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聿笙抱着沈卿欢嬉笑着踏入了夜色中,两人那忘我深情的相拥落入旁人眼中还真有些干柴烈火的味道。
可转入前院的幽径后,顾聿笙就从沈卿欢的柔肩中缓缓的抬起了头,清冽的目光里透出的全是慑人的寒光。
“你怎么来了?”他声音沙哑,气息微浮。
沈卿欢根本顾不得此时两人过于暧昧的姿势,紧紧得搂着顾聿笙的脖颈道,“侯爷,守军已经叛降了。”
“我知道。”顾聿笙语出惊人,清冽的双眸因沈卿欢抵在自己胸前的柔软而骤然转暗。
“你知道?”沈卿欢小声惊呼,“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宴会前。”感觉着身上的微妙变化,顾聿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一松,径直放下了沈卿欢。
没了他怀抱的温度,初夏凉风习习一吹的沈卿欢立刻就打了个寒颤。
月色下,她玲珑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在绡纱舞裙之下,粉面上一点朱唇,神色间欲语还羞,美得娇艳欲滴,令人欲将采撷。
眨眼间,有宽袍缓缓罩下,熟悉的沉桂香顷刻间将她裹在了一袭温暖之中。
“宴会开始前我看到后厅那里有两个颇为眼熟的人,我让江沅去跟了跟,他认出其中一人是江州护军参领鲁良国。”
顾聿笙说着轻轻的扶了一把依然有些站立不稳的沈卿欢,又道,“是我低估了札木克的能耐,强占都城,他肯定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若守军真与他分庭抗衡,他又哪里来的精力可以周旋在众商贾之间豪取牟利。”
“那现在要怎么办?”沈卿欢见顾聿笙眼露戾气却并不焦急,便知道他应该已想到了对策。
“依计行事。”
“依计?”沈卿欢紧张的抓住了顾聿笙的手腕,“侯爷,方副尉那边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千人,可札木克这儿若加上叛降的守军,怕是已经近万了吧。”
“所以我让贺云柳在井水里下了药。”顾聿笙低了头,忽而一笑,云淡风轻,“兵不厌诈。”
厅堂里,隐约还有笑闹浪叫的声音传出,顾聿笙见沈卿欢愣得出了神,便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然后往她怀里塞了一个东西。
掌心触凉,沈卿欢低头一看,竟是一枚虎符。
“侯爷……”她声音微颤,忽然觉得肩上有千金重的担子猛压了下来。
“把这个带出去,交给陆离,然后你们两人连夜出城去岷江下游找裴望舒他们。符在兵在,方静楠手上那三千人足以攻下这江州城,你放心。”虽形势有了变化,可顾聿笙却依旧笃定万分。
札木克这一伙人不过就是滋匪流氓的乌合之众,即便是如今他们在人数上占了优势,可要破城围剿也并非难事。
沈卿欢点了点头,一边收好了兵符,一边将藏在腰带中的那叠银票递给了顾聿笙,“那你万事小心。”
凉夜起风,沈卿欢一直记得那晚顾聿笙在驿站幽径中目送自己佯装仓皇失措跑出去时的眼神。
因为看到从里面跑出了个衣不蔽体的舞姬,驿站大门两侧的小兵便心领神会的冲沈卿欢吹了两声口哨就大笑着将她放了行。
跑到了街上,沈卿欢重新裹紧了顾聿笙留给她的宽袍,然后直奔街口的酒肆。
陆离正在酒肆后院焦急的等她,两人一碰头,沈卿欢就简单的将驿站的情况和陆离说了个大概。
看着她掌心中玉体通红的虎符,陆离剑眉一蹙,狠狠的咬了咬牙以后倾吐了一个字,“走。”
论作战谋计,沈卿欢自认插不上嘴。
顾聿笙从军多年,浸染兵术,五年前的一场宁西之战足见他力挽狂澜之势。
如今面对不大的江州城,即便危机四伏兵力悬殊,沈卿欢也觉得机智英勇如他,不可能毫无对应之策。
想到这里,她便强迫自己镇定得系紧了依旧披在肩上的风袍,连夜抹黑跟着陆离出了城。
两人一路未歇,策马直奔岷江下游。
当晨露微照正东方,天际浅透鱼肚白时,陆离终于大叫了一声,“大人快看,方家军的军旗。”
一天一夜的疲命奔波,沈卿欢的体力已经完全透支干净了。
是以当她看着陆离遥指着一方军旗兴奋不已的时候,只能极为勉强的点了点头笑道,“事不宜迟,你先去找方副尉,我随后就……”
话没有说完,沈卿欢就眼前一黑,倒栽葱一般的从马上直直的摔了下来。
再睁眼,是一座极为简易的军帐,鼻息所闻,是浓稠发苦的汤药味。
沈卿欢下意识皱了皱眉,撑着手肘想起身,却发现全身如同被十几辆马车碾过一般散了架似的酸疼难受。
一阵呻吟溢出嗓间,她这才发现自己嗓子疼的要命。
“醒了?”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有人逆光而来,俊朗的身姿缓缓的铺满了沈卿欢的视线。
“温珝……”她双眸微敛,好半天才看清踱步靠近的人是谁。
“幸好脑子没有烧坏,还认得我!”温珝神色凝重,伸手在她的额头上探了探,然后又龇牙咧嘴得吼道,“你体内的毒素本来就没有完全清干净,这两日这么一折腾,倒是把毒都逼回了筋脉。若不是你和陆离早一步赶回来,只怕大罗神仙也未必救得了你了。”
“我睡了几日?”沈卿欢被他扶着坐起了身,看着帐房外透进的明亮日光,觉得怎么着也应该是近晌午的时辰了。
谁知温珝竟淡淡的回了一句,“三日。”
“三日?”沈卿欢惊呼。
“你这哪里是睡?”温珝瞪了她一眼,把放凉了的药碗递到了她的手边,“你这根本就是昏迷不醒!”
“江州现在如何,方副尉是否已经领兵进城与宁西侯汇合了?”沈卿欢看都没看药碗,径直就端放在了一边,催着温珝道,“你快说话啊。”
“兵少自然屈居劣势,不过昨晚八皇子从梁州出兵五千增援,今日一早江州传来捷报,札木克降了。”
沈卿欢觉得自己就好像做了一场梦,恍惚的浑身发烫,“降了?这么简单……”
“简单?”温珝脑海中闪过一张面色清冷却永远嘴角含笑的脸庞,冷哼了一声,“贺云柳身受重伤,陆离、江沅身陷敌营,宁西侯以一敌百浴血奋战,若不是梁州守军及时赶到,只怕再有半日,顾聿笙他们就要全军覆没了。”
这如身处炼狱一般的三天三夜,整个江州城一直都浸染在冲天的火光中。
三千将士被方静楠分成十个小队,依次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向城中挺近。
可叛军手持火器易守难攻,刚过一日,十个队伍一转眼就赴死了一半。
看着奄奄一息的将士被连拖带拽的送回驻军营地,温珝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开始逆流了。
他只是个大夫,不是神仙,活病可医,死命难追。
看着一条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他的手中断了气,温珝怒发冲冠的从方静楠的手中夺过了沈卿欢送来的虎符,连夜直奔梁州城。
梁州可真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只和江州城隔了一条岷江一座山头,就把江州的烽火连天给挡在了群峦之外。
温珝赶到梁州的时候正是子夜,他抡锤直敲城门,举着虎符直闯齐珩的行宫,大半夜的把梁州行宫闹的鸡飞狗跳的。
谁知齐珩看到他竟无半点惊讶,那眸子里闪过的敏锐之光还仿佛生生的在埋怨他来晚了。
温珝又气又急,重重的将虎符扔在了齐珩的脚边,干着嗓子道,“我与你说过,长兴侯府不是我说了算,今日就算我甘愿俯首称臣,你也未必能从长兴侯府得到你想要的。”
“世子爷何出此言?”齐珩弯腰捡起虎符,然后坐下身亲自给温珝斟了茶,举手投足间透着养尊处优的贵气。
“你算准了江州一战顾聿笙势必会铤而走险,也算准了贺云柳一定会冲在顾聿笙的前面。你一心坐等让我来求你出兵,八殿下的计谋真是越来越嗜血了。”温珝红了眼,脑海中全是贺云柳被方静楠架回来时奄奄一息的惨烈模样。
齐珩闻言轻轻一笑,举着虎符细细的端详了一眼,竟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世子爷错了,这虎符,我没想到怀瑾会拿出来。”
温珝一愣,冷笑道,“八殿下如今占尽了好处,又何必睁眼说瞎话?殿下无非就是要我长兴侯府的效忠,那我现在可以告诉殿下,能不能得到长兴侯府要看殿下的本事,可我温珝却甘愿为殿下赴汤蹈火,还望殿下出兵江州,增援方副尉。”
齐珩闻言,垂眸一叹,忽然又扬起脸敛了瞳仁盯着温珝,“所谓效忠,皆为你情我愿。世子爷若被逼胁迫,我又怎能对世子爷这个盟友放心?”
“你……”温珝无语凝噎,气得双肩微颤。
“世子爷回去吧。”齐珩面无表情的起了身,周身优雅尽退,王者风范骤显,“五千援军一个时辰以后出发,让方静楠再熬半日,梁州护军会从恒山东直攻江州城,声东击西,定能起死回生。”
“温珝,温珝!”沈卿欢的轻唤猛地拉回了温珝冗长的回忆。
他一愣,看到沈卿欢已喝完了汤药,举着空碗问道,“我能下床了吗?”
温珝突然就想到了沈卿欢带回来的那块虎符和齐珩说的话,不由答非所问道,“宁西侯将虎符交给你的时候你知道这东西是用来调令哪支军队的吗?”
沈卿欢摇了摇头,一脸茫然,“不是方副尉的吗?”
温珝气的“哗啦”一下站起了身,冲沈卿欢吼道,“下什么床,你还要在床上静养半个月呢。”
顾聿笙这个王八蛋!
他算准了沈卿欢一定会将虎符的事告诉大家,他也算准了此番带着贺云柳几人直捣黄龙凶多吉少。
可沈卿欢根本不知道虎符的真正用意,裴望舒和方静楠要指挥前线也无暇分身去梁州调兵,如此一来,这调兵遣将一事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他个“闲人”的头上。
所以,齐珩和顾聿笙还是趁乱算计了他一把!
援兵一到,战局立刻明朗了起来。
第四日清晨,札木克当众被诛,守军叛将鲁良国也被就地阵法。双将皆亡,群龙无首,江州城内剩下的七千余名叛军一下子成了一盘散沙,被梁州守军和方家军东西夹攻,打得落花流水,不到一日就败下阵来。
第五日,方家军占驿站为据点,裴望舒坐掌江州大权,暂代江州郡守一职,安民心,剿余孽,开始了一连串的清扫行动。
可是,虽出战得胜,但此番方家军和顾聿笙令率的一千禁军将士却也是死伤惨重的。
方静楠身中火器之伤,虽并未伤及要害,却失血过多一度昏迷。
陆离和江沅还好,虽身陷敌军牢狱,不过当时双方都忙着开战厮杀,牢狱中的狱卒也无暇顾及战俘,两人被救出来的时候也就受了点皮外之伤。
但贺云柳和顾聿笙都身中数箭,手腿、肩胸和背上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伤口。
顾聿笙还算吊着一口气,人被抬回来的时候还是清醒的,可贺云柳却连日高烧不退,被温珝直接带去了江州城中最大的医馆。
落日余晖尽洒,染红了高耸的护城灰墙。
战火的硝烟还未从城中彻底散去,可商贾和百姓却已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沈卿欢在夕阳中穿街走巷,身影最终停在了沈家商行的门口。
“大姑娘!”伙计阿森眼尖,快步上前将她迎进了门,“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们收拾得如何。”沈卿欢喝了两日药,虽身子没什么大碍,可脸色看着还有些虚。
阿森连忙搀着她坐下,然后唤来了卓文杰。
卓文杰正在里面盘活,一听沈卿欢来了,他便满头大汗的赶了出来。
“盘得怎么样?”卓文杰带着几个伙计是昨晚才回的江州城,沈卿欢知道他们回来以后就开始在盘商行里的货。
卓文杰眼神一黯,连连摇头,“地窖被撬了,里头能搬的东西都搬了,剩下最多的就是药材。”
“把药材都给普济药堂的温世子送去。”沈卿欢淡淡的吩咐道。
卓文杰一愣,“大姑娘,那些药材都是难得的上品,若要折算成银子,可值好几千两呢。”
“不止是药材。”谁知沈卿欢却不为所动,“就我所知,城东和城西的两间米铺里还有存粮,你找几个伙计现在就去把米铺里的存粮都买了,明天一早开始,按一人一天量开始分。”
“大姑娘!”卓文杰拔高了声音,“您……要用商行的银子去贴江州的百姓?”
沈卿欢点了点头,忽然盯着卓文杰道,“不止如此,我还要花钱帮大掌柜你买个官。”
沈卿欢是在夜色全沉的时候回到驿站的。
一进大门,她就看到陆离正急匆匆的往外赶。
沈卿欢叫了他一声,谁知陆离却如同见着救星一般冲她笔直而来。
“沈大人!”
“陆副将。”沈卿欢被陆离逼得连退了两步,“出了什么事儿?”
“侯爷他……”陆离忽然压低了声音,左右瞧了瞧,凑近沈卿欢的耳畔道,“侯爷他不肯喝药。” 凤闺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