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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华嘴里说着吃饭,却丝毫不动窝,而饭食是内部供应,有人送到办公室来,我们对坐而食。王华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我却看出这漫不经心的家常话里暗藏玄机,比如:“见着你养父母没有,晚上在哪里住的?”
我早些时候说只是大老远张了张,便不好回说在家住。要说浮云观,又觉得不妥,便道:“在镇上的宾馆里。”
王华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又道:“你以后还打算不打算回原单位了?”
我道:“在眼睛没变好之前,我想回也回不去啊。”
王华笑了:“我是说以后,小修在北京工作,你不在北京怎么追人家?”
我道:“看情况吧,如果你能去北京最好。不过北京房价太高,我估计得当一辈子房奴了。”
王华笑的意味深长,却不知为何,他的笑容有点凄凉。须臾饭毕。我却发现无处可去,只能继续住院,等夜深人静时,我便辗转反侧了,欲要提点李端白,又觉得有些多余。正迷糊间,突然发现门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只听吱呀一声,门也开了,一个人影走进门,却不开灯。我警觉道:“谁?”
只听见那脚步声顿了顿,有个人嗡嗡道:“打针。”
那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但是印象稀薄,无从追溯。但我仍然嗅到了一丝不对劲,道:“大半夜打什么针?”
那人蒙着口罩走到我床边,将托盘稳稳当当地放在床头柜上,道:“我要配药,这药不能见光,所以不要见怪。”说着就拿出溶液和注射器来,抽取了一些,注入装着药粉的瓶内摇晃均匀,是之前配药时根本没见过的。我便问道:“这是治什么病的药?”说起我的伤病,右臂骨裂恢复速度快到惊人,已经不需要再治;而除此之外,我只要按时服用王华派给我的药就行,他从未给我安排过其他的治疗方案。
他轻轻巧巧的说:“你的病你自己不清楚吗?”
于是我暗地里握紧了拳头,道:“我去上个厕所。”
那人爽朗笑道:“上吧,我小时候也这样,一打屁股针就要找借口。”我听他这笑声,觉得半信半疑,但时不我待,立刻就从床上翻下来,披上外套,外套里揣着钱包,瞅准门把手,拧开就蹿出去了,那人就在后边诧异道:“房里有洗手间啊,你往哪儿去?”
我砰的一声关上门,抬起把手来就上了锁。跑下几层楼,却发现这里就和第一次来时一样,几乎看不见一个工作人员,只有大门处站着两个哨兵。我本要上前和他们解释,却又觉得解释不清,其中一人见我形容奇怪,便问道:“站住,什么事?”
我急忙道:“我在X楼X号房间住院,刚才有可疑人员进入,麻烦您通知一下领导,或派人上去查看一下。”
那两个哨兵面露疑惑,对视了一下,道:“刚才我们一直就在这里监视,没有什么外人进来。也没有接到任何关于监视系统发来的消息,你说的可疑人员,可疑点在哪里?”
这倒使我语塞,因为那人并未露出什么马脚,一切猜测全靠我的直觉,便硬着头皮道:“我没见过他。大半夜要打针,还不准我开灯。”
哨兵神色更加奇怪,道:“不如你和介绍你来的领导联系一下。”便借过手机。
我拨通了王华的办公室电话,无人接听;又拨手机电话,还是无人接听,直到不得已去拨那个巨长无比的号码(后来才知道是某句话的标准电码),却是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人接听的。
我在那头说要找王华,那接电话的人却哼了一声,道:“王教授已经带人去了北京。你有什么事?”
我如实告知,不料那人道:“确实有这么回事,王教授走时交代我,但没来得及向你转述,请放心。”
我松了口气,冷不丁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转过身,只见那位打夜针的男护士已经站在了我身后。我忙道抱歉,那人再未发一言,而是转身进了电梯,似乎很郁闷。这一路上,我不停地告饶说好话,他都一言不发,直到进了房门做好,黑咕隆咚的在我胳膊的静脉里推注了一针之后,他才说到:“只有这一针了,以后不用再打。”
我觉得挺怪,便道:“为什么?”
那人一边收拾托盘,一边道:“大概半个月之后就会见效果。那时才会把你以前的吃下的药效全部抵消掉。一个月之后你的眼睛会有显著改变,两个月之后面部骨质增生会达到肉眼可见的程度,大概四个月之后,我们会收获一个半成品,用来提取抗体了。”
我越听越不对劲,到后来终于恍然大悟,意识到居然被他们耍了。王华说的没错,这里确实有内应,与此同时,我终于想起来他的声音为什么有点耳熟——在我五月被文太心困在医院时,曾经打王华给我的那个巨长的号码求救,而那位没听我说完就掐掉的人正是此人!
现在药水已经进入了我的体内,一切都晚了。不过我已经来不及为自己悲哀,大丈夫死且不惧,更不怕变成哥斯拉。于是望向他,笑道:“你们究竟是谁的人,还有那个今晚接电话的。你就不怕我告诉王华?”
那人一脸坦然,道:“王先生,恐怕你想多了,我们就是王教授的人。给你打这一针经过处理的诱导剂,也是王教授的意思,如果你不信,大可以去和他对质,”他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附带一个微笑,“如果你还能再亲眼面见他的话。”
我已经僵在原地,竟忘了问他缘由。用时髦点的话来讲,我心头有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等它们跑过去之后,我已经无法从烂泥杂草里拾掇起我破碎的灵魂了。都说虎毒不食子,王华非但不毒,在我们的父子关系明了之前,我就能看出来他对我时刻挂念,这种爱护并非面上做戏。可他为什么要把我变成疾引呢?不,这一定不是他的意思,是这个内鬼在挑拨离间我们的父子关系。
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道:“有手机没?我要问我爸。”
那人一伸手打开了床头灯,道:“想开点。他已经去北京带人执行任务了,是大任务哦。你无法联系到他。接下来的几天内,为防你情绪失控,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我们会全天候监视你,希望你不要盲目做出过激举动。但是有一句话他托我带给你,娇妻与爱子,就像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说完,他便轻轻离开了,连关门声都轻的好像摁纽扣。
我脑子里翻江倒海,他说的话,我至死也不能相信,除非王华当面和我承认,但事实是,他有恃无恐,分明是王华授意。
于是,我在这种煎熬中度过漫长的黑夜。却始终无法入睡,脑袋里反反复复就一个念头,天亡我也。本来以为shepherd被捉,事情就算了了,没想到现实永远比我想象的更复杂。更可笑的是,我一直认为自己很受重视,也很受优待,这种重视和优待不仅来自于李端白他们,也来自于王华和佟静,甚至来自于文太心;但实际上,李端白他们优待待,是出于对以前那位查理王的信任,甚至还有愧疚;文太心优待我,是因为我的价值;王华优待我,一方面是因为我是他的儿子,另一方面还是因为我有价值。一旦我和他的爱妻只能选择一样,他就会选后者。至于佟静,不过是服从上级命令而已。
还有我的生父母,自从去年年头闹翻,联系就很少了。连我今年秋里好不容易忽悠着郭火逃出神禁,给他们汇了一大笔款子过去,也没见他们怎么着。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总认为他们会亲自跑到我的工作地点调查,但实际上后来,我托佟静打听过,当他们以军方的名义把我的车拍卖,余款交给我父母之时,他们没有太多的表示,只是说以工作为重,不会打扰。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真真正正重视我这个大活人。所有的亲情爱情和友情都是我一厢情愿的幻觉而已。
想到这里,我不再恐惧,反而觉得好笑,我这一辈子简直就是个蹩脚的笑话,之前却并不自知。王华的爱妻无疑是我的生母,王华今天下午的阴郁和凄凉是有原因的,那就是,我的生母可能突然就犯了病,需要抗体了。
我从来都不是主角,而且马上就要被kill了。当我了账时,不仅外貌丑陋异常,而且浑身赤裸,扎满了管子,独自被锁在恒温室里,但如果我的抗体能用来救活我的生母和其他感染者,那我也算是死得其所。
我的命本来就是她给的,我想,如果能治好她,以她的生理年龄,完全可以再给王华生下一男半女,对外无非是老夫少妻与幼子。那么我这个年龄和外表还有智商都非常不和谐的儿子,就会被他俩渐渐遗忘到尘埃里。于是,我带着绝望又安定的心情入睡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按时饮食作息,如果不出意外,我会服从王华的决定,甘心做小白鼠。但就在三天后,护士说楼下电话里有人找我。
我晃荡下楼,刚拿起话筒,懒洋洋的说了一声喂,里面的人就道:“‘月尽夜打城,叫你在牢中自挣扎’。”
我叼着烟卷,呵呵笑出声:“挣扎你妈个头,打错啦,臭流氓。”说着就挂了。 行厄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