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欢端着药小心翼翼的走进顾聿笙下榻的房间时,顾聿笙正举着灯烛站在一幅地图前端详着。
他未着上衣,可全身却被绷带缠的几不露体。
沈卿欢一怔,药碗里的汤汁便晃了晃。
“我说了,我不喝药。”顾聿笙没回头,顺势还将灯烛举了举高。
“温珝应该是忘记在侯爷的药里加甘草了,我添了一味进去,侯爷放心,这药不太苦了。”
方才听到陆离说顾聿笙不肯喝药的时候沈卿欢愣了很久。
征战四方踏平宁西的宁西侯竟会害怕喝药,这让沈卿欢觉得匪夷所思。
可当陆离将药端到她面前的时候,沈卿欢却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缘由。
温珝也是够狠,为了给贺云柳出气,仗着自己是大夫,竟在顾聿笙的药里动了手脚。
“我不是怕苦,我是怕他毒死我。”乍闻沈卿欢的声音,顾聿笙错愕转身,不过看到她以后,他却忽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沈卿欢笑出了声,“他空有贼心,没有贼胆,最多也就是抽掉一味甘草让你喝着难受,下毒这种事,他做不出来的。”
“你倒是了解温珝。”顾聿笙接过碗,面无表情的一仰而尽。
沈卿欢随即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取出了一颗裹着糯米纸的姜糖,放入了顾聿笙的掌心中。
“我不吃糖。”顾聿笙皱了眉,不喜欢沈卿欢像哄孩子似的对他。
“药汤配姜汤,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吃的么。”沈卿欢装傻一笑,取过了挂在衣架上的长衫递给了顾聿笙道,“侯爷若不忙,我同侯爷聊一聊江州郡守的事。”
顾聿笙接过长衫套上未扣,然后坐在了身后的湘妃榻上。
他这一穿,倒比方才未着寸缕时更狷狂了几分,直惹得沈卿欢烧红了脸。
可顾聿笙却犹然不知,坐稳后便抬头问道,“你要聊什么?”
沈卿欢赶紧敛了神,转身坐在了圆桌边,故作镇定问道,“之前我与侯爷商议的事,不知可还作数?”
“夺郡立主吗?”顾聿笙手摇白羽扇,只觉今晚突然热的慌。
沈卿欢点点头,“不知道侯爷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了。”
“此事殿下会暗中操办的,江州是殿下的囊中物,郡守一职一定不会旁落他人。”
沈卿欢有些吃惊,可细细一想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既然如此,那这都郡盐运司都事一职,我便帮卓掌柜买下了。”
“你要买官?”顾聿笙微怔。
“是啊。”沈卿欢一派坦荡,“七品小官,殿下不会不放手吧。”
“不是阶品的问题。”顾聿笙笑了,“你要替自己的掌柜买这官位有何用?”
“从前沈家虽说不愿做红顶商人,可其实家业夯实至今,也是一路官商为伴的。如今陛下已择我为官,沈家等于是敞开了门路,既然如此,沈家自然愿意为重振江州出一把力,可这当中的好处,沈家也不能落下。”
“沈家愿意出银子?”顾聿笙双眼如炬得盯着沈卿欢,“你要知道,这银子一旦出手,可就未必要的回去了。”
“自然。”沈卿欢点点头,“而且这安民固城、修竣河道的银子我会直接给官府,由官府出面去做这个好人,沈家不参与。”
“为何?”来的时候,齐珩就和他商议过江州城的事,两人一致对如何平定江州叛乱皆毫不担心,反而对事后如何巩固郡守之位略有担忧。
可眼下沈卿欢这一招,几乎就等于是解了齐珩和顾聿笙的燃眉之急。
为何?
沈卿欢心思微荡,大了胆子对上了顾聿笙的双眸。
方才靠近的时候,她闻到了他身上若隐若现的血腥味,眼下迎光看去,沈卿欢果然在他肩头看到了渗血的纱布。
听陆离说,顾聿笙这次身中十三箭,有些是皮肉伤,可有五箭却是伤筋动骨直中要害的。
她忽然想到那日她不顾陆离的反对,执意要扮成舞姬混进驿站给顾聿笙通风报信的时,心中塞满了想要对他说的话。
亦如现在,他们面对着面,那些她想说的话依然全都存在她的心底。
现在他问了,为何她愿意这样?
沈卿欢很想告诉他,这决定无关谁将掌权江州、掌权天下,也无关皇上是否已经将沈家视为囊中物。
这决定,就是因为他看中了江州,他想拿下江州,他想助齐珩谋得天下!
可当她真的开了口,却还是说了违心之语,“若用银子能买来沈家未来商运亨通,我以为还是值得的。”
乾明十九年五月初三,帝君择内阁侍读王耕夷赴江州继任郡守一职,都郡五品以下的官职由王耕夷直接任命。
五月初八,帝君又择八皇子齐珩领虎符连镇梁州,江州,浔州三郡六县,守通商要道,督北域南疆。
圣旨一下,朝中微动,当天下午,薛国舅就一脸阴沉的进了天禄宫。
内殿中,皇后娘娘正在陪太子殿下练字,一听薛国舅觐见,皇后几不可查的挑了挑眉,随即笑着同太子说了两句贴己话,便带着宫女去了前殿。
薛峦一身朝服立于广厅正中,负手踱步,满眼焦虑。
皇后前拥后簇的缓缓而至,一见薛峦,她便抬手屏退众人,然后笑着轻喊了一声“大哥”。
薛峦回头,看着华贵雍容却眼含寂寥的亲妹妹,心头一震,万般怒火瞬间就化成了长长的一声低叹,“怎么好端端的又让八殿下冒了头?”
“这回皇上像是铁了心要让八殿下再掌势,本宫也是皇上下朝以后才知道的。”
皇后清楚薛峦的来意,可圣旨已下,便是连皇帝自己都无法出尔反尔,皇后也只能作罢。
“你可知皇上为何会执意再重用八殿下?”薛峦眯着眼看着皇后,千头万绪却不知道要从何理起。
“是太后。”皇后娘娘叹了口气。
“太后?”薛峦一愣,“她不是在流觞行宫养病么?”
“昨儿入夜,皇上收到了太后的懿信,她说自己做梦梦见了三只黑羊公崽,寓为三阳开泰,应承大吉。”
“三只黑羊?”薛峦灵光一现,冷笑一声,“八殿下属羊。”
皇后点点头,“你说这样的信,本宫哪里拦得下?更何况此番江州暴乱能被顺利镇压,八殿下功不可没,皇上虽嘴上不说,可心里都惦记着呢。”
薛峦闻言,一拳就捶在了梨花木桌上,满眼懊恼道,“可惜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八皇子送去了那蛮荒之地,谁曾想这一次他竟借着江州的事翻了身。”
“大哥,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反倒着急了?”谁知皇后娘娘却笑眯眯的拍了拍薛峦抵在桌上的拳,柔声道,“这不本来你还在想要怎么让七殿下现出原形呢,如今正好,老八手上有兵,正好可以和七殿下分庭抗衡,如此一来……”
薛峦闻言眼前一亮,“我这是被气糊涂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大哥你是贵人多忘事。”皇后依旧弯着眉眼,余光缓缓一扫,落在了内殿那一抹小小的明黄上,“本宫可一直都记得那双等着本宫和太子遭殃的眸子里透出的洋洋得意呢!” 凤闺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