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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揉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发觉她果真恐惧至极。有形的东西并不可怕,可怕的就是那种未知的无形之物,那玩意儿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看得见,而且它飘忽不定,不可捉摸;当你觉得它只是个幻觉时,它却突然冒出来,给你一个措手不及。我没那般胆小,却也能理解段青方,便安慰道:“我听你的便是,你在家好生待着,一有异常,就跟我打电话。”
好不容易安抚了段青方,我便开车去上班。车行驶在马路上,五月清晨的阳光有一种魔力,能够驱散黑夜里的阴霾,况且清晨八点钟,整个城市已经醒来,入耳皆是市声,人声,这喧嚣的人间烟火气,也能够安抚我的神经,我几乎后悔起来,没把段青方带出来走一圈。
等到了所里,我强打精神坐在电脑前准备打印个请假条,突然肩膀着人拍了一下,我抬头一看,却是大康。
只听大康道:“阳明,昨晚没什么事儿吧。”
我松了一口气,道:“没事。”
大康却继续道:“你回去的那么晚,今早却起来的那么早,也太拼命了……”
我正在绞尽脑汁,好编出一个高大上的请假理由,忽然听得这话不对劲儿,不禁问道:“我来的和往常一样,不早不晚啊。”
大康已经晃到了他自己的办公桌前,笑道:“哟,好一个活雷锋。今天开国际会议,你七点来钟就帮秘书处布置会场来着。你不会自己都忘了吧?”
我一听头如斗大,要按往常,我必然会以为他在跟我开玩笑,不过有段青方的前车之鉴,我不禁断然否认道:“没有的事!谁看见了?”
大康神秘的笑起来,道:“我说阳明呀,秘书处那几个小姑娘,老姑娘全看见了,你要不问问去?我是听韩阿姨说的。你可别见怪,我觉得看她的意思,你似乎在追求秘书处的小刘,所以故意在献殷勤。——哎,你男子汉大丈夫,要追则追,遮遮掩掩干什么,韩阿姨他们认为你们两个还挺配。”
这下我略微放心,基本笃定他是在开玩笑了。秘书处的小刘虽然至今还未许字,但今年已经三十五岁,大我八岁;且她身高(厘米)大约等于体重(斤),和我这种瘦削的男人甚不搭调,所以般配个鸟。反正请假条也要交在秘书处,干脆我亲自去问一问就是。
等到了三楼会议室,果然见秘书处的人在会议室外支桌子给来宾登记。我凑了过去,若按往常,秘书处的人见了我应该不理不睬,没想到此时全都冲我微笑,尤其是老韩,老远的便道:“小王,又来帮忙啦?”
我心里顿时着慌,道:“韩阿姨,我早晨来帮过忙?”
老韩一咧嘴:“你这记性,不是你是谁,又分卡片,又打文件,还帮着扛纯净水,跑前跑后忙活了一大早。——怎么,你要请假?”
我心一横,道:“是,家里有点急事儿,我得赶快过去。”
老韩闻言,咂嘴道:“那就把假条交过来。我替你找中心主任签字吧。”我道了谢,转身要走,一想还没问清楚,便道:“七点钟帮完忙,您还能记得我从哪个地方走了?”
老韩看我就像看一个白痴,道:“这孩子,你从哪儿出去的,自己都不记得了?”
我撒谎道:“有东西丢了,怕是掉在了路上——”正套话间,我却看见半开的会议室里似乎有个穿褐色套头衫的人影一闪,那轮廓有着莫名的熟悉感和疏离感,——只要是人,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就会有这种感觉。
我顾不上跟老韩捣浆糊,一个箭步跨过去,三蹦两跳就冲进了会议室。因为是开国际会议,所以这间阶梯会议室非常大,几乎可比拟一个电影院,此时临近开场,人又乌泱乌泱的非常多。我居高临下一看,果然见那个人影往讲台后的安全门处疾走而去,一闪即过。
安全门外没几步远就是大楼出口,天知道这家伙会往哪里走。我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如果他此时感在我的前边回到我家里,拐走了段青方,就很不妙了。于是我又跟个没头苍蝇似的折回来,打算下楼开车回家。
然而,刚走几步,背后有人唤我,语调忸捏。虽然我心里火烧火燎,却只得站住,回头一看,乖乖,却是秘书处的小刘。
只见小刘满脸桃花,怪道:“你找我?”
我狠下心来,一边快走,一边支吾道:“啊?没有,记不得找过你… …”几步就窜下了楼梯,远远的还听见小刘在后面叫我,似乎在急切地提醒我别忘了我承诺过的某件事。
直到我进了家门,才长喘了一口气。一路上紧赶慢赶,总怕冒牌货感在我前头回家,忽悠走了段青方。
此时九点钟过半,家里静悄悄的,小客厅的沙发上还有我昨天盖的被子,茶几上还有吃剩的早点。我不知道段青方是怎样在我家里消磨白天,但离不了上网和睡觉。我叫了几声探头探脑的往卧室看去,果然只见段青方趴在床上纹丝不动的挺着。
她听见了声响,睡眼朦胧的坐起来望向我。我注意到她身上居然穿得整整齐齐,便道:“你都收拾好了?我已经请好假,快起来去火车站。”
段青方没说话就跳下了床。我拉了电闸,只拿了钱包便和她并肩走出去,待要出大门时,我却不经意的看见门口常常坐着的几个大爷大妈中的一个,居然目瞪口呆的望着我们,直到目送我们出大门,还低声嘟囔了一句方言。
我在兰州工作前后不过一年时间,平日里与本地人打交道,纵是有些口音,基本上还算是地方普通话。然而这位大爷说的是纯正的西北方言,我便没怎么听懂,也没深究,径直就和段青方奔去了火车站,买票上车落座一气呵成。
这一路上,有那么一刻,我捉摸了一下那位大爷嘟囔的话,结果只捉摸出了大爷语气里的吃惊,他似乎是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可我和段青方都不是什么尤物人瑞,穿戴也尽是平常,可见他话里的关键词我还是没弄明白,思来想去,倒是把自己给搞困了。等一路睡到了太原,已经是夜里九点。我对太原一概不知,全听段青方引路。
本来,依我之意,是先找个地方住下,当晚联系王教授或者佟静,到了明天再去她住处和单位作一番计较,而段青方却坚持要回她在太原的住处,我没奈何,只好跟她走。
下了出租车,我跟着段青方七拐八拐,越走越偏,似乎来到了市郊。我观察着周围,发现这是一片新开发区,暗红的夜空之下,林立着一大片刚竣工的住宅楼,远处工地上有零星一点灯光,脚下的柏油路是新铺设的,路上既没有人,也没有车。
我不禁察觉出了蹊跷,遂停住脚步,大声道:“等等!”
段青方离我半米远,却不转身回应我,而是继续往前走。这一路上我俩都交流甚少,只顾打瞌睡,即便是下了车,也是她在前边走,我在后边跟,全程只顾瞧她的后脑勺。此刻我有点冒火,上前一步,一把扳住她的肩膀道:“你给我站住!”
谁知触手之下,一片粘腻冰凉,好像薄薄的衣料下不是人体,而是滑溜的鱼身子,我大惊失色。只见段青方猛地一扬胳膊,把我挥了个趔趄。我站立不稳,遂骂了一声,问她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她却慢慢回过头来。
映着斜对面工地上昏黄的火光,她的脸似乎呈现出像蜡一般熔化的状态来,整个脸面都往下耷拉着,声音也变得诡异无比:“怎么了?”
我懵了一下,这会儿不早不晚,突然间大彻大悟。早晨去火车站之前,那位大爷居然说的是:“怪事,刚才这两个小年轻明明已经一起出去过了嘛。”
那一瞬间,我汗毛根根起立,心跳瞬间飚到一百八。此时一声大叫哽在喉头,我冲着这个怪物模样的女人狠踢了一脚,也不管踢到了哪里,扭头撒丫子就跑。此时夜已经颇深,路上没有行人,叫破喉咙也不见得有人来答理。我不认识路,只管往回时一路狂奔。
耳边风声飒飒,入眼便是远处乌黑一片的楼群,胸腔里的玩意儿怦怦跳的心惊胆战。冷不防眼前突然冒出来两个人,抱着胳膊叉着双腿堵在路上,阴阴森森的一声不出,眼见得是不怀好意。我心里大叫不好,一个急刹车,果见那两人离弦箭一般的朝我冲过来。
这下两头堵,我干脆跳下柏油路(路基稍高),扑进路两侧的杂草窠里,没头没脑的往远处的建筑工地上疯跑。
我原本以为在这个宜人的五月天里,白日间在工地上干活的工人们都会就地支起工棚来休息。可是当我绕过一堆河沙,几垛水泥之后发现这里并没有什么工棚,而后面的两人又穷追不舍,眼看就要扑到跟前,我不禁大慌,没头没脑的往没建好的新楼后边蹿进去。
很多年后我跟别人提起这次惊心动魄的大逃亡,听故事的人总会有个疑问,为什么你不往楼上跑,然后躲藏在旮旯缝道里去?
凡是发此高论者,无一例外的遭到了我的鄙视。因为一旦逃进了楼上,如果不和追捕者拉开一大段距离,我是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藏身,所以只能沿着那些没装栏杆的水泥楼梯一直往上跑,直到跑到楼顶,便无处可逃;退一万步说,即使我能够藏起来,只要追捕者亲眼看见我跑进了楼中,他们仍然有时间细细搜寻,把我揪将出来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所以,楼里不是一个合适的藏身和脱逃的地点,这在兵法上叫绝地。
于是我窜进楼群里,想绕进去把那两个人绕晕。可惜天不遂人愿,那两个人体能不亚于我,无论我怎么绕,总还是狗皮膏药一般紧紧跟在我身后,好一似猎狗撵兔子,又像苍鹰逐草鸡,追得那叫一个不紧不慢游刃有余。眼见得被撵上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这么跑下去体力也会消耗殆尽,我干脆一咬牙,站住不跑了。 行厄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