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嫁给孤,孤就是她的家人。
拓跋颢没有所谓的礼法规矩,也没有丝毫的顾忌。他要娶苏楚衣,苏楚衣又被困于平城,他要立后,朝堂上无人敢驳,甚至是喜闻乐见。毕竟苏楚衣是大宁的大将军,让大宁折损一将,岂不快哉?
至于苏楚衣的心意,谁又会在意!
国主的心意,才是拓跋鲜卑朝臣的心意!
但鲜卑朝中还有不少的汉臣,这些人都是追随崔晟的北方士子,对拓跋颢夺妻之举纷纷上疏,可拓跋颢若是在乎,也不会唱这一出请君入瓮。
崔晟被困太傅府,府中都是拓跋颢派来的侍卫,寸步难行。
拓跋颢要娶苏楚衣的消息传来,他老泪纵横,对着黄天后土,痛哭失声,“明公,老朽有负所托啊!黄泉路上,无颜见公,无颜见公。”
拓跋颢又一次来到太傅府,自从搬到平城后,他为尊师重道,先于魏宫之前营建了太傅府。听闻清河崔氏的先祖兴建了邺城,他礼贤下士,可崔晟以家学失传为由,拒绝为他规划平城,他仍以礼相待。
崔晟是细作的消息传至平城,他虽不信,可还是起了疑心。崔晟随他多年,北方士族也有士子相继投身朝堂,可清河崔氏却无一人相随。他曾问过崔晟,可崔晟以族中子弟皆还年幼,不能出仕为由,搪塞过去。
拓跋颢却闻崔晟有四子一女,都已成家,年幼已不能成之为借口。他又请问崔晟,崔晟却说四子无才,难堪大用。然,崔家族学声名远播,他四子皆在他和苏睿的启蒙下长大,又岂是无才二字能解释的。
他虽有怀疑,但毕竟崔晟这些年对他只有帮助没有伤害,而崔晟不过一介书生,不能伤他分毫。
“立后的诏书,孤拜托太傅了。”拓跋颢命人拿来笔纸,亲自研墨。
崔晟不为所动,“国主还是杀了老臣吧!”
“不,孤不会杀你。大宁的皇帝想让孤杀你,令孤的朝堂混乱,可孤偏不中计。”拓跋颢这人素有反骨,他明知道崔晟留不得,但他还是要留着,向萧允辰示威。
“他不是想让国主杀老臣,而是想让国主明白一个道理,魏国朝中之股肱都是大宁的世族,家小都在他的股掌之间,你不杀老臣,可老臣的家人却在他的手中。无论老臣是不是细作,即便是,老臣便要以死殉国。”
“你想说你不是?只因你的家人都在邺城,萧允辰以此为要挟?”
“老臣无能,不能保家人之周全。”崔晟垂眸,“国主要娶苏将军,可是苏将军出身谯国苏氏,乃是大宁一等大世族,她的家人都在京城,大宁皇帝想灭苏家已久,正好给了他这样一个绝佳的理由。国主心仪苏将军已久,难道忍心看着她家破人亡吗?”
“她嫁给孤,孤就是她的家人。”拓跋颢看着崔晟的困兽之斗,不免无趣,“你口口声声为孤,可你却是事事处处为了他人。你明知,孤娶苏楚衣于我魏国有百益而无一害,你却与孤说什么世族之道。孤不懂,孤也不想懂,但孤可以告诉你,你这一生休想再回中原。”
崔晟早知有今日,可他要做的事情已经都做完了,此生再无遗憾。
“你当真是细作?”拓跋颢想知道,崔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于他无害,于国无忧。
崔晟开眸,淡然地看着他,说了二字,“同化。”
拓跋颢峭眉上扬,气焰全消,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丧气垂头,无力反驳。
他的朝堂都是汉臣,他遵汉礼,朝中种种规制都习汉律,国中子民与汉人通婚,不再逐水草而居,奉养父母,友爱兄弟。
不知不觉中,拓跋鲜卑已从单纯的游牧民族被同化,成了与大宁习俗相当的农耕文明。
一旦离开这些汉臣,他的朝堂还剩下什么?
他扪心自问,若这就是苏睿的意图,那么他真的赢了。失去这些人,他仍是当年以一把马刀威慑漠北的拓跋颢,可与他为伴的仅仅只有那把刀。
他放声大笑,“太傅啊太傅,你当真好重的心机,孤自叹不如。都说中原人狡猾,孤曾不以为然,可历数载之功同化我鲜卑拓跋的计谋,孤不服都不行。”
然则,拓跋颢的认输并不表示他不立苏楚衣为后。
若是他已全盘皆输,唯一能抓住的,除了他心心念念的女子,什么都不剩下。
大红的嫁衣摆在苏楚衣的面前,筝儿劝了半个时辰,可她就是不换。
“一女绝不二嫁。”
筝儿不得不说:“苏将军此举是毫无意义的,国主下了立后诏书,你不行婚仪,可还是魏国的国后。”
“他怎能无耻至此!”苏楚衣以为萧允辰便是天下最无耻之人,可拓跋颢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无所顾忌,且无人能劝。
筝儿笑道:“其实国主待将军情深似海,若是你二人成了亲,他必是爱你敬你,对你言听计从,到那时苏将军想归顺大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吗?”
“你认为拓跋颢是那样的人?”
“国主自遇将军,便一心待将军,将军难道看不出来吗?”
苏楚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筝儿你喜欢拓跋?”
筝儿眼底慌乱,“将军胡说什么,国主是筝儿的主子。”
“主子?”苏楚衣反问道:“你到底是谁?徽窑乃是益王开创,你那套茶具乃是建宁六年,益王亲自手绘的一组茶具,当时是为了讨好宋氏而作,皆因大宁茶道二分,煎茶之道出于宋家。你是宋家的人?”
筝儿淡然若定,“将军说笑了,宋氏乃是太后,宋家又是清贵,送筝儿入鲜卑,又有何意义?”
苏楚衣恍然大悟,“你是萧允辰的人?”
没错了,只有益王府的人才有得徽窑及煎茶之道。
永安五年仲夏
京城建康迎来立夏以来最热的一日,殿中的冰块转瞬已化为冰水,朝臣们大汗淋漓,维持着一个姿势立着,等候着,可谁也不敢乱动。
“平城兵败!”萧允辰寒眸如霜,扫过殿中朝臣,“拓跋颢擒了大将军苏楚衣,立为魏国国后,苏家军全军溃散。幽冀二州兵马未经朕的许可,擅自退兵。这不战而败,何其耻辱!”
“苏将军难堪大用,还请陛下夺了她的兵权,另择他人为将,再战平城。”杜寒生好不容易得到这么一个机会可以将苏楚衣打压至谷底,岂会放弃机会。“苏将军始终是女儿身,一旦被擒,失节是在所难免,而女子一旦……”
萧允辰把奏疏砸在他脸上,“杜寒生,朕让你说话了?苏将军难堪大用?那你能做什么?除了在朝堂上说这些落井下石的废话,你还能做什么?朕给你机会站在朕的朝堂上,是让你以毕生所学为万民造福,可是你呢?”
杜寒生俯地,“陛下,臣之所言,句句肺腑。”
“朕信你是肺腑之言,因为你太想让苏将军承担这次发兵平城的罪责。可是批准她攻打平城的朕,也同样难辞其咎。”
萧允辰站起身,突然身形不稳,他扶住案几,可案几却不知何时滑开,他大惊,试图稳住自己,一阵剧烈的摇晃,冕旈在眼前交错,遮住了他的视线。
“是地龙翻身。”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地龙翻身了,快跑。”
永安五年五月癸酉帝京地动,辐射京畿六郡,受灾近千户,上调拔物资,以安灾民,以定民心。
太极殿的损毁太少,除了殿中物件的移位,没有发生宫室坍塌或地裂。那日混乱之中,朝臣们仓皇而逃,中书令杜寒生遭到踩踏,手脚皆断,上命其在家养病,中书诸务交由陆俭暂代。
五月乙亥,上下罪己诏,罢黜三公,遣散年老宫女,改元兴邦,以安天怒。
壬午,上欲御驾亲征平城,受众臣劝谏。
“地动刚过,京城仍是人心惶惶,地动之后通常伴随着瘟疫,若是陛下这个时候贸然出征,恐怕会遭上天谴责。”谢凡身为丞相,平衡天下之阴阳,不能不大胆谏言,“且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十五万苏家军仍驻平城,附近已经无粮可调,只能急调回徐州,不宜再兴兵事。”
“谢卿的意思是,让大将军受擒被辱,而无动于衷?”
“大将军之名可除,另立统帅,不再受制于人。为天下苍生计,还请陛下三思。但大将军为国为民,青史留名,不失为女中豪杰,他日再征平城,誓必接康乐公回京安养,另择佳婿。”谢凡声音朗朗,不偏不颇,句句都在情理之中,也是地动之后,兵败之下,最好的解决办法。 将本红妆:陛下约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