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心疼你
下雪了,天地间苍茫一片,仿佛在揭幕新年的愿景。
我从晏家走出来,一路踩湿了青青台阶,浅浅苔藓。
我回过身,不远处的花园洋房像海市蜃楼一样若隐若现。我耳边的婚礼进行曲和葬礼进行曲竟似着了魔一样迅速切换着频率。
我似乎看到了晏禾的笑脸。
他腼腆憨厚的虎牙,他宛若新月的笑眼。他握着画笔的认真,他踢球时的热忱。他手足无措时抓抓头皮的窘迫,他说爱我时坚定的神态。
晏禾,你终于,要走了么?
我的眼前渐渐模糊,无论是夏之临的车,还是夏之临的脸。
我伸出手,摒着狂涨的心跳,摒着压抑的呼吸。
胸腔里绽放的痛楚就像烟花一样清晰璀璨!
“冬萤……”
夏之临的手真的好暖,仿佛一下子就沸腾血液。
他握着我的手,用有力的大拳头将我轻轻包裹住,寒风和恐惧都无法渗入。
他扶着我的肩膀,沿着我的脸颊一直抚摸到额角。
我的睫毛被一点猩红色糊住,暖暖的热流滑下来,却是澎湃了心底最深的赤诚。
他用几乎听不见分贝的喃语,问我疼么?
我想摇头,可是摇头会有点晕。
我想点头,可是点头会掉下泪。
我想抬起虚弱的双手拥抱他,可是刚刚展翼起来的动作就逼退了我胸腔一股汹涌的剧痛。
我吐了一口鲜血在他身上。
从他整齐立领的衬衫前襟,一直渗透进他雪白如练的围巾里——
还好,他的围巾不是骚包的蓝色,不会开出紫色的诅咒。
最后,那血滴滴落在雪地上,像晚冬的梅一样傲,如早春的桃一样艳。
像我疼痛而绝望的青春,终于画了一个凄绝而不死希望的句号。
夏之临敞开风衣将我藏在怀中,胸腔里再次传来他明澈铿锵的心跳声。
我总喜欢把他的心跳声比喻成晨钟暮鼓,可能是因为太特别了,却又说不出哪里特别。
我弯起唇角的笑容,对他说:“我不痛了,夏之临。真的。”
冰冷的液体滑在我唇角,比满口的血腥更咸,更苦。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夏之临流泪。他的眼睛蒙了星辰一样的颜色,静谧悠远不识心底事。但是那些真情流露的实感,是虚伪不来的。
我眼看着他压抑着喉咙里的颤抖,一点点吞下坚韧。
然后他对我说:“沈冬萤,我心疼你。”
我呵呵道:“真巧,我也心疼我自己呢……”
雪越下越大,夏之临抱着我,一步步踩着咯吱咯吱的足迹往远方走去。
我靠在他温暖的胸膛里,什么节奏都比不上他的心跳一般安心。
我抬起胳膊,勾住他的掌心。挠了挠。
他的肩膀僵顿了一下,没有反应。
“夏之临,我们去哪?”
“医院。”
“不去……我的病好了……”
“那你想去哪?”
“我想跟你。”
“先把肋骨接上再说。”
***
上帝在造了男人,又想造女人。于是他取下了亚当的一根肋骨,塑造了夏娃。
我不知道我是谁的肋骨,可是当我的肋骨接好后,夏之临又一次失踪了。
我打着石膏,像个石化的三叶虫似的,每日被禁锢在病床上。
数着日子一天天过,窗外的雪花变成了迎春花。
夏之临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
但我没有主动找过他。
因为我还记得,我说过要跟他做完一场爱做的事。女人的矜持告诉我,总不能就这么贱贱地送上门吧?
后来,迎春花又变成了白玉兰。
我出院了,回了学校。我想,夏之临会不会是性无能啊?
所以他有那么好的前戏和技术,却始终临门不下一脚。
所以他逃走了,走得就像他从未来过。
不过我真的没有精力和时间去想这个问题了——
接下来这几个月,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课业,我耽误的两个月课程只能依靠图书馆和自习室弥补。
只在论文卡壳的时候,偶尔会想到夏之临。
不过,总有新鲜的参考资料像垃圾邮件一样钻进我的邮箱。
很多都是翻墙过来的全英文付费品,连抄抄都很难被发觉。
其次,是沈秋棠出事了。
她在大学里脚踏两条船的那个备胎男,竟然成为了整个订婚宴上最大的不速之客。
我记得那天我也勉为其难地出席了,全程坐在角落里刷王者农药。
只用余光就能扫到沈秋棠风光无限的模样,我不动声,也不作为。
我记得晏禾对我的嘱托,也记得沈建平的那番真心话,更记得夏之临不恼不喜不淡静如水的人生态度。
我不想在沈秋棠身上撕一脸的狗血,浪费我那已经快浪费殆尽的生命。
但我始终没有忘记——贱人自有天收。
后来我看到一个男生冲上去,用一瓶红酒泼向沈秋棠漂亮的新娘妆。
哦,红酒瓶而已。那里面装的,是98%浓度的硫酸。
我记得上高中的时候,化学老师一向喜欢用狰狞的表情来形容碳化的过程。
呲呲一阵响,然后整个脸像熟透了一样发白。接着皮肉往下掉,可怖的血红色瞬间变黑!整个头肿成高压锅一样。
那个画面,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后来偶然一次看到科教频道——舌尖上的中国,有一期介绍山东大锅盔馒头。先蒸再烤刷芝麻油。
我突然有点怀念沈秋棠那么温柔又虚伪的笑容了。
因为我知道,纤维碳化的面部神经将决定了她永远也不会笑了。
最后,我爸查出了乳腺癌。
对,就是乳腺癌。男的也有乳腺,当然也会得乳腺癌好么!
不过一开始,我和他确实都笑了,笑得像两个大傻逼。
我说爸,切了就没事了,别怕。女的都不在乎,你还在乎少个胸么?
我爸笑中带泪地摇摇头:“切来干什么啊,医生说是肝脏转移过去的……” 夏不言爱,冬不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