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尽沉,倦鸟归巢。
城外茶肆风亭之中,齐珩错愕的看着顾聿笙道,“占了江州,夺郡立主,她真这么说?”
顾聿笙点了点头。
齐珩放声大笑,“这个沈卿欢,有些意思。”
“商贾牟利,谁也不可能拱手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头送。”顾聿笙如实道,“只是没想到她一个女子竟也有这般魄力。”
“怎么样,有些棋逢对手的味道了吧。”齐珩笑眯眯的拍了拍顾聿笙的肩,“你是不是该好好谢谢我?当时也是我劝你出手帮她一把的,不然凭你这性子,怎会让一个陌生女子平白无故的住进侯府。”
“殿下会一举善心,也是因为她姓沈。”顾聿笙微微一笑,一语道破。
齐珩挑了挑眉不予反驳,“总不能把白花花的银子拒之门外吧。”
“殿下明智。”
齐珩知他不过是敷衍一句,便落井下石道,“江州这样一闹很多人都要坐不住了,只是怀瑾你确实惨了些,一千兵力杯水车薪,跑到江州给人塞牙缝都不够。”
“殿下还准备隔岸观火么?”顾聿笙亦不甘示弱,不答反问。
两人私交多年,是可搏命互救的知己,君臣之间的恭敬谦卑早已淡了许多。
“天高地远,梁州极好。”齐珩摆着手,三月的春夜,檀骨扇被他摇得直生冷风,“君子不忌藏拙,我若这个时候冲出去,岂不是功亏一篑。”
腊月的时候,八皇子齐珩被皇上一纸调令派去了梁州。
美其名曰代君体察民情,其实是把齐珩好不容易握在手里的那一点权力全部架了个空。
诏书虽是皇上亲自落笔盖了玉玺朝印的,但这背后是谁在居心叵测的搅乱朝纲,大家皆心知肚明。
“那殿下是不准备要江州了?”
“啪”一声,齐珩合上檀骨扇,眸色骤沉,“既已不谋而合,就单拿一个江州是不是太可惜了?”
“循序才能渐进嘛。”顾聿笙倒是徐徐不急的。
“我是觉得侯爷既要出人出力,若不多占一份便宜,于侯爷而言也是一笔亏本买卖,多不划算。”齐珩看着顾聿笙,笑得如沐春风。
“那殿下的意思是……”
“侯爷何等聪明,为何要我把恶人做在前头?”齐珩打了个哈欠。
顾聿笙淡笑不语,目送着齐珩转身下了风亭。
如墨的夜色中,齐珩爽朗的笑声渐行渐远,风过耳际,顾聿笙隐约听见他遥声道,“既然当时没拿下孟长,此番江州之行,怎么说也要一举两得吧。”
春夜起风,鼓噪不安。
沈卿欢并了柳福川穿梭在沈宅内院,眼见前面掌灯的小丫鬟一个不留神差点被风吹歪了身子,沈卿欢轻轻上前一扶,顺势就接过了她手中的灯笼。
小丫鬟吓了一跳,正要跪下认错,却被沈卿欢稳稳的拉住了手腕。
“这儿没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小丫鬟踉跄得站稳了脚跟,红着脸应声行礼,慌张而退。
沈卿欢这才转过头问柳福川,“你说卓文杰躲去了萍乡?”
卓文杰是江州沈氏商行的大掌柜,萍乡是距江州百公里远的一个竹乡。
柳福川点点头,将卓文杰的亲笔书信递到了沈卿欢的手边,“本还想着今日您回来的时候和您仔细商量一下这件事的,谁知您在宫里就知道了。”
“江州暴乱是什么时候起的。”
禁宫里头的消息沈家或许并不灵通,可大周各郡都有沈家设的商行,消息你来我往传递频繁,但凡有大事发生,沈家并不会比朝廷少知道什么。
“半个月前。”柳福川道,“刚开始的时候守军还能控制住事态,不过新上任的吴光儒被杀以后蛮子势头渐旺,守军节节败退,已经被逼到了恒山山脚。卓文杰看情况不对,盘点了商行的东西以后能带走的就都让人带在了身上,不能带走的就都锁进了地窖,然后趁乱连夜带人逃去了萍乡。”
“全部的人都安全吗?”乱势当前,没什么比命更重要的。
卓文杰是沈家的家生子,两代都扎根在江州,几十年来对沈家忠心耿耿。比起那些身外物,沈卿欢自然更希望他和江州商行的那些伙计能平安无事。
“都安全。”柳福川点头,“不过他怕过不了多久萍乡也未必安全,所以想问问大姑娘接下来要如何行事。”
江州是三通重地,鱼龙混杂游商众多,历代都是个富得漏油的都郡。
沈家商行在江州一年的纯利能赶上东南七郡全部的收益。如果卓文杰真的把商行里所有能拿走的银票全带上了身,一旦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立刻飞鸽传书通知卓文杰,按兵不动,我明日就启程赶往江州,过两日一定会在萍乡与他汇合。”
“您要去江州!”柳福川大惊,“大姑娘,您有什么事儿吩咐了咱们去做即可,江州现在乱成这样,您不能以身涉险。”
沈卿欢叹了口气,将今日在养心殿发生的一切说给了柳福川听。
柳福川越听脸色越难看,待沈卿欢说完,他竟愤骂道,“大周帝君,却如此欺人太甚。”
“爹爹还身陷牢狱,皇上料定我不会出言反驳。既左右都是死路一条,何不去江州搏个机会?”
“您信宁西侯?”柳福川总觉得沈卿欢此番太过冒险,“您知道,老爷素来看好的是七殿下。八殿下虽前两年政绩斐然,可很快就被薛国舅压了一筹,如今被放梁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不信。”面对柳福川,沈卿欢终于说了句实话,“可形势所迫,由不得沈家不站队。既然眼下局势还未明朗,咱们便只能瞎子过河摸索着看了。”
柳福川知道其中利害,便再无赘言,只肃然问道,“那您明日何时启程?”
“午时一刻。”
“我这就去给卓文杰写信,让他安心在萍乡等您。”
沈卿欢闻言抬了抬灯笼照亮了柳福川眼前的路。
这个年过四十、肤色黝黑的男子是当年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指名道姓从账房里选出来教沈卿欢管事的。
那时沈卿欢才四岁,他手把手教她算账,倾囊相授做营生的门道。
两人这十多年的主仆情分中,糅杂了忠诚、信任和互尊互重,彼此之间的默契也是沈府其他各地近百个大管事所不能及的。
思及这些,沈卿欢不由柔声道,“川叔,此番我去江州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家里的事都要拜托你了。娘亲卧病在床,正屋你就交给涟秋,内院你就放手让徐嬷嬷去操持,不过花溪村那边你要时刻盯着。”
“您放心!”柳福川作揖行礼,“下午将二姑娘送去庄子时,我已经和高老爹打过招呼了。”
“只怕她心思不泯。”沈卿欢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回风荷苑,却听见远处传来了疾步奔跑的声音。
紧接着,有小厮在夜色中喘气传报——
“大姑娘,芃大掌柜带着夫人来了,正在前厅候着呢。”
前厅屋内站着一双璧人。
男的高大英挺,女的娇柔聘婷。两人并肩,犹如水色青山入画卷,已胜过人间无数。
“宛心。”
沈卿欢一进屋,视线便落在了裴宛心的身上。
“卿欢!”裴宛心一见沈卿欢便眼前一亮,松开了夫君芃灏的手就快步上了前,“傍晚的时候大哥来传话,我想着还是要过来看看你。”
“原本今日我想去找你的,谁知竟被传召进了宫。”沈卿欢也有些激动,伸手就拉住了裴宛心。
两人相识于雍王府,小的时候因性子相仿总玩在一块儿,后来就成了闺阁至交。
说起帝都裴家,那是大周朝不多见的清流世家。
裴老太爷当年师承麓山院的明阳先生,而明阳先生则是三朝帝师,虽早已仙逝,却德名犹存。
眼下,裴家父子都在内阁持政,裴老爷更是内阁司的中流砥柱,便是连薛国舅见了也要行礼作揖给足面子的。
而裴宛心正是裴家的嫡长女、裴望舒的胞妹,年初的时候刚嫁给了兵部侍郎芃灏。
眼见妻子大有迎风站在门口和沈卿欢长聊的架势,芃灏不悦的剑眉微皱,不着痕迹的插话道,“宛宛刚怀了身孕不宜久站,不如咱们进屋说?”
沈卿欢闻言便愣在了原地,而芃灏则想当然的受了娇妻一记大大的白眼。
“你怀了身孕!”错愕过后沈卿欢惊叫了一声,赶紧将裴宛心迎进了屋,一边亲自伺候她坐上了罗汉床一边连连和芃灏赔不是。
裴宛心见状哭笑不得,猛的一把将慌张不已的沈卿欢拉到了身边让她坐下,“你别听他吓唬你,我不过是怀了身孕,哪儿这么娇贵。”
“不不不,头一胎是要多注意的。”沈卿欢小心翼翼的打量了裴宛心一番,见她肚子依旧平平,不由嘀咕道,“怎么也瞧不出来你是个双身子。”
“三个月,还未显怀。”芃灏坐在两人对面,目光紧紧的跟着裴宛心,一脸的严肃。
沈卿欢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还是心知肚明的拉开了和裴宛心的距离,调侃道,“你们成亲的时候我都不曾见芃大哥这般紧张。”
裴宛心闻言,又狠狠的瞪了芃灏一眼,方才轻轻的拍了拍炕桌示意沈卿欢回神,“你赶紧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为什么之前阿遥会这样大张旗鼓的给你做丧,还有,皇上怎么会突然择了你做什么户部主事执笔?”
裴宛心问的直接,沈卿欢笑意顿失。
冗长的遭遇,被她简明扼要的概述了一通。
楼外楼不幸中计,被顾聿笙所救,嫡妹狠心夺权,家门遭遇大乱,皇上打压觊觎……
这半个月,沈卿欢可谓是历经劫难,步步惊心。
而沈卿欢说完,裴宛心已红了眼。
沈卿欢偷偷的瞄了对面的芃灏一眼,见他的脸色果然又难看了几分,便慌忙的先笑道,“你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的应该就是我这样的了。”
“呸!什么死不死的,你是福大命大定能长命百岁。”裴宛心瞪了沈卿欢一眼,遂不解叹气道,“可阿遥怎会变得如此狠心,亏我一直把她当成是亲妹妹一般。”
“所以我想了想还是送她去庄子了,花溪那里人少幽静,兴许她住着住着便能豁然开朗了。”一想到沈卿遥,沈卿欢的心就一抽一抽的难受。
裴宛心点点头,然后看了芃灏一眼。
芃灏立刻心领神会的从腰间抽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她。
裴宛心接过,郑重的放入了沈卿欢的掌心中,“江州守军里有个副将叫叶志安,是二爷以前的部下。你这次去江州凶险万分,如果真的遇到什么危险,你找到叶志安,把二爷的信交给他,他定能护你安全回京。”
芃灏在家中行二,虽贵为兵部侍郎,可认识他的人大多唤他一声二爷。
“这……”这人情有些重,沈卿欢虽然伸了手却犹豫了。
“快拿着!”可裴宛心却干脆利索,“你不用觉得为难,这信我哥手上也有一封。本来你与我哥同行,我叫他护着你安全也是一样的。偏他那点功夫也就是个花架子,关键时刻根本顶不上用。”
听着文武双全的内阁新贵裴望舒被自己的胞妹如此贬低,沈卿欢也只能跟着干笑了起来。
……
回府的马车中,挂念着沈卿欢安危的裴宛心依旧忧心忡忡。
芃灏见状忍无可忍,伸出手指便点了点爱妻快打结的眉心道,“你放心,她在江州是出不了事的。”
“二爷为何如此笃定?”裴宛心一愣,连连抓住了芃灏的手。
芃灏叹了口气,一把将爱妻抱在了自己的腿上,“沈家已经被宁西侯盯上了,有他在,沈卿欢出不了事的,你还不如多担心担心你哥。”
裴宛心细细的琢磨了一下芃灏的话,更担心了,“照这么说,沈家算是彻底被拉下水了?”
“国库空得都漏风了,你说呢?”芃灏敛眸,锐光一闪而过。
裴宛心也是世家嫡女,当然清楚朝廷里的那些暗波汹涌,身子不由一紧,“那宁西侯是谁的人?”
“不知道。”芃灏摇了摇头,“他是出了名的狡兔,与皇后娘娘也亲厚,与七殿下的关系也不错,听闻早些年他和八殿下也有些私交。”
“那如果有一天沈家被吃干抹净了,卿欢岂不是很危险?”
“这就要看她自己如何抽身了。”芃灏轻轻的拍了拍爱妻的肩,“她现在是沈家的承嗣女,如果最后连家都守不住,也怨不得外人的虎视眈眈。”
翌日晌午,赶赴江州的人马正在东华门前齐聚。
当沈卿欢一身男装打扮骑马赶到的时候,侍卫们正在整理粮草,为首的裴望舒正在统领指挥,戎装武姿、风采翩翩。
“让开——别挡道!”
忽然,有一清亮的声音从沈卿欢的背后响起。她回头看去,却见一抹明艳的红色正从南边飞驰而来。
马踏飞尘,速度极快。
眼看着那匹高头骏马就要往自己这儿直冲过来,沈卿欢吓的连连牵起缰绳,可关键时刻她却怎么都调转不了座下的马儿。
“让开!”高喊声越来越清楚。
沈卿欢额际生汗,可越急就越集中不了心智。
几乎就在瞬间,她眼前扬起一道红色的疾风,风劲有力,吹乱了她鬓边散落的墨发,也吹散了她脸上那层薄薄的细汗。
那抹红色与她擦肩而过,呼啸的风中,隐约还夹杂了一句“笨蛋”。
紧接着,不远处已慢下了速度的骏马开始仰天嘶鸣,而马上的人则绷直了双腿,一边伸手安抚烦躁不安的骏马,一边缓缓的收紧了缰绳。
马儿哼哧了好几下,终于鼻喘粗气的安静了下来。
沈卿欢只觉得一颗心都快蹦出嗓子眼儿了,赶紧翻身下了马,这才发现自己的腿都有点发颤。
谁知她人还没站稳呢,一句厉声的责问就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
“让你让开,你耳朵聋了?”
面前的女子一袭红衣戎装,英姿飒爽,一双杏眸璀璨如星却隐蕴怒意,此刻正居高临下的瞪着她。
“在下骑术不精,危急关头心有余而力不足,多亏姑娘身手了得,救在下一命。”沈卿欢诚恳作揖,倒并没有因为女子不客气的言辞而心生不悦。
“你……”那红衣女子闻言一愣,正要说话,忽然就被人从后面给推了一把。
“我看方副尉是不要命了,这么个冲法,是要去给阎王爷送命去呢吧!”
这声音!
沈卿欢抬头看去,顿时瞪大了眼睛。
偏方静楠反应更快,手腕一提,腰间佩刀瞬间“噌”的一下出了鞘,“娘娘腔,你来干嘛?”
温珝挑米眉一笑,“皇命在上。”
“鬼扯!”方静楠的银剑径直横在了温珝的脖颈间,“你当江州是你府上开的戏园子啊,还不快回太医院待着去。”
“方副尉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别和上次一样被对方的军妓缠得脱不开身了。”温珝说着便不着痕迹的将沈卿欢护在了身后。
方静楠闻言肝火直窜,提气举剑就冲着温珝的侧肩笔直的刺了过去。
“你们要在这么多将士跟前丢人现眼么?”银光飞闪中,一声愠怒十足的低吼忽然破空而至。
“咣当”一声,方静楠的手腕似被什么东西击中,银剑应声落地。
三人一同看去,迎面站着的正是英姿挺拔的顾聿笙。
“都还愣着做什么,不准备出发了么?”顾聿笙沉沉发问,不怒而威。
方静楠脸涨的通红,赶紧捡起了地上的剑,牵着马就跑去了队伍的最前头。
顾聿笙随即调转了目光看了看温珝,敛眸问道,“皇命?”
温珝翻了个白眼,“侯爷以为呢?”
若非皇命,江州那种地方他是死都不会去的。
谁知顾聿笙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以为是因为我把贺云柳带上了。”
温珝一噎,脸色煞白,“侯爷真爱开玩笑。”
短短的两句话,沈卿欢却听得直冒冷汗。
好不容易熬到了队伍启程上路,她便别着温珝的马将他堵在了后面。
“你干嘛?”看着和自己齐头并进的沈卿欢,温珝先装起了凶。
“你和我说实话,你之前说有把柄被宁西侯捏着,是不是就是那个什么贺云柳?”
“你别听他胡说。”温珝张口狡辩。
可沈卿欢见他这般躲躲闪闪的模样便知道了大概,气的一脚就揣在了温珝的小腿肚上,“你不要命了,你爹知道了要打死你的。”
谁知温珝龇牙咧嘴的真青了脸,冷冷的瞪着沈卿欢道,“反正我这个世子爷本来就是温家多余的种,我爹要打死我的理由多了去了,又何必在意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好男风?”
他说完,便用力甩开了沈卿欢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扬鞭一抽,策马而去。
沈卿欢当即愣在了马上,心塞不已。
长兴侯府是将门世家,温家的孩子全都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的。
但惯爱披着戏服、低吟昆曲的长兴侯世子温珝却是温家唯一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废人。
沈卿欢知道温珝心里的苦,可更多的时候,她只能感同,却无法身受。
此番前去江州,前半段路是走官道住驿站畅通无阻的。
可过了冲县,整队人马便兵分两路,方静楠和裴望舒带着一千将士往南逼近岷江下游。
顾聿笙则和陆离、江沅、贺云柳三个心腹乔装打扮成了异域商人,继续从官道直入江州郡城。
因为想着要去萍乡与卓文杰汇合,沈卿欢便和温珝在冲县分道扬镳了。
没了大部队的顾忌,顾聿笙一行人的速度就快了许多。
短短三日,众人已策马抵达江州城。
登高远望,不远处的江州郡城和平日里并无不同。
敞开的城门口有衣着各异的人进出,城门的守卫也尽忠职守的侧立两边,例行检查。
城内人头攒动,看着竟是一副热闹繁华的景象。
“今晚先驻扎在城外,等云柳进城探过虚实以后我们再动身。”收回了远眺的目光,顾聿笙从马上一跃而下。
此时他们正身处城外的燕回山,天边有乌云压境,风卷云低,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贺云柳怕雨大误事,应声领命以后就要走,却听后面沈卿欢出声喊住了他。
“沈大人有何吩咐?”贺云柳狐疑的看了看顾聿笙,低头问道。
“既是乔装成金仓游商,岂能没有商贾通牌。”她说着便从腰间抽出了一块毫不起眼的木牌递给了贺云柳,“通牌通商,这样才更像个做大生意的游商。”
做戏做全套,既然要装,沈卿欢觉得就必须毫无破绽。
贺云柳闻言便感激道,“多谢沈大人提点。”
沈卿欢笑了笑,一转头便对上了顾聿笙明若星辉的目光。
“沈大人此行对贺副将倒是尤为照顾啊。”
这一路上,沈卿欢和温珝一直在闹着别扭,直到两人在冲县分开,温珝才突然的服了软。
沈卿欢正纳闷他怎么一眨眼就转了性子,可下一刻温珝的话却让沈卿欢气得不行。
“若你还当我是朋友,这两日就帮我照顾着一些贺云柳。”
贺云柳,贺云柳!
接下来的三日,沈卿欢如同看稀世珍宝一般紧紧的跟在贺云柳的身边,方才顾聿笙点名让贺云柳打前锋,她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出声让顾聿笙换个人的冲动
谁知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殊不知早成了有心人眼里的一方笑谈。
天边突然响起一声惊雷。
沈卿欢猛地看了看贺云柳策马而去的方向,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顾聿笙见了剑眉一紧,反手甩了宽袍就往风亭里走。
雷雨势猛,眨眼即至,豆大的雨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哗啦啦的从渐暗的夜空中速速落下。
沈卿欢被雨惊得回了神,这才顶着披风快速的跑进了风亭。
亭内,陆离和江沅正在烤火,见了沈卿欢,两人纷纷起身,让出了顾聿笙一旁的位置。
沈卿欢正犹豫要不要坐下,陆离已经递来了一杯热酒,“山雨湿凉,大人赶紧喝两口绍兴黄驱驱寒气。”
见陆离直直的伸着手,沈卿欢不能不接,便是自然的走了过去拿了杯子就坐下了身。
火堆噗嗤作响,暖意融融。
沈卿欢捧着温热的酒杯,灌了一口微熏的绍兴黄。
温酒入喉,壮了沈卿欢的胆,“侯爷贵为君子,不像会暗中戳人痛脚。”
“如何不像?”谁知顾聿笙竟反唇相讥。
沈卿欢瞪大了眼睛,握着酒杯的手晃了晃,正苦恼要如何接他的话,却听顾聿笙突然笑问道,“云柳已经跟随我多年,所谓两肋插刀生死之交也不过如此。你说,如果现在我给云柳指一门婚事,他是会从还是会抗?”
沈卿欢握着杯盏的指尖泛起了青白色,“你果然知道温珝的事。”
“温世子好男风,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
“喜欢一个人罢了,也不是什么罪不可赦的大事,侯爷又何必咄咄逼人?”
“你很关心温珝?”顾聿笙话音微扬,嗓子紧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看你们的关系也并非一般的旧识。”
“不打不相识吧。”沈卿欢见他问的认真,以为顾聿笙是真的好奇,便轻笑着回忆道,“那年我去小梨园听戏,得琼先生所允,试了他一套老生的戏服,登台后便有青衣过来与我对唱《梅龙镇》。谁知我唱得正高兴,园子的门就被人砸开了。一众长兴侯府的家丁抄着家伙就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把我和那青衣给绑了。后来我才知道,那青衣正是长兴侯府的世子爷,而那日长兴侯是把我误当成温珝的情郎了。后来温珝被打了个半死,而且长兴侯还知道了和温珝在一起的正是小梨园的琼先生。因为这件事,长兴侯把小梨园逼出了帝都,琼先生无奈,带着一众弟子去了南方就再也没回来过。”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又何况是他这样的。”沈卿欢说完,顾聿笙就淡淡的跟了一句。
“侯爷一定没有真心的喜欢过一个人。”沈卿欢仰头喝尽了杯中的温酒,妩媚动人的笑了笑,“若真的喜欢一个人,便不会在意究竟是不是在一起。”
沈卿欢没有说,那之后,温珝就再也没扮过青衣,更没唱过《梅龙镇》。那之后,温珝虽和她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可沈卿欢却再也没见温珝动过情。
直到那日在冲县分别时,沈卿欢才在温珝的脸上发现了与往日不一般的神情,是担忧恳切,也是相思成愁。
那么鲜明,那么炽烈,让她为之动容! 凤闺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