清洁工也低头扫地,须臾他便提着垃圾出了房门。我在文太心那伙人的监视之下呆到晚上,期间输了三瓶液体,又吃了晚饭,心里如热油煎文火煮,果真烦躁非常;心道那清洁工应该看到了我的求救信息,可他怎么不报警呢?!不光如此,发给李和尚的信息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到了临睡前,我彻底绝望。这时候,来了一个面无表情的大汉接替文太心,在我旁边的床上坐下来看管我,可不一会儿,他就由坐姿改为了仰躺,开始时还拿着手机玩游戏,可不一会儿,他就伸了个懒腰,慢慢把眼闭上了。
我不确定他是否是昨天晚上堵截并痛殴我的暴徒之中的一个。无论如何,这人也绝对制服得了我。就这么躺到了十二点,我渐渐有些迷糊,没想到对面的大汉居然发出了一点轻缓的哼哼,似乎睡着了。
我伸手在床铺上拍了拍,只拍了一下,那大汉马上睁开眼,一骨碌坐起来,看了我一眼,低声道:“老实点。”复又躺下去。
我有点想笑,积习难改,这伙人也许早就做惯了不明不白的勾当,所以无论说什么话都低声哑气。我想早日恢复,便使尽全身的大力翻动身体,搞得病床吱吱嘎嘎乱响,简直要散架。那大汉便不耐烦的睁眼看看我,又把眼闭上了。
过了一会儿,我坐起来,抬起胳膊倒水喝,砰砰哧哧碰倒一片,洒得到处都是水。大汉也坐起来,马上骂了一句又躺倒,还翻了身背对着我。这回是一动不动,任凭我如何动作,他都没了反应,真就会周公去也。
这出“狼来了”玩得不错,可惜狼真的来了才有意义,我想。又过了半个多钟头,那大汉似乎睡得更熟,我翻来覆去,身上渐渐起了一层薄汗,也许是心理作用,我似乎觉得身体中的无力感轻了一些,而门口也似乎出现了一些不平凡的响动。
那是门把手慢慢拧动的声音,我心道得打掩护,于是翻身动作更加大,像个得了急性肠胃炎的家伙捂着肚子熬疼一样滚来滚去。但声音可以掩盖,而光线却不能掩盖。一旦开门,走廊里的萤白色光辉一下就射到了墙角,很可能会引起大汉的警觉,然而我多虑了,那道白光只闪了一下便熄灭了,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
我循声看去,只见门口果然站着一个人,一片晦暗之中,那身马甲和工作裤分为眼熟,正是下午来过的那个清洁工。
只见这人悄悄走近,脚步轻快异常,哪里还有半分跛脚之态。我吃了一惊。对床大汉的席位鼾声戛然而止。那来者疾步窜至我跟前,一把捞住我,就往肩上扛,我当然不会出声,可眼下情形诡异,这个人不去报警,却自己偷偷摸摸来救,让我顿时有出了虎口,又入狼窝之感。然而这人又没什么表示,只是背着我窜出房去。
我在他的背上四下里一瞅,看见门外的躺椅上睡到了好几个人,想必就是文太心的同伙。这人出了屋门,不从护士问讯处走,却往边角处溜墙根儿去了。我头顶上的壁灯嘶嘶作响,那人似乎也知道事情紧迫,径直进了安全门,顺着楼梯就要下楼。
我愈加觉得不对劲,又发不了声,不禁摇晃起来。那人不耐烦起来,把我往地下一掼,小声说道:“真沉啊,你。李和尚让我来的,你要能走就自己走。”
我呜呜了两声,表示明白,又指指脚,表示力所不能逮,还要靠他背。他才一气儿背起我下了楼,奔至医院停车场,开车一溜烟出了院门。
我听他说是李和尚让他来的,心下稍定。这大爷让我坐在副驾驶座上上,一手开车,一手掏出手机摁了几下,跟唱戏念白似的大声道:“喂,那边可是李大官人乎?哎(ei),人已经偷来了(liao),以前的账一笔勾销… 回见了您哪。”
我终于听出来他是谁了,虽然之前只和我说过一两句话,甚至谈不上有任何交情,可那唱念作答的口气明明就是那个叫做江疯子的盗墓贼!怪不得他不愿报警,虽然那只是举手之劳,可他们这样的人,估计看见协警都要心里发慌,别说110,可我明明白白的记得,这厮和刘一眼一伙儿,和李和尚并不是一路,五一期间,他伙同刘一眼,私闯了李和尚的民宅,至今仍留有案底,他为什么要受李和尚之托来救我呢?
江疯子挂了电话还不算完,只见他一只手猛打方向盘,另一只手摸到脸上去,狠命一扯,就从左眼边上撕下来一块东西扔掉,又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抽了一大把纸抽,鼓起腮帮子,吭吭往上吐了两大口唾沫,就往脸上擦。
等到了一个路口,路灯照过来,他手上的纸巾已经擦出了一片黑黄,他自顾自道:“真毁脸,这种东西就是吸水,凭你二八佳人,脸皮嫩得能掐出水来,只要擦上去这个,脸上一会儿就发干,一笑全是竖道道。——喂,我说,我们又见面了。”
我鼻子里哼哼了一声,表示赞同。江疯子这才发现我不能说话,道:“落到文太心手里,变哑巴了?待会儿回去,我有个土法可以试试看。李和尚那厮明天就能到。”
车子拐进了一个破破烂烂的老式居民区,停到了一座典式楼下。即使在夜间,我依然看见头顶乱拉的电线,道边成堆的垃圾,楼前东倒西歪的电动车自行车,以及各家各户阳台上飘着的万国旗,怎一个乱字了得。
江疯子依旧背我一口气上了四楼,进了一户。如果说该典式楼的外观已经破败非常,好似老妪的脸,那么内部是过犹不及,简直表里如一。屋里一股怪味儿,江疯子开了灯,我才见那墙皮剥落,上边洇湿的水印就像世界地图。江疯子进到里屋,抱来了铺盖,拉开了三合板的茶几,就地铺陈了一下,道:“今晚咱俩就在这儿凑合一晚上吧,对了你大不打呼噜?”
我摇摇头,心说你怎么就住这样的烂地方,该不会是穷困潦倒,所以沦落到给财大气粗的李和尚打工的地步。江疯子在卫生间里使劲儿撩水折腾,想必在冲刷那些毁脸的东西,只听他边洗边道:“此处怪寒碜吧。不是我的房子,我俩天前才到这里来,哈,我是来办理后事的。”
我有点明白了,敢情他是来奔丧。这间房子的主人,也许是一个单身汉,临到末了无人送终,街道办事处绞尽脑汁,费尽无数心力,才在他的人事档案里查到了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该远房亲戚是个不法分子,长期从事文物倒卖和盗墓的犯罪活动,就是这位江疯子。
我正低头想事,江疯子拿着一卷卫生纸,从卫生间出来,一边走一边撕纸来擦,擦得脸上全是碎纸屑。他却浑然不觉,手里拿着一个很长的不锈钢镊子,凑过来道:“你仰躺在沙发上,张开嘴。” 行厄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