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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镊子摇摇头,江疯子正色道:“不瞒你说啊,家父以前做过口腔科大夫,所以我也略懂一点医术,你前几天还会说话,现在却变作哑巴,很可能是文太心他们对你做了一点手脚。”
我将信将疑,便犹犹豫豫扶着沙发扶手躺倒,张开嘴巴,却不提防那江疯子脸色一凶,一把捏住我的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镊子伸进我的喉咙里,似乎夹住了什么坚韧的东西,狠命一拽,与此同时,他那张脸近在咫尺,且满是咬牙切齿的恶状,看得我胆战心惊。我咽喉里却毫无感觉,只听见砰的一声,像极了拔下吸附在瓷砖上的皮搋子,再一眨眼的功夫,江疯子已经夹着鹌鹑蛋大小的一物在我面前晃了晃,得意道:“鄙人真是妙手回春,实乃当代杏林之翘楚哇。”
我哭笑不得,然而看他手里的东西,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这玩意儿椭球形状,呈腐肉一样的暗红色,却生着几只触手一样的东西。暴露在空气中似乎让它痛苦不堪,不仅那些触手一伸一缩的弹动着,连整个躯体都在剧烈的痉挛。
一阵虚汗从我额头冒出,一想到这个东西在我喉咙里呆了那么久,我还浑然无觉,我不禁呃逆了一声,一骨碌坐起来,跌跌撞撞的就往卫生间里爬,也不管腌臜不腌臜,扑到蹲坑上头就兜头大吐起来,直吐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才虚虚的爬起来漱口洗手。
等略微好过以后,我打量了一下周围,老旧居民楼的卫生间破败无比,四面墙上长满了霉斑和青苔,盥洗池上的玻璃镜子裂成了两半,映着我发青的脸。我感觉嗓子眼里还有异物,就像吃了一根细长的金针菇,一端挂在口腔里,一端却已经进入了食道,一咽一咽的恶心,我干脆伸手入嘴去抓,果然抓出了一根细长的触手,似乎还在蠕蠕而动,连忙丢到脚下,狠狠的碾了几脚,又转头吐了一回,才觉清爽。
等到洗了把脸,我抬起头来,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江疯子已经站在了我身后,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我,这家伙走路像猫,一点声音也没有。只听他道:“现在试一下,看能不能说话?”
我张口大着舌头,含糊不清道:“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啊?”话一出口,我发觉自己的嗓子似乎灵动了很多,那种钝重的麻木感似乎荡然无存。
江疯子摆了一下手,道:“让开点,我要撒尿,别溅你一身。”说着,他就站到蹲坑边上,拉开前门,一边哗哗放水,一边像报菜名一样地唱道:“此物名叫‘遮言蠹’,在大明嘉靖末年就有,专门对付那杀不得的大嘴巴。此物一旦在你喉咙里住下来,就会麻痹你周围的神经和声带,而且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它都把自己摊成薄薄的一片,藏得很深,没经验的医生根本就发现不了。只有在四更天时,它才会鼓胀起来,爬到你舌头根上。”
我道:“这东西好像从来没被人提起过,照你这么一说,有点像鱼怪,就是扒在鱼舌头上的东西,又叫缩头鱼虱子。”
江疯子尿完,抖了抖家伙拉上裤链,笑道:“鱼虱子?那倒是像极了。它爬到你舌头根儿上就是来吸血的。你下午吃饭时是不是感觉舌头很麻木,吃东西一点味道都没有?如果我不帮你把它捉出来,你的舌头再过几天就废了,吃什么都味如嚼蜡。”
我顿时心怀感激,给他让开地方洗手,谁知那江疯子却不洗手,扭头出去了,我跟在他身后,发觉他从沙发上拿起一个双肩包,掏出一大包油腻腻的熟食来,自顾自的打开,撕了一块就津津有味的大啃特啃起来,原来是一只酱鸭子。我看他忙着吃夜宵,就打算去打地铺,可是转念一想,这套房里应该有床,既然有床,我们为什么要把铺盖抱出来打地铺呢?
老房子一室一厅,卧室朝南。我软着脚爬到卧室门口往里看了看,果然有一个大床,只是床上黑乎乎的躺了一个条状的东西,我打开灯,凑上前扒开一看,唬得忙退后几步。
江疯子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看见了吧,死人!这都挺了三天了。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快回来,顺便把门带好,这里还有一包麻辣兔头,你吃不吃啊?”
我一边暗暗咒骂,一边退回来关好门,江疯子嘴里叼着一个兔头,用两只油手把床铺铺陈好,已经盘腿在铺上坐下了,还给我留了一个铺位。
我过来脱了外套和长裤折好,也在铺上躺下,此时一惊一吓,又加之浑身疼痛,真是疲累至极。但江疯子救了我,虽然是李和尚所托,我却不能不感激,便道:“谢谢你。我请你吃饭吧,以后又用得到兄弟我的地方尽管说。”
他正吸溜兔脑子,含混道:“不必谢,以前你也帮过我,当时我急着投胎(?!),没顾上还你的情,这会儿咱们就谁也不欠谁的了。”
之前据李和尚说,此人精神上有点问题,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不过我有点心虚,因为我之前唯一一次见他,还把他举报给110,便小心道:“你是不是记错了,我没帮过你。”
江疯子吃完一个兔头,又吸吮着手指,拈起了下一个来,道:“你当然不记得了,因为我亲眼看见你流着老长的鼻涕和眼泪,顶着被枪轰掉一半儿的血葫芦一样的脑袋,恶狠狠的大口喝汤,直把孟老婆子的汤锅喝得见底,看的大鬼小鬼牛头马面还有范谢那俩哥们儿目瞪口呆。记不起来也好,反正你也不想记起来。——你真不吃嘛,那我就都吃干净了,你可别后悔。”
我越听越玄乎,干脆不再打听,转身躺下了。在他的咀嚼声中,我慢慢睡熟,直到天明。
直到第二天下午,李和尚才风尘仆仆的赶过来,此时我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这时我才知道江疯子为什么昨晚一个劲儿的劝诱我吃喝,原来他不打算第二天出门买吃食,也告诫我不要出门。我不想违拗,所以只好挨饿干坐。
等李和尚过来,我才有了吃喝。我挺感激他,当时不过一点交情,况且还是李端白出力,我做牵线而已,可见他真是条仁义的汉子。可我从心底里,却越来越怀疑李和尚的身份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单纯,要不然,他怎么能支使得了江疯子这么一位身手了得,见多识广的盗墓贼,虽然后者精神上确有问题,但智商应该还是正常的。
结果,我在旁边看了许久这两个人,发觉江疯子和李和尚居然非常熟络,交情甚好,大有结义兄弟的势头。只见那李和尚接过江疯子做好的一个肉夹馍,一边嚼一边说:“东西找到了没?”
江疯子道:“找到了,就是英文我不怎么认识,有些地方看不懂。”
我其实挺想提醒李和尚江疯子的手扶过他自己的鸟,却根本不洗,此人不像他的脸长得那么干净,但想想还是觉得不妥。只见李和尚看向我,道:“小王应该懂英文,给我们翻译一下不就行了。到时候挖到了东西,大家都有份儿。”
我早该明白过来,李和尚其实和江疯子一样,都是盗墓贼,亏他把自己说成白莲花,好博取我的信任和帮助。可是他眼下居然没了顾忌,还把我当成了自己人,这就未免有点太奇怪了。于是我装着没听懂,道:“没问题的。”
李和尚点点头,那派头居然有些像帮派大哥,又道:“小王兄弟,说说你到底来太原干什么,哥哥也好帮你一把。”
我便放下饮料,将五一以来的事情和盘托出,特别说到了李端白和段青方失去联系,生死未卜。
那李和尚倒没说话,江疯子却大力一拍桌子,唱戏似的道:“李郎也在这里?也便却好,我们寻他去也。”说罢哈哈哈大笑三声,任凭饮料瓶倒了流了小半茶几。我听了更加骇异,这厮怎么会认得李端白的?
李和尚却沉吟道:“你说得到轻巧。刚才小王说李道长和那个段姑娘已经失去联系下落不明,你我又不能报警,如何找得到?”
我道:“老李和段青方的下落,必然和文太心那一伙逃不了干系。我不太担心李端白,我只是怕段青方一个姑娘家有什么闪失。”
李和尚抬起头来看着我,神色复杂道:“实在不行,就跟你那个王教授和科考队的什么领导汇报一下,人命要紧。”
我叹口气道:“之所以犹豫到现在,也是段青方交待过,不希望把她暴露给王华他们。还有一个原因,我总是怀疑文太心很可能和某个官方要人有勾连,不然她一个可疑人物,怎么会那么轻易给放出来。只是不知道那个要人是谁。我一直觉得——”
李和尚接话道:“教授那一伙和李端白并不是一路人,虽然你们都曾经被招募到一起,做着同样的事情,目的并不尽相同。可是小王兄弟,王华教授他们,代表的才是官方势力,虽然也许里面出现了蠹虫和害群之马,而且这个害群之马很可能正是文太心那一伙在官方里的卧底和内应,也许正因为这一点,李道长他们才不信任他们,要单干。”
我惊呼了一声,李和尚的这个结论,确实与我心中常常浮起的隐隐担忧不谋而合。
这时只听江疯子笑道:“直娘贼老李,几百年了还想单干,螳臂当车。”
我一直觉得,江疯子遣词造句都有点像明清话本小说,不禁问道:“你这话从何而来?”
江疯子斜眼看着我道:“从五百年前来。我只知道依他这副德性,就是再给他五百年,照样什么都干不成。还牵扯一大票人跟他玩儿命,比如你说得那个小段姑娘,可是照样斗不过那厮们… …”
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便道:“也许他们根本就见着李端白,所以才要抓我和段青方,好引他上钩。李端白现在可能还很自由。之所以切断联系方式,就是因为怕被定位。但反过来说,他们找不到李端白,也暂时不会把段青方怎么样,当然只是也许。”
李和尚听了,慢慢道:“怕手机定位,扔掉换一个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切断联系呢?”
我摇头道:“这我也不清楚。”
我们三个人又陷入了沉默。天色渐暗,另外两人却没有任何动作。我试着打破僵局,问道:“刚才说让我翻译个东西,现在在哪儿?”
江疯子站起身来,噌噌的跑到停着死人的卧室里,捧着一个帆布挎包出来,从里面掏出一本看不出本色的硬皮笔记本递给我,道:“这个就是。”我这才想起来,这套房子里不仅有我们三个活人,还有一个死人,于是道:“后事怎样办?”
江疯子瞪着我吃惊道:“还要办后事?”
我也瞪着他:“话说你不是来办后事的?”
江疯子一拍大腿,很是手舞足蹈了一阵子,才道:“死的又不是我舅姥爷,我来办什么后事!实话跟你说,这个人跟我一年前认识,我们只有指甲盖儿大小的交情。他三天前通知我说,他快要没了,有些东西要留给我,让我过来一趟,就是这样。你在医院里看到的那个我假扮的清洁工,就是他的模样,那也是他平时的职业。”
我道:“然后你两天前赶过来,他已经去世,你就听之任之,只管满屋子找他的遗物。可现在是初夏,尸首不能久放,如果再不处理,尸首就会吹气儿也似的膨胀起来,膨胀到一定地步,里面的气味儿就会窜到楼里,这栋楼里的人会报警。”
江疯子一拍额头道:“那就不要再等,我们收拾一下,就离开这里,等有味儿了,反正自然会有人替我们报警。”
此人的思维是典型的打竿上蛇,但我明白他是对的,虽然这个提议既没有人情味儿,也不讲公德。但是我们几个谁也不能够报警,更不能通知医院来拉尸。 行厄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