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灵魂镌刻 惜
顾含章第一回见他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一时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声来。
“好呀你个小女子竟然敢嘲笑本将军,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他抬起手来,轻轻的在她腋下挠了几下。
顾含章怕痒,可手里的药膏又必须不停的搅动,哪里架得住他这么个闹法,只得连声求饶:“别闹了,我调药膏了,一会弄坏了要你赔!”
宋文翔乖乖停下动作,从身后紧紧搂住她,脑袋直接支在她肩膀上。
“好,我不闹了,回头弄好了,咱们一起给你小姑子送去。”
听他这么一说,顾含章脸上莫名有些发烫,他的维护,她看在眼里,暖在心里。
“可以,我确实打算去看看她那伤处恢复得如何了。”
“恩,一起去,小妮子说想来与她嫂嫂住在一处,一会我叫人收拾个院子出来,往后你俩个作个伴,陪着你说说话也好。”
顾含章瞧着那药膏搅得差不多了,便停了下动作,转过头来,眉头轻拧。
“不妥。”她道。
“为何?”
“你们活到今日,已是不易,万一因为我而起点什么波折,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再者,她身体还在恢复期,万一再碰上个刺杀什么的,再伤着哪里,可如何是好?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这些年都过去了,按理说宫中的危机早已消除,可皇帝并没有召告天下她的身份……总之,她来我这里就是不妥。”
顾含章是怕皇帝六亲不认,到时候若是连尚佳一起解决了,叫她拿什么来赔?
“六,你只要相信我就好,其他的,全部交给我来办,可好?”
顾含章见他似胸有成竹,只得应答下来。
将方才做好的药膏装好之后,顾含章便随他出了门,两人同乘一骑,俊男美女,也算是招摇过市,而顾含章正在风口浪尖,按理说,他们应该低调一些才是,可不知为何,宋文翔就是想搂着她走过大街小巷,他恨不得向所有人宣布,这姑娘是他的!旁人想动一根毛,那他便敢要他一条命!
“六六,你义父说过几日有个好日子,咱们不如把事办了得了。”
他说订亲,他说成婚,她从来并未正面回答过他,一切都是他自说自话便把事情敲定下来,可成亲的事情,他却是不大放心,若没得她亲口应允,他还真是怕这姑娘会一走了之。
顾含章认真的想了想,她转过头来认真的看了看身边的男子。
长相英俊,也有男人该有的担当,虽然霸道了些,可如今看来,她爱极了他的霸道。
“阿翔……”
她第一次喊他阿翔,宋文翔心里立时跟灌了蜜似的甜。
“恩!”
“你可知我这医术师从何人?”
“呃?”
“那年离开顾家时,我才两岁,尚且弄不懂母亲去世是个什么概念,便被他们送进了千里之外的云安寺,你知道吗?那年冬天的雪,下得特别大,我只记得刚从马车上跳下来,我整个人便陷入了雪堆里,大雪盖了我大半个身子,若没大人提一把,我根本就一步也行走不得,可不待我回过神,那送我来的家丁马上调了上车头就走了,那时的天很灰……风,也很冷……我不敢哭,不敢出声,只一动不动望着那辆马车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听她说起过往,宋文翔刻意慢在步伐,人潮涌动中,他只觉得鼻头发酸。
“后来了?”
“后来……我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在大雪里站了整整四个时辰,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外头一个人也瞧不着,才有和尚从寺里走过来,牵着我进了云安寺,再后来,我忙着填饱肚子,忙着和狗争抢食物,忙着去偷,忙着去抢,为了活下去,我什么都做过。”
宋文翔早知她过往不会有什么好日子等着,可这会听在耳中,心里便疼的紧。
他的六六吃了那样多的苦……他真是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一点碰见她?
“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早一点来保护好你!
顾含章只轻轻笑了笑,似乎那段岁月并未在她心里留下什么印记。
“再后来,我遇着了过来寻我的表哥王琰,阿翔,你知道王琰吗?”
顾含章再次转过头来,冲着他甜甜的笑。
宋文翔眼神有些躲闪,微扯了扯嘴角,笑得很是牵强。
这点细微的变化,顾含章瞧在眼里,于是便晓得,她这些日子以来,为什么一直联系不上王琰。
“表哥的到来,改变了我的一生,他教我识字,教我医术,教我为人处事,可以说,若是没有他,也就没有我,所以,王琰是我很重要的人。”
顾含章顿了顿再次看了眼宋文翔,见他那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马儿也开始慢慢的奔跑起来。
“所以,如果他亲口同意我嫁给你,那我就嫁。”
顾含章声音不大,可宋文翔一字不差的听见了。
那意思,若是那王琰不答应,她就不打算嫁么?
“阿翔,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识不识得我表哥?”顾含章再问。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宋文翔终是停下来,道路两旁都是达官贵人的宅院,一时静得呼吸可闻。
“你都知道了?”
他就知道,他这点小动作,瞒不过这只小狐狸。
“我知道什么?”
“六六,我知道他是你表哥,也是我亲戚,故而并不曾苛待于他,不过是给他说了两房媳妇,也好叫人给咱们老王家传宗接代。”
顾含章脸一白,断断没有想到,这浑蛋竟想出这样的法子对他。
“胡闹!”
她的神色,她的语气,全都叫他心里不痛快,她那样在乎,似乎已然印证了他心里的猜想。
这个王琰在她心里,果然不似表哥这么简单么?
若是如此,那更加留不得了。
顾含章看他脸色阴了下来,便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宋文翔我告诉你,若是你动了他一根头发,那咱们这辈子都不可能。”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宋文翔脸色立时堪比锅底。
“你再说一遍?”他声音阴霾,似乎又变成了第一次相见时,那个冷若冰封的鬼面将军。
“我说,你,不准动他!”
顾含章半点也不退让,亦不懂得婉转,两个倔强的人各怀心思,脸色都阴了下来。
“六六……在你心里,是不是……”
那几个字到了嘴边,他还是不敢问,他怕了……他堂堂镇北将军,统领五十万将士,征战四方,战不无胜,可此时,他却害怕这姑娘嘴里说出个是字。
那个几个字,如同千斤之重。
顾含章不言,只定定的看着他。
这个世上,她顾含章在乎的东西并不多,可王琰便是她心里那块不准任何人践踏之所,即便这人是与她同床共枕的宋文翔,也是不行。
“你不准动他!”她声音沉了沉,随时都要变脸一般。
宋文翔心里有了忧色,他怕她内心里占据最多的,是那王琰,可也更怕两人之间因为这一点点小事就产生了隔阂。
她,是他不能失去的人。
从她走进他生命开始,就注定与他紧紧绑在一处,就算是死,两人也要死在一处的。
所以,任何人也别想将他们分开。
“好,我答应你,绝不伤害他。”
最终,宋文翔暗叹一声,还是妥协了。
他可以不取王琰性命,但是她,他绝对势在必得!
顾含章听他说完,嘴角微微扬起,说:“阿翔……他是我的亲人,你也是。”
话里有那么一丝讨好的意味,可宋文翔心头却是酸酸涩涩,她知道他的弱点,总能清晰的作出决断来。
可男子汉大丈夫,又岂能在这种小事情上头与女人计较?
东面走不通,他便走西面,他得学会变通!
“我是你相公,六六,过两天就带你去见王琰。”
在他们见面之前,宋文翔盘算着上他们见面之前,先将王琰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再在这小妮子肚子里种下一颗小六六,到时候大的小的,一起给收割了!
心头如意算盘将将落定,他再次打马前行,到了国公府外,顾含章有点子懵,院里院外都披红挂绿,大红的喜字贴得四处都是,人人都穿着清一色的红衣……
“府上这是要办喜事?”顾含章问,心里突而有了不好的预感。
“恩。”
将将踏进府门,听到消息的国公大人便一脸喜色的出来接人。
“你们来了,快进来看看,义父给你布置的闺房可还如意?”国公大人认了干女儿,那干女儿出嫁,自然是要从他国公府里抬出去的!
这么做,一来也是向上头那位表明他的立场,二来嘛,也是感激顾含章救下他自小捧在手心里的尚佳。
“义父,您这是忙活什么呢?”
“傻丫头,当然是你的婚事!”
“此事……容含章再思量思量,可好?”
顾含章说着话,眼睛却是看向一旁的宋文翔,因着半道上两人所起的争执,故而这会子顾含章旧事重提,他那神情并不算好看。
却也极力隐忍着,并未当场发作。
“呃……闺女啊,你……”国公大人正待劝上两句,却见外头宋文浩气冲冲的进来,朝着宋文翔面上便是重重的一拳。
“卑鄙!!!”宋文浩提起的拳头并未放下,看着宋文翔的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这一拳他明明是可以躲开的,可宋文翔选择了去承受。
他一言不发的,看着面前这怒火中烧的宋文浩。
世人都说宋文浩不成器,醉心于商业经营,无心官场,是宋家扶不起的阿斗。
可宋文翔知道,他这个弟弟,这些年来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边关那五十万将士。
他牺牲了自己的前程与抱负,倾其所有,给边关将士们源源不断的送去粮草物资,那些刀光剑影里,宋文浩是他有力的后盾。
且不论他与顾含章之间是否真有情义,单从他撬人家墙角这一点来看,确实是他宋文翔对不起他。
“我真心爱慕她,而她也早就是我的女人。”宋文翔可以承受对方的拳头,可是女人是他的,就是他的,半点也不能相让。
宋文浩一口老血堵在喉间,吐不出,咽不下。
他不能说自己也早已爱慕于她!因为他从来没有等来过她的另眼相看,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宋文浩在自作多情。
那份婚约,不过是两人之间一个你来我往的交易,他用这桩交易,换来了一个健康的体魄,怎么算,他都不是吃亏的那一方。
可人心就是这么奇怪。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心心念念的期盼着。
等到他终于解决好手头的事情,准备出手之时,才赫然发现,自己一直偷偷藏在心底的姑娘,早已成了别人的女人。
而可笑的是,这个别人,正是他为之奋斗一生的人。
宋文浩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跟他去争抢什么。
正是因为知晓一切,他才深深的察觉出来,自己的处境是那么悲凉。
连个心爱的女人,他都没有办法去争取。
宋文浩不说话,只腥红着眼睛怒视着对方。
“含章,咱们进屋里去吧,让他们好生打一架,一切就都好了。”尚国公很是淡定,扯着顾含章就进了屋。
顾含章暗里叹了口气,她那前未婚之夫,到底还是当了真。
从一开始,她就清楚明白的说过,两人的婚约,不可能会成为现实,而今三年未到,两人如她心愿的解除婚约,没成想,再见面之时,竟如此……
可这件事情,她帮不了他。
就算没有宋文翔当中掺和几下,她也不可能跟他。
他们两个是注定不会走在一起的,到不如交给宋文翔来解决。
离开之时,她风轻云淡的朝着宋文浩点了点头,好像方才两个大男人之间的张扬跋扈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宋文翔见此,嘴角幕的微微扬了扬。
顾含章离去之后,宋文浩很是泄气,他的不平,他的反抗,在她那里连个水花也掀不起来。
她始终跟他保持着有礼而又遥远的距离,就算他战胜了宋文翔,他也得不到她的心!
深深有无力感笼罩过来,他眼神一瞬间便暗淡了下去。
“如果……你心里还不痛快,还想再打几拳,那便来吧,但是顾含章我不会让给你,只有我才能保护得了她!”
两人做了几十年兄弟,小时候,宋文翔便一直让着这个弟弟,慢慢大了之后,他懂得了自己的身份,而宋文浩,也懂得了自己的使命,那之后,他们再没有遇见过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以哥哥的身份守护在他的身旁。
而他,又是以弟弟的身份为他增添羽翼。
“为什么?”宋文浩低沉暗哑的声音的响起,只是他自己也不懂得,这句为什么,到底是问的宋文翔,还是问的他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让他喜欢上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人?
“文浩,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就算你娘没有退掉这门亲,她也不可能是你的,至于原因,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
宋文翔这话简直一针见血。
宋文浩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可心头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于是下一刻,他不加思索的便又挥动起拳头。
两人小时候一同习武,虽然后来因为经商之事略有荒废,可底子在那里,对打起来,竟也虎虎生风。
一招一式都满是愤怒,宋文翔征战杀场,他的身手,早就不是从前的花拳绣腿,可这人毕竟是他当作弟弟一般对待的,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义,也有携手并战的义气,他的拳头永远不会真正落在自己兄弟身上。
故而只是防守为主,只偶尔躲避不及,不轻不得的在对方身上落上一掌。
待打得累了,宋文浩脑子也渐渐清楚了起来。
他明白了宋文翔的忍让,也明白他的坚持。
闹过一场之后,心里平静许多,宋文浩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浑身的衣裳都湿透了去。
“以后你若让她受一点点委屈,我绝对会将她抢回来。”
宋文翔无奈的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欲拉他一把道:“你这辈子也没这机会,起来吧,六六很喜欢辰哥儿,等我们成亲之后,你将他带过来,那府里我就不去了,省得又鸡犬不宁。”
宋文翔指的是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良久之后,宋文浩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要等什么成亲之后,明天我便带着辰哥儿住到顾家去。”
宋文翔无奈笑笑,心里却是稍稍安定了些。
“最好过段时间,上头那位还不知道有什么损招使来,辰哥儿太小,安全应是放在第一位的。”
宋文浩一顿,继而转过头来,皱起眉头道:“你是说上头那位不同意?他想要顾含章的命?”
说这话时,他眼眸突然变得阴霾起来。
“大哥能解决,相信我!”宋文翔不想他会有什么冲动之举,便如是道。
“恩,那我和辰哥儿就放心的住过来了!”
“……”
说罢,宋文浩转头便大步离去。
国公府的府邸比之顾府,不知要强上多少倍,尚国公故意带着顾含章往那后花园而去,显然是有话要讲。
行走于花园小径之上,不时飘来不知名的花香,葱葱郁郁的树木成荫,两人默默走了一段,顾含章没能等来对方的话。
“义父可是有什么话来说?”顾含章问。
“义父看得出来,阿翔是真心喜欢你的,你们的成亲的大小事情,基本上也是他在包揽,义父想知道,为什么章儿想要推迟成亲?”
尚国公知道,如今的顾家,根本就做不了她顾含章的主,而他这个将将上岗的义父更是没有那个资格,所以说,真正做主的人,是她自己,只要她自己愿意了,那这亲事便板上钉钉了。
“含章能长到现在,多亏了我表哥王琰的教导,含章的婚姻大事,自然也是要表哥首肯了才作得了数。”
“唉……你的过去,义父略有耳闻,能顺利长大,也确实是相当不易,婚姻乃是大事,你会有这种想法,实在再正常不过!”
顾含章嘴角微微一扬,眼里却没有笑意,心道这老头虽然名义上是自己的义父,可到底还是维护着宋文翔,当下也不说话,只淡淡笑着等着他的下文。
“但是章儿,有些话,义父却也不得不说。”
“您说。”
“阿翔的身份,他应该有跟你说过吧?”
顾含章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知情,这尚国公既然能收养了宋文翔的亲妹妹,在皇帝面前又极为得脸,那便说明,宋文翔与之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否则顾含章也不会耐着性子与他说这许多。
“阿翔虽贵为皇子,可他这一生走过的每一步都惊险万分,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九死一生,才走到如今的位置,可就算如此,他明面上,也只是个镇北将军……”
尚国公说到这里,顾含章不由得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之时的情景,那时他身受重伤,追杀过来的杀手几乎与他们打过照面,而后又有好几次,他不是这里有伤,便是那里有伤……
心里微微一疼,顾含章说不清此刻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的处境,她如何不懂?
“可就算是这样,他为了你,连上头那位也敢去反抗,我想,上头那位有什么手段,你应该领教过了吧?”
顾含章心里一酸,再次点头。
“可是你看他动摇过吗?”
顾含章摇了摇头,眸色渐渐暖了下来。
“为了护住你,他不惜与上头那位对抗,这……对他现下的处境而言,半点好处没有,可以说,只有那位一句话,镇北将军随时可能倒下去,可是他为了你,从来没有说过半个不字。”
说到这里,尚国公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顾含章。
顾含章不言语,只淡淡回望,清亮的眸中有坚定,更多的,却是如深潭似的淡然。
有些事情,是镌刻在灵魂深处,不死不灭的,如宋文翔待她。
顾含章懂得。
也明白自己待他何曾不是如此?如若不然,她不会主动将自己交付……
可纵是如此,也不妨碍她征求亲人的意见吧?
“义父,含章懂得要如何去做,亦是会珍惜眼前人。” 辣手摧夫:娘子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