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知的妇人接过药碗毫不犹豫就往口中送。
“住手!”
汤药尚未入喉,慢慢的拿下药碗,那妇人怯弱的目光里生疑,不解的问阻止之人,“怎么了?”
孟郎中却没理会她,而是“扑通”一声对着东宫羡跪下,“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看病的人竟然是皇上?
一朝得见龙颜,怯弱的妇人惶恐的跪下,“民妇……拜见皇上。”
几个头磕下去,若不是青雀去接,药碗必然都落地摔碎了。
不过看孟郎中,他该是期盼着药碗摔碎,这便能来个死无对证了。可是有他青雀在,岂能让他有了谋害之心,还能安然无事?
况且这个郎中竟然是他请来的,如果皇上没有察觉问题,那都是他的罪过。
青雀双手环胸站到了孟郎中面前,“你医治皇上有功,皇上自然会赏你,为何跪地求饶?”
孟郎中狠心闭眼,“这药里有毒,不能喝啊!”
夫人喝了这汤药,必死无疑,就算皇上不死,他也占了一个谋害皇上的罪名,左右得死,不如坦白从宽,兴许能苟活一条贱命。
“药里为何有毒?刚刚郎中试药,明明是好好的。”青雀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似不相信他会在汤药里下毒。
可是他若不相信,就不会抓了他的夫人。
穷途末路,孟郎中万念俱灰,“草民在试药之前,已经服下了解药。”
“哦?这药可解?”东宫羡挑眉,有人对他下毒,竟然会下可解的毒,难道就不怕毒不死他?
必然是他多想了。对他下毒想要他死的人,又怎么可能给他留下生的转机。
只见孟郎中悲痛欲绝道,“毒药可解,可是毒性强烈,服之立即毙命。”
他下了如此烈性的毒,皇上还能不能饶他?
自古以来谋害皇族的下场都是诛灭九族,落得兔死狐悲的下场。
想到这里,孟郎中又一声声哭求,他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犯下如此大错死不足惜,可是他的夫人却受他连累,还有他的儿孙,更有很长的人生。
任凭他如何苦苦哀求,那冷漠的帝王连同他的护卫都无动于衷,一瞬间被绝望掩埋。
他以为再无活路,正要一头撞死在这军营也好过亲眼目睹妻儿孙子死在眼前,那冷漠的帝王终于说话了。
“你真想留下妻子、儿孙的性命?”
求饶声戛然而止,孟郎中目光殷切,“皇上愿意放了他们?”
东宫羡引诱他,“朕不但可以饶过他们,也可以饶过你的性命。”
那怯弱的妇人在知道丈夫毒害皇上的时候,就已经被生生吓昏了过去,当真是懦弱的紧。
东宫羡一个眼神扫过,青雀会意,让人把妇人押了下去。
“让人把孟郎中的家人一并带回军营加强保护,”然后才凉凉的道,“只要郎中肯配合朕,朕会保你家人无恙,如何?”
变相的把他的家人全部囚禁了,他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
孟郎中颤颤巍巍俯首,“草民……但凭皇上吩咐。”
良久听不见动静,孟郎中抬头,帝王站在床上,浑身的冰冷褪的干干净净,气息变的柔和。
孟郎中这才发现,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睁大浑浊的老眼想要细看,视线就被帝王挡着了,他为床上那人掖了掖被角,轻声开口,“你也知保护妻儿,可曾想过朕也有妻儿?”
“朕的妻子产下死婴,刚经历了丧子之痛,如今更躺在床榻上生死未卜,如果你毒死了朕,她以后又当如何?”
“南国大军驻扎于边城,对朕的国土虎视眈眈,朕若身死,朕的子民又当如何?”
说到这里,眼眶开始泛红,他也是傻了,和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说这些做什么。
欲要郎中过来给叶叶青诊治,可是那是一个想毒杀他的人,他不敢将叶儿的生命交于这样一个人手中。
大掌覆于叶叶青的手中,生怕她就此离去,他想牢牢的攥紧她,可悲的发现,伤痕累累的她,可怕的让他无从下手。
压下那阵苦闷,就连那点酸楚也被他压回去了,柔和的气息瞬间恢复强硬,眉如峰,眸如剑,空气都变的冷凝。
这才对着下跪的人吩咐,“你只需配合朕演一出戏,事成之后,你的妻子儿孙自会安全送回你的家中。”
行自孟郎中身前,东宫羡又详细交代一番,看着孟郎中离去,吩咐了人跟着,再次给君九月写了封信。
天下将乱,这样安静的陪叶儿的日子所剩无几,待天下大定,她总能醒来了吧?
“只要你醒来,你想要什么,朕都会给你。”
飘散在空气中的,最终只余下一阵叹息。
皇后娘娘昏迷不醒,帝王怒急攻心,请来的郎中却包藏祸心,帝王中毒身亡,万千将士大哀。
龙棺停放于凤阳城太守府,接受各方官员和将士们的悼念。
尽管各官员想尽办法封锁了消息,可消息仍旧不胫而走,彼时南国军营的东宫屿笑的好不畅快,“果真如此?”
“那辰国的皇后在辰、姜两国交战之际从九阳城城楼跳下,在场的将士全部亲眼看见,错不了,主子安排的郎中也说了皇后至今昏迷不醒,那皇上估计也是接二连三遭受打击,所以我们才能轻易得手。”
低下的人话刚说完,就被当胸踹了一脚,“你说东宫羡是谁?”
心中一凛,悄悄揉着被踹疼的胸口,“属下之错,那逆贼的下场是他咎由自取,如今郎中还在营帐,主子有何要问的,现在可以详问。”
“谋逆的反贼还真当自己是皇上,如今他死了,辰国还是我的,”东宫屿脸色缓和,“走,这便和郎中谈谈去。”
孟郎中被留在军营没走,尽管心疼自己的一条贱命,想到家人,东宫屿对他的所有恐吓威胁他都受住了。
他能轻易的害死东宫羡,东宫屿并不尽信,但是不管用刑也罢,以命威胁也罢,孟郎中被吓的屁滚尿流也不改口,他便也相信了。
当下哈哈大笑潇洒离去,“我去和刘将军商议,趁着对面群龙无首,攻他一个措手不及。”
南国皇帝暴政,同样有野心,所以才会任由东宫屿扑腾。
也是东宫屿提的条件好,只要南国助他夺回皇位,他便割让两个城池。
如今东宫羡已死,只要他回去,皇族血脉的他顺其自然的登基,但是一国帝王,他却不能背上叛国之名,所以这城池,得南国自己攻打。
两座城池之后,他再出来主持大局,解救万民于水火,还怕不得民心吗?
去找了刘将军之后,二人一拍即合,整顿大军之时,韩静舒娉娉婷婷进了他的营帐,“主子,不用派人去凤阳城看看吗?”
这是不论他成功与否一直跟着他的女人,富贵陪他享,苦难陪他受,所以他对她总与别人不同。
手上穿着铠甲,戾气消了几分,“我自然不可能听信郎中的一面之词,凤阳城的消息的,在东宫羡传出死讯之时,我就让人打探了。”
“如此甚好。”她只是怕他求胜心切,一时糊涂。
从他手中接过缨帽给他带上,扶正,“主子此番和南国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可曾想过如果两座城池之后,南国不愿退兵该当如何?”
决定南国合作开始,他又何尝没设想过各种后果?
东宫屿冷哼,“两座城池攻下,我便出来主持大局,南国不肯退兵,我正好带兵打回去夺回丢失的城池。”
就算南国如约退兵,他坐稳了皇位之后也会把城池夺回来。
“如果南国走漏了您和他们合作的风声呢?”
叛国之名,总是有人声讨,他的皇位还能不能坐稳?
“车到山前必有路,此事你不用操心。”
当务之急,没有比夺回皇位更让人迫切的事。
叶叶青重伤不醒,东宫羡还失了孩子,果真是老天开眼。
仿佛皇位就在眼前,心头略过一阵狂喜,迫不及待走出营帐,韩静舒突然加大了声音,“主子,姜国如今虎视眈眈,如果两国开战……”
“听闻姜国的国师看上了叶家女,因此和东宫羡不对盘,东宫羡也因着九阳的城下是他血脉的丧生之处,对姜国颇为仇视,姜国帮着我们还差不多,断然不可能帮着辰国。”
解释了这些,东宫屿快速融入大军。
韩静舒心知再说只会惹他厌烦,于是不再多说,只等到大军出发的时候冲着他喊,“妾身等着主子平安回来。”
南国大军兵临城下,辰国帝王甍世,毫无准备的辰国将士在新锐将军郝文武的带领下仓促应敌。因丧失国主,士气低迷,被南国大军打的节节败退,眼看城门不保之时,南国大军身后又来大军。
红、蓝大军两面夹击,黄色的大军渐渐被吞没。
红色大军瞬间涨了士气,势如破竹,卷土重来。
陷入战乱的东宫屿咬牙切齿,只要攻破了凤阳城,里面有东宫羡的龙棺,还不是任他处置?
他是什么身份,谋逆之臣死后躺入龙棺,还不让人笑死?以后贼人纷纷效仿,皇位还能不能稳?
红色大军接连败退,只要攻下凤阳城,皇位离他就更近一步,可是还没等他更近,皇位突然更远了。
姜国不是和辰国不合吗?怎会帮着辰国夹击南国之军?
可是不容想明白其中玄机,刘将军策马而来,惊慌失措的嘶吼,“辰、姜两国夹击,我方不敌,快快撤离——”
撤离?
前有狼,后有虎,往哪里撤离!
辰国士兵明明不堪一击,为何突然又如此凶猛?
他竟然中计了!
被黄色士兵包围保护着从一侧突围,红、蓝将士欲追,只闻远处雷霆鼓鸣,将士们有序撤退。
“穷寇莫追,且留他们逍遥几日。”
辰、姜两国合作,南国还不手到擒来?至于天下归谁,最后辰国姜国各凭本事。
正堂的龙棺空空荡荡,只有东宫屿派人打探之时,他在里面躺上一躺,如今鱼儿上钩,前方战事交由郝文武,他只需要同君九月一样做个幕后军师,这样就有更多的时间陪着叶儿了。
“皇上,喝药。”
“嗯。”
青雀端了药过来,东宫羡也不推辞。他明白一个健康的身体有多重要。
在孟郎中之后,他对外来的郎中都不太信任,还是被他囚禁的郎中给叶儿看诊,对他起了恻隐之心。
青雀感叹,向这种以德报怨有医德的郎中已是极少了。
可惜皇上仍没放了他,他治了皇上之后还是被囚禁了。
不过被囚禁也是为他好,虽然军营危险,但是纵观凤阳城,没有哪里比军营更安全了。
纵然可以离开,但是在皇后娘娘醒来之前,皇上根本不可能放他离开。
皇后娘娘福大命大,虽然还是没能醒,但是脉象渐渐稳妥。
趁着帝王守在自家小姐身边,采采悄悄去找了郎中,“从我来到小姐就不曾醒来,还请郎中解惑,小姐能不能醒?”
老郎中捋着胡子,“皇后娘娘曾经醒来过,但是皇上带她出去之后,强势加重,再次昏迷至今,老夫说的,姑娘可明白?”
所以她可以盼着叶叶青醒,但是醒来,会不会再次昏迷,又未曾可知。
“可是,我瞧着皇上他……他近日魂不守舍,守在小姐片刻不肯离开,那个,不像会伤害小姐的样子。”
嘴上为他说话,其实心里早有不满,但是素来无甚表情,因此无人看出。
如果不是皇上害了小姐,她来的这些日子,小姐恐怕早就在她耳畔叽叽喳喳了吧。
小姐本就是个话多的人,这都好久没有说话,肯定寂寞坏了。
老郎中不为所动,仍旧捋胡子,“老夫姓叶,姑娘不认识老夫。”
这面生的面孔,她当然不认识他,但是他竟然也姓叶,难道是巧合?
采采施礼,“叶郎中。”
“老夫姓叶,以前人都叫我老叶头。”
不过一个称呼,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名字,他纠正的却无比认真。
奈何小姐还等着他救命呢,采采无奈重新施礼,“老叶头。”
“叫的不甘不愿,老夫凑合着听了,”老叶头感慨,“许多年没有听过有人这样叫老夫了。”
“皇后娘娘当初自城楼一跃而下,皇上带她回来,也是一日恨,二日仇,三日怒,四日忧,半个月之后,仇恨被磨的一分也不剩,也是如今这般愁苦的守在床前,但是皇后娘娘醒来,他又做了什么?”
“小姐醒来,我会保护她。”采采坚持,“小姐昏睡了这般久,在梦里,她一定会害怕,你先告诉我,小姐能不能醒。”
“皇后娘娘脉象开始平稳,如果没有意外,自然可以醒来,可是就算醒来,身子也是不能动弹的,只能躺着受苦,如果昏睡的久一点儿,反而好的更快。”
不过片刻的犹豫,采采就做下决定,“劳烦老叶头全力帮着小姐醒来,至于她要清醒着受苦,还是安睡了疗伤,我想遵从小姐的决定。”
她一边怕小姐寂寞,一边又害怕小姐受苦。
如果小姐醒来就活蹦乱跳,她自然希望她醒,可是如果醒来只能躺在床上,每多一句话,就要多承受一份痛苦,她不忍心。
采采的要求,老叶头笑眯眯的应下了。
谁让他沾了一个叶姓,谁让他和那人颇有一段渊源呢。
负责保护老叶头的士兵发现,自从采采姑娘造访,在里面一番详谈,油盐不进的老郎中终于开始进糖了,给皇后娘娘看诊勤快了许多。
东宫羡每次都是巴巴等着床边,他看诊结束,都会紧张的问一句,“如何?”
然而每次得到的结果都是老叶头摇头叹气,最后败兴而归。
东宫羡不止一次怀疑过老叶头的医术问题,甚至写了加急信件让吴赫过来。
吴赫不敢有丝毫耽误,马不停蹄行了七日,脏兮兮的衣裳灰扑扑的脸,还没等他喝口水,就被青雀丢到了帝王面前。
“快给皇后娘娘诊脉。”
可想而知,吴赫对着老叶头的医治表达了深刻敬佩之情,东宫羡不说话了。
吴赫的医术已然很好,能让他佩服的人,必然不会在他之下,然而老叶头没有办法,他更加没办法。
老叶头看见吴赫,气的吹胡子瞪眼,再次给叶叶青看诊,对东宫羡根本没有好脸色,“皇上不是怀疑老夫的医术吗?为何不让你信任的太医看诊,又让老夫来做什么。”
不止一次冷嘲热讽,但是为了叶叶青,帝王竟然一次次的忍了下去。
帝王冷着脸,敢怒不敢言,生怕老叶头倔脾气犯了,拼上一条老命不要也不给他的叶儿看诊了。
帝王却不知,老叶头看他为叶叶青忍让至此,心中着实有几分满意。
心里满意了,老叶头给叶叶青诊治的更加尽心尽力。
吴赫闲来无事,便去老叶头叨扰叨扰,东宫羡很快意识到他做错了一件事。
吴赫经常向老叶头讨教医术,严重影响了老叶头给叶叶青看诊,终于有一日,帝王忍无可忍,对着青雀咬牙切齿,“把吴赫给朕拎过来。”
吴赫一个德高望重的太医,青雀自然不敢真拎,小心得把人请过来。
青雀对待吴赫有礼,帝王可是无礼的很,对着吴赫像看见仇人,“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立刻滚回金陵,二是滚去当军医。”
军医到处奔波,居无定所,根本不能和金陵城的锦衣玉食相比。
可是回金陵城,就不能向老叶头讨教医术了。
吴赫没有任何犹豫,抱拳拱手,“老夫留在这里当军医。”
“当军医行啊,”帝王冷眼瞧他,“但是不准骚扰老叶头,一旦被发现,当军法处置。”
吴赫:“……”他现在后悔了行不行。
奈何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水。
君子一言,吴赫唉声叹气的告退,收拾了行囊开始搬离。
帝、后仍住在凤阳城,大军早就进入南国的边城了,辰国姜国合作,不费吹灰之力轻松攻城。
两国战士边打边歇,反正后方不愁粮草供应,至于紧张、害怕、惶恐等各种心情留着给南国提心吊胆去吧。
明知打不过对方,却还是要打,又不知对方何时来打,这种等死的心情,想必南国体会了,定然以为刺激。
战事暂时停歇,吴赫以为不必急着赶过去,但是不能骚扰老叶头,这不是让他干着急吗?还不如提前去边城。
在边城的将士们快活了,准备向下一个城池进攻的时候,凤阳城的太守府,终于雨过天晴。
东宫羡书房看有关战事的文书,采采在厨房准备吃食,青雀捧着药碗进了屋子,药碗往床边一放,正要喊东宫羡过来,这一抬眼,赫然发现床上的人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激动的差点惊叫出声,唯恐惊到床上的人,又被帝王惩罚一顿,及时捂住嘴。
随后就像见了鬼似的往外飘,嘴上直哆嗦,“醒了,醒了,醒了醒了醒了。”
自从叶叶青昏迷,东宫羡一日比一日沉默,早就不见了当初的意气风发,如今他像是经历颇多,岁月的沉淀,气质渐渐内敛,之前的锋芒收敛的很好。
他疲惫的揉揉太阳穴,“青雀,你又嘟囔什么。”
已经好久没有安稳的睡上一觉,躺在叶叶青身边,几乎都不敢合眼,生怕她突然醒来翻身碰到断骨。
那些断骨,第二次好不容易接好,如果再裂了,以后只能残着了。
在主子身边,青雀陡然激动的热泪盈眶,“皇上,醒了,皇后娘娘醒了!”
眼皮突然一跳,“醒了?”
“是啊,属下刚刚去送药,进去就看见皇后娘娘睁开了双眼,唉?皇上!属下还没说完……你等等属下,皇后娘娘的药还没喝呢!”
等他追出书房,哪里还有东宫羡的影子。
青雀兴奋的吸吸鼻子,太好了,皇后娘娘醒来,皇上终于可以睡上安稳觉了。
那日益严重的黑眼圈,他以为不说,他们就看不见了吗?
想必那屋子里现在是一片温情,自诩贴心的小亲卫以为,他还是不打扰为好。
可是他显然忘记了,他家皇后娘娘是何种原因才导致的昏迷不醒。 娇妃祸国不殃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