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烟被恭维的很高兴,但很快,她就沮丧起来,什么美人在骨不在皮,那也得,有一定的外貌才敢说这话呀,在赵锦乐面前,谁好意思提这种话?
但是终归,她不似最开始那般心里难受了,就主动牵着赵锦乐的手,笑眯眯道:“这位姐姐,我喜欢的。”
正德帝笑得开怀:“你们这些小女儿家,就该多在一起玩,这样,咱们周晋两国才能永结好合。”
“锦乐丫头,你们年轻人有话聊,朕可就把轻烟交给你啦,你可得让轻烟宾至如归。”
赵锦乐还没反应过来这见鬼的差事怎么就落在自己头上了,就听得轻烟浅笑的声音,铃般清脆:“那轻烟,就谢过陛下恩典了。”
手被晋轻烟握住,一旁的宫女在正德帝的示意下,另添了一把椅子在汝阳和轻烟中间,赵锦乐心里猜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微笑。
对面,晋婪殊眉目微蹙,对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晋轻烟不知众人所想,歪着头冲赵锦乐笑道:“轻烟听闻大周女子最重才学,不知锦乐姐姐擅长什么?”
“都有涉猎,只是都不专精,”赵锦乐笑得无奈:“我幼时顽皮整日往外跑,母亲拘不住我,是以,大家闺秀该学的东西,我是一点都没学到。”
晋轻烟眼睛亮亮的,“轻烟倒是羡慕姐姐,这样无忧无虑的,想来姐姐的娘亲定是极疼爱姐姐了。”
赵氏啊,赵锦乐微微弯了眉眼,“嗯,她是极好的人。”
“姐姐好福气。”
晋轻烟蹙着柳眉,水眸里有些许羡慕。
不是说晋国皇后只得晋轻烟这么一位公主,疼惜的像是自己的眼珠子,看晋轻烟这样子,倒好像不是这样?
赵锦乐不动声色地递过茶盏,晋轻烟感激地一笑,借着喝茶的动作,遮掩住眼眸中的雾气,她自嘲一笑:“不过,轻烟也并非无人爱。幼时,有一位小哥哥待轻烟也是极好的。”
“哦?”
“轻烟幼时,那位小哥哥曾来皇宫做客,待轻烟如同亲妹,我俩是极好的玩伴,不瞒赵姐姐,轻烟那时过的是真开心呀,可惜,”晋轻烟惆怅道,“可惜他只是去做客,很快就离开了,打那以后,再没有音讯。”
“青梅竹马的感情,在心中的位置自不是旁人能比的。”
赵锦乐笑笑,一下想起周折殷,对她来说,周折殷又何尝不是这样?
她说着,又下意识地去看他,却见七皇子正老气横秋地坐在他旁边,欲要同他敬酒,被周折殷无奈地换了盏茶,斥责胡闹。
自盐城遇袭之后,这两位的关系就越发亲厚。
夜风大,周折殷咳嗽了声,就见周不语紧张地命婢女去给大哥拿披风。
赵锦乐微笑了下,一回头,却见晋轻烟看着那里,眼中带着羡慕。
皇室无真情,看来不止大周,晋国亦是如此。
觥筹交盏中,似是有谁醉了,周惊蛰端着酒杯,倏然站起,走到正德帝面前,眼珠通红:“父皇,今儿个这么盛大的日子,儿子还没感谢父皇把儿子放出来,这一杯,儿子敬父皇!”
他说完,一口喝尽杯中液体,虎目直直地盯着正德帝。
谁也没想到周惊蛰会这个时候发疯,高台上,云岚皇贵妃惊的捂住了嘴,其他人更不遑多让,大气都不敢出地看着眼前这诡谲的场面。一时,偌大的营地,只剩下火柴燃烧的噼啪声,
高台上,正德帝一袭黄色锦袍,眉宇间的皱纹已经很重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周惊蛰:“你醉了。”
“来人啊——”
周惊蛰急急打断他:“我没醉!”
“父皇,你这么‘信赖’儿子,儿子感激您,敬的酒,您为何不喝?!”
“儿子不是您亲立的太子吗,位比副君,为什么您不接受儿子的酒?是这酒杯太小吗!来人,换大的!”
“老二!”
正德帝这下是真的动了怒。
却见台下那人,眼尾通红,“父皇,儿子说了,小七那事,不是儿子做的,您为什么就不肯相信儿臣!”
“您立我为太子,却不肯相信儿子,那么,儿子这个太子之位,做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台上那人迟迟没有反应,周惊蛰冷笑一声,竟是甩袖而走,风中只剩下他凄凉的一声:“什么狗屁太子,不做也罢!”
台下的人呆若木鸡。
赵锦乐摸着佛珠子,一瞬间就想通周惊蛰的算计,他知晓自己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清白,铁证如山下,只好利用正德帝的疑心,装疯卖傻说一堆胡话,正德帝反而会去想,是不是真的冤枉了老二,乃至于,这事是不是从中还有什么人在算计,祸水东引。
他不说自己被冤枉,只说自己被“父亲”误会其中的悲痛,甚至于在这悲痛下,连太子之位都可以不在乎,今儿个顶撞正德帝的,只是被父亲冤枉的儿子,而非什么太子,兵行险着,怕是会误打误撞到正德帝已经开始柔软的心肠。
正德帝这个年纪,正是开始在意亲情,惧怕自己的这些儿子忤逆不孝的时候。他开始忌讳自己曾经也做过的父子反目,手足相残的事情。
太子这一招,真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正德帝把桌子拍的震天响,好似被这个大言不惭的儿子气得不轻,百官们跪了一地,赵锦乐垂着头,却没什么慌张,因为方才,她看到了正德帝眼中的情绪,有震惊,有悲痛,却唯独没有他表现出来的愤怒。
一众皇子们也不是傻子,赵锦乐余光,察觉到周琏璋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正德帝踹翻一边的小几,犹不解气,粗嘎着声音:“好,既然朕的好儿子,并不在乎这个太子之位,那明天的狩猎,他也不必参加了!”
满座皆惊。
赵锦乐一下攥紧了珠子。
明天的狩猎,除了能亲近晋轻烟以外,正德帝还拿虎符做了彩头。
周折殷率领踏平青眉山的,一万精兵。
众皇子里,除了周折殷以外,其他皇子都还没有封号和府邸,自然也就没有私兵,这是最大程度地为了防止皇子们手足相残,而正德帝,这一次却拿了虎符当赌注。
这次狩猎夺魁的,就能统率那些兵马。
一万人数说多不多,但是须知,林破敌的林家军,也才只有三万,朝廷总兵马数,加起来堪有十万,这一万人数,在争夺皇位中,就至关重要起来。
而正德帝,轻飘飘一句话,就剥夺了周惊蛰得到这些人的机会。
他会是什么意思?真的要让周惊蛰从太子的位置上跌下来?
不,不会。
赵锦乐确信,自己方才绝对不会看错他的眼神。
那么,他这样,又是为了什么?
一切好像变得,诡谲起来。
好像一盘棋,下棋的人困在中央,却不知,有无形的手在操纵着,随时准备扼住谁的喉咙。
远处的黑漆漆的树叶摇晃着,风也凄厉,无端生了几分寒意,明明是春日的天气,却比那隆冬,更叫人心生寒冷。
一尽沉默中,晋轻烟像是不懂帝王一怒的结果,竟是站起身子劝道:“陛下,就当看在轻烟的面子上,莫要生这么大火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众人为这位懵懂的小公主又是捏了一把汗。
出乎意料的,正德帝方才那般生气,这会儿却因为晋轻烟的一句劝阻,收敛了全身的气势,微微叹了口气:“朕的儿子,若是有你一半省心,朕也不会如此恼怒。”
一旁的汝阳帝姬不高兴了,噘着嘴道:“父皇您什么意思,汝阳还不能逗您开心?”
什么轻烟公主,父皇还这般看重她,汝阳的眼神中有淡淡的轻蔑。她素来不会伪装,面上的敌意很重,晋轻烟咬着嘴唇,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正德帝见状忍不住呵斥了汝阳一句。
同是公主,自家女儿怎么没有人家一半省心。正德帝也是郁闷。
汝阳当众被正德帝训斥,哪怕正德帝已经尽量克制,她却不明白,自觉丢了面子,竟是哭着跑了。站在七皇子身边的晋婪殊看了一眼晋轻烟,桃花眼中神色晦暗不明,接着,转身去追汝阳。
现在的气氛更是尴尬。
周琏璋摸着茶杯,轻笑道:“汝阳被娇惯坏了,素来不懂事,轻烟公主莫怪。”
晋轻烟松了口气,“汝阳帝姬性情真挚,轻烟哪里会生气。”
“呵,话是这般说,我这当哥哥的,却不能偏袒她,这杯酒,就当琏璋代妹妹赔罪了。”
酒水清冽,入口回香,周琏璋对着晋轻烟微笑着,周到,有礼,尽显一国皇子的气度,晋轻烟抿嘴笑了,脸颊红红。
美人羞怯,多么美丽的画面,周琏璋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向一旁的赵锦乐身上看去。
那么冷淡,那么疏离,一旦笑起来,却让人甘愿把全世界捧到她手上。
他知道的,论身份地位,论能得来的好处,晋轻烟要远远高于赵锦乐。赵锦乐是罂粟花,美丽却有毒,林家,是她的靠山亦是她的原罪。若他足够聪明,就该离她远一些。
可是怎么办呢,哪怕是晋轻烟这般的美人,在她面前,都要黯然失色,他的眼中,除了她,竟容不下旁的人。
好像随那暖玉珠一般送出去的,还有他的心。
“殿下?”
身后的侍卫轻咳一声,他回过神,才发现晋轻烟端着杯子,似乎已看了他很久。
周琏璋收敛心神,笑道:“听闻晋国公主一曲琵琶,曾教敦煌落日不坠,不知琏璋今儿个可有幸,能听闻这天国乐章?”
晋轻烟知道他是有意缓和席间的气氛,便有些羞怯地笑了,看向正德帝。
正德帝这会儿已经重又坐下,摆手道:“不止是老三,连我这叔叔都想听听轻烟的绝响啊,还不快去取琵琶?”
侍卫们犯了难,来狩猎,谁还会带着乐器啊?
云岚皇贵妃回过神来,淡淡道:“去取本宫的吧。”
她通晓六艺,正德帝也喜欢她摆弄这些东西,也就习惯了随身带着一二乐器的习惯。
侍卫们松了口气,没一会儿,就躬身取了琵琶回来。
火光灼灼,众人的眼神更是炙热。谁不知道,轻烟公主能被誉为三国第一美人,除了出色的容貌以外,还有她那一手好琵琶?
据说,这位小公主曾于迷路时,在敦煌沙漠中弹奏一曲琵琶,引得落日不散,最终凭着晚霞指引的方向,走出了连天的沙漠,人人都说,是因为小公主的琵琶声感动了佛祖,不愿这样的美人葬身沙漠,才出手指引。
真实性已经不可考,但是凡是有幸听过她弹奏过琵琶的人,无不被其震撼,久久不能自拔。
晋轻烟俯首拨弄了下琴弦,轻声道:“轻烟欲要有人以笛声相和,不知哪位皇子擅长笛子?”
一下子所有视线都凝聚到周琏璋身上,众多皇子中,唯有这位爷,精通音乐,看晋国公主的意思,难道这两位……
众人惊虑之间,却见周琏璋竟是摇了摇头,笑道:“琏璋精琴,其他乐器也都有涉猎,唯独不会笛子,让公主笑话了。”
他退后一步,神色中带着莫名的轻松。
正德帝的视线落在其他几个儿子身上。轻烟公主既然提了这个请求,就定然不能拂了她的面子,何况,他还不信了,他的儿子中,竟连个会笛子的都没有?
周不语板着小脸,他年纪小,左右这差事落不到他身上。五皇子周昭南撇开眼,明显表示出自己的抗拒,六皇子周北歌则耸着肩苦笑。
他们真的不会笛子?倒也不一定。堂堂皇子就算不精通音律,但总不至于不会的。
他们顾虑的是,轻烟公主的琵琶天下一绝,能与之相和的,也得笛声上佳。水平相近的,还不那么尴尬,但在轻烟公主这般的技艺面前,那可是实力的碾压,平白的谁愿意守着这么多人的面丢那么大人?
便是旁人不说什么,自己也要羞死的。
正德帝看着儿子们的表现,有些失望。他视线最终落在坐在角落里,静静喝着茶的长子。
折殷啊……
他记得他以前,也是才华横溢的。
“老大,就你吧。你与轻烟合奏一曲。”
周折殷站起身,周围的视线,大多是嘲笑的,等着看笑话的,他像是没发现,神色淡然,在正德帝探究的眼神中,淡淡应下。
“是。”
他随手抽出一旁的侍女腰间的笛子,漠漠看向晋轻烟:“不知公主欲要弹奏哪一曲子?”
女眷们倒吸一口气,这大皇子,还真打算吹笛相和啊?他就不怕当众丢人?
而一旁的老臣们,则颇多感慨。
他们还记得,那个惊才绝艳过一时的太子折殷。
轻烟还在调试琴弦,她歪着头,略带挑衅道:“《越人歌》,如何?”
上天对美人确是优待的,哪怕晋轻烟此刻是带着些微挑衅,在旁人眼中,也是孩子气的狡黠,无伤大雅,反倒平添几分可爱。
晋轻烟不待周折殷反应过来,素手一翻,率先拨弄起了琴弦。
琵琶声清丽如春江之水,灵澈如九秋之菊,几乎是琴声响起的第一瞬,众人就沉醉其中。
《越人歌》讲的是鄂君子皙泛舟河中,打桨的越女爱慕他,用越语唱了一首歌,鄂君请人用楚语译出,就是这一首美丽的情诗。有人说鄂君在听懂了这首歌,明白了越女的心之后,就微笑着把她带回去了。
琵琶声幽切,将越女那种恋慕的思绪表达的淋漓尽致,在场的女眷,在这一刻,几乎同时忆起在闺阁中曾经恋慕的男子。那种既甜蜜又惆怅,患得患失的情绪,弥漫在每个人心间。连正德帝都有些微微的失神。
没人察觉到那一尾笛声是何时和进去的,它好似一开始就存在,似有若无地回应着越女的情意,却若即若离,使人忍不住想要拨开迷雾将其牢牢抓在手里。琵琶声与笛声相和,竟没有丝毫突兀。
曲子弹奏到一半时,忽然有一道清越的嗓音加入到里面,云岚皇贵妃随着曲调柔声吟唱:
“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
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最后一个字落下,笛声散尽,唯余袅袅的琵琶声,却也淡去,直至消散。
晋轻烟抱着琵琶站起来,眼睛晶晶亮。
台下的人才如梦方醒,噼里啪啦地鼓起掌来。有人说,这是一场绝唱,以前,以后,都不会有,因为再也不会有那么好的琵琶、那么好的笛声、那么好的嗓子能同时奏响一曲《越人歌》了。
轻烟公主的琵琶和云岚皇贵妃的歌声早年就十分有名,众人虽被折服,但不至于惊讶,但是这齐王殿下……
他的笛声,可从来没显露在众人眼前过。这几年表现的越发淡然,远离朝堂的齐王殿下,竟还似过去一般,无论做什么,都是顶尖儿的。
正德帝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不愧是轻烟公主,果真名副其实!你这一手琵琶,竟让朕都忆起少时了。”
他淡淡笑着,云岚却是一惊,忆起少时?那他,忆的那个人,是谁?不会是她,因为她就在这里站着,何须忆?那么就只有……
云岚看向周折殷,他刚吹完一曲,许是身体不好的缘故,现在还有些急促地喘息着,然而却一点也无损于那俊美的容貌,而那容貌,却正是她所痛恨的。
云岚青葱似的指甲,一下就掐进了掌心。
最好,最好不是她想的那样,该死的老东西,半截身子都已经进了土,竟还要回忆些往昔!
众人还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时也没人注意到云岚的失态。
六皇子站在一旁,却是看的分明。
他扬起唇,忽然道:“晋国公主弹奏这么一曲绝唱,咱们大周的公主也不能被比下去才是,可惜汝阳那丫头一看情势不对就先跑了。”
他微微笑着,看向赵锦乐:“不如,就由纯禧郡主,也来一曲,如何?”
周琏璋愣了下,随之冷下神色:“老六,纯禧郡主不擅乐律,你莫要为难她!”
有晋轻烟珠玉在前,莫说赵锦乐不擅乐律,就算她精通又如何,在晋轻烟那样的琵琶下,谁都要黯然失色的。
“三哥,此言差矣。晋国公主已经献上一曲,我大周总不好不表示的,纯禧郡主不擅乐律,就当图个乐子便是。”
“何况,”他勾起唇,眸子阴鸷:“何况我大周的郡主,又是将军府和侯府共同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总不至于,连个乐器,都弹奏不了吧?”
周琏璋皱着眉头又要去拦,却被周北歌轻飘飘地一句话给拦下:“三哥,你这么忧心纯禧郡主,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呢。”
周琏璋这会儿神色是彻底冷了,黑漆漆的眼珠,里面全是恼意。
赵锦乐拦住他,轻声笑道:“三殿下维护之意,锦乐心领,只是诚如六皇子所说,锦乐虽不擅音律,却也不至于连个乐器都用不了的。”
“锦乐!”
赵锦乐扯扯他的袖子,眼神从周折殷身上掠过,他神色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又好像没听到他们之间的争执,赵锦乐心里不知怎的,就有些酸涩。
她收回眼神,看着周北歌,扬起唇,冷笑道:“只不过,轻烟公主有齐王殿下相和,锦乐孤曲难鸣,不若,六皇子殿下与锦乐相和吧。”
“呵,那有何难。”
赵锦乐冷笑着一手岸上琵琶,“轻烟公主弹奏琵琶,那锦乐也就借用这琵琶吧,不知六皇子,用何乐器?”
“大哥,借笛子一用。”
“纯禧郡主弹何曲目?”
她款款坐下,拨弄了下琴弦,在众人的惊骇中,缓缓吐出三个字:“《越人歌》。”
直到琴声袅袅响起的时候,众人还都维持着方才的神情。这纯禧郡主,是疯了不成?
用一样的乐器,一样的曲目,是生怕旁人看不出她与轻烟郡主的差距啊!连带着大周都会跟着丢人!
云岚贵妃眉头皱了下,正德帝却挥挥手,示意她不必去拦。
他倒也想看看,这赵锦乐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赵锦乐垂头,似是随意地拨着琵琶,月光清冽,众人却都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从她开始弹奏起,底下的人就皱起了眉,诚如赵锦乐所说,她确实不擅长音律,这琵琶,也就将将能说的过去,连个精通此道的人都比不上,更别说与轻烟公主相媲美了。
也不知她为什么非要执意这样丢人。
周北歌唇边亦是噙着冷笑,轻松地应和着她的琵琶声。赵锦乐刚入门的手法,他要碾压,太容易了。
然而很快,他的神色就变得凝重起来。
底下的众人,也都纷纷变了神色。
与晋轻烟琴声里的欲语还休和浅浅的少女心事不同,赵锦乐的琵琶,是孤单的,是悠远而寂寞的。
黑暗的河流上,结局并非如此。
越女遥遥望着王子的背影,看他远去,情意无人知。
那是一首寂寞的情诗。是夜色中由不得人选择的寂寥和哀愁。《越人歌》只能是夜阑清空下一曲无人相和的悲歌。
她的琴声如蛩声轻鸣,茗香淡淡,是幽幽静夜里少女独自的吟哦,与旁人无干。
她的爱,永远不会也不能宣之于口,于是独自守着这寂寞的爱恋,就此终老。
这《越人歌》,是她一人的《越人歌》。
旁的笛音再怎么美妙,强加进去,也不过是噪音罢了。周北歌自是明白这点,早在她弹奏到一半时,就停下了吹奏。
一曲毕,赵锦乐按住琴弦,抬起脸来,才见那张莹白如玉的脸上,布满了斑驳泪痕。
唯有弹琴之人,心中有情伤,才能弹奏出这么寂寞的曲子来,这已经无关于技艺了。
晋轻烟有心上人,所以她的曲风是偏向于羞怯的少女心思,所以她是弹不出这首《越人歌》的寂寞的。
直到赵锦乐将琵琶还回去,听众们才如梦方醒,但谁也无法鼓掌。
因为,那是赵锦乐的曲子。
那是赵锦乐的悲痛。
大部分人都还以为她是想着许成州在弹的这首曲子,一时不禁对许成州咬牙切齿,这么好的女子却不知道珍惜,真是该死!
周琏璋一个窝火,竟是把手中的折扇,给从中捏碎,尖锐的木屑扎进他手中,他却感觉不到疼。
赵锦乐,该是有多爱那人,才能弹出这样寂寞的歌来?甚至,纵使错过,纵使无法将那份爱说出口,也不后悔。
许成州,就当真那般好?
赵锦乐抬眼看向周折殷,他亦看着她,眼神中带这些她看不明白的东西。一瞬间,她很慌。
她是了解周折殷的,大部分时间。
然而这一次,她猜不透他的心思,她只知道,她不喜欢他那般的眼神,包括一旁许蓁掩藏的很好的同情。
晋轻烟打断她的凝视,沮丧道:“赵姐姐,我输了。这首曲子,我弹的不如你。”
赵锦乐轻笑了下:“哪里,锦乐不过是占了曲子的便宜罢了,论手法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公主媲美的,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她轻轻道:“这般悲凉的曲调,公主一辈子也莫要懂才好。”
不管旁人如何,正德帝是很高兴的,甚至扬言要赏赐两位公主,想要什么,由着她们提。
大家这才从方才的哀伤中走出来,好奇这两位公主会选择什么奖赏。
晋轻烟的眼睛里都在放光,像是最明亮的星子:“陛下金口玉言,可莫要反悔!”
“哈哈,由着你这丫头说就是!”
“那轻烟,”晋轻烟想了想,缓缓笑道:“轻烟想要方才齐王殿下的玉笛。”
“不知齐王殿下,肯不肯给?”
漂亮的,宛若明珠一般的少女,狡黠地笑着,眼神中尽是灵动。
赵锦乐的拳头终于缓缓松开。
她果真,没有猜错。
这一刻,她竟觉得。松了口气。
她看着周折殷神色淡淡地将那只玉笛,递到晋轻烟手上,温和的脸庞带着一丝笑意,她看着晋轻烟笑得羞怯。
她看着,她恋慕的那人,与她越走越远。
她想起晋轻烟口中的“小哥哥”。
周折殷,曾去晋国,做过质子。
赵锦乐抓住周折殷的衣角,在他讶异的神色中微笑道:“那锦乐,便也向齐王殿下讨要一份礼物吧。”
正德帝愣了下,随之大笑道:“你们这些女娃儿,朕是看不懂了,锦乐你又想要向老大要些什么?”
赵锦乐凑近他,在他灼灼的目光中,垫脚轻声道,“就要你的一颗真心,你可肯给?”
她声音极轻,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连除了周折殷以外的,离她最近的都没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赵锦乐看着周折殷。
看他纤长的睫毛,看他琉璃般的眼睛,看他饱满的红唇。这般的长相,真是俊美二字都不足以形容,若不是他总那般冷淡,怕是身边前赴后继的姑娘,会更多吧。
那么她呢?
是不是对他而言,也是这些姑娘中的一个?只是她以为,他们有了肌肤之亲,就总有些不一样了。
但是事实上,她的行为,又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呢?
良久的寂静。
赵锦乐倏然笑了。
她轻轻拽下周折殷腰间的荷包,对正德帝扬起手,巧笑倩兮:“在侯府里,齐王殿下曾经欠锦乐一枚荷包,十年了,齐王殿下还不想着还,今儿个锦乐只好亲自讨回来。”
旁人只当她没想出要什么东西,随口说的,便理解地笑。也不免感慨,纯禧郡主和齐王殿下果真是念旧的人,那么多年过去了,还存着这么点情谊在。
正德帝却是一下想起周折殷被送去安远侯府的事情来。
他探究地看向周折殷,却见这个大儿子,略带着几分温情地看着赵锦乐,提及往事,似乎只有莞尔和对青梅的暖意,没有丝毫怨恨。
他一直不肯安放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 再嫁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