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折殷唇角翘了下,那是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
那么周折殷,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会觉得开心呢。
纵使,这一切都是不该。
“你总喜欢这些东西?”
“什么?”赵锦乐迷茫的看他,却看到他视线落在自己头上的银簪上。
赵锦乐心一紧。
“这种东西,如何配得上郡主身份。”
他声音浅淡,陈述再正常不过的事实。
赵锦乐胸腔里却被一种名叫悲愤的情绪给填满。她很想问,你知道什么?
那是她的傻子,拼了命也要给她的东西。
对齐王来说,那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对傻子而言,却是全部。
那是赵锦乐的倾城时光。
她微微笑,眼底含了泪意:“周折殷,你永远不会懂。”
晋婪殊曾问她是否后悔过。
赵锦乐的答案是,她永不后悔。
当你得过那人的整颗心,那么就算后来,他已经忘了,永远记不得了,你亦知道,那短暂的时光,那短暂的爱恋,已经足以慰藉余生所有爱而不得的苦痛。
“齐王送到这就好了,剩下的路,锦乐可以自己走。”
她微笑着福了福身,然后转身,毫不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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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锦乐再在宫里遇到顾青臣的时候,那个人正为正德帝施完针。
顾青臣回头,与她澄澈的目光相对,微微颔首。
他以为赵锦乐会问他之后的事,问他为何会失踪,谁知那女孩却只垂着头,请他为自己朋友诊断,关于崖下的日子和事情,她绝口不提。
杜春华以为赵锦乐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赵锦乐真把人带来了,就笑着招呼他们进去。
状元府收拾的极为神气,杜春华这人自认俗,穷怕了,屋里堆满了各种金银事物,赵锦乐有些失笑。
顾青臣请杜春华坐下,为她诊脉。
“如何?”
杜春华拱着鼻子:“我这病没的治的,妹妹你不要费心了。”
顾青臣忽然抬头看她:“谁跟你说,你有病的?”
满室俱寂。
赵锦乐对这事,先前多少有了些猜测,因此现在并不意外,只是一颗心,还是忍不住沉了下去。
杜春华是个极好的女子,本不该受这样的对待。
她想起前世杜春华的早逝,那么是不是,也并非一场意外?
杜春华还不知顾青臣话里的深意,有些不高兴道:“你这人是不是庸医,非说我没病?没病我怎么整日没力气?”
“春华姐,顾先生是神医,陛下的病,就是这位先生在治理。”
“不,怎么可能呢,我相公请回来的大夫,都说我身子不好,活不过几年的。”杜春华满眼的茫然无措。
她握着赵锦乐的手:“锦乐,是不是他诊错了,该重新看看的。”
赵锦乐反握住她的手,她知道,杜春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手里相握的那只手,冰凉而全是汗。
顾青臣道:“再诊也是这个结果。”他视线落在杜春华未吃完的那碗饭上,捻了两粒米在鼻尖吻了吻,嗤笑道:“加了蓖麻。”
“谁会害我呀,锦乐,你看,好荒唐呀。”杜春华手足无措地说着,眼里的泪珠子却成行地往下掉。
她蹲下身子:“对不起锦乐,我太疼了,你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赵锦乐默然。
她一直不知是否该将吴俊和容妃的事告诉杜春华,毕竟有时候,假装的幸福,也能让人快乐,杜春华,看起来是那样快乐。
决心带顾青臣过来看看,不是临时起意,主要也是为了杜春华的身体考虑,却没想到,这一看,却把所有不堪的事实给暴露了出来。
京城里说吴俊和杜春华是最好的夫妻,吴俊对杜春华的宠溺,街头巷尾都有人有所耳闻,却无人知,这份倾城爱恋只是精心包裹出来的盒子,看起来很美,里面却是鲜血淋漓。
杜春华送走赵锦乐和顾青臣。
她呆呆地坐在屋里,直到外面的丫鬟说爷回来了。她如梦初醒,飞快地站起来,像往常一样,帮吴俊除了外衣,服侍他洗手坐下。
厨子上来饭菜,都是她喜欢吃的。杜春华怔怔地看着自己眼前的米饭,掌心有些凉。
吴俊见她愣住,忍不住笑了下,捏捏她的鼻子:“怎么了,不都是你喜欢的,还有时间发呆?”
他戏谑的声音让她回过神。
她忽然看向他:“阿俊——”
“嗯?”
“没、没什么。”
“阿俊。”
吴俊看她:“有什么话直说。”
杜春华勉强笑了下:“没事,我就是看你的米饭比我多,我吃你的好不好?”
吴俊愣了下,随之无奈地笑,拿筷子把自己碗里的米饭拨出一半到她碗里:“馋丫头。”
杜春华笑了。
“阿俊。”
“嗯?”
“今天纯禧郡主带了神医过来,要给我看病。”
给她拨饭的手顿住了,他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呢?”
杜春华的心沉到了底。
和吴俊两年夫妻,她就算没看清这个人,但还是了解他的。
他只有紧张之时,才会这样看她。
那么,那药,绝不是偶然吧。
他是知情的。
甚至,就是他亲手给她下的。
杜春华急促地笑了下:“什么然后呀,就是那大夫又给我开了两贴药,让我多补补身体。”
吴俊垂下眼睑,“嗯。”
“阿俊,咱们要个孩子吧。”她去拉他的衣袖。
“你的身体——”
“阿俊,我早晚是要死的,就让我留下一个你的孩子,不好吗?”
“乖,别闹。”
以前杜春华会以为,是吴俊怜惜她的身体,想要她多活一段时日,所以哪怕被拒绝,也觉得甜蜜,可现在,她终于想明白,吴俊只是,不想要他孩子的母亲,是她罢了。
她泫然欲泣,吴俊柔了神色,正欲安慰,管家匆匆进来,在吴俊耳边说了什么,就见吴俊脸色大变,拿了外套就往外走,甚至来不及与她告别。
杜春华已经习惯了。
每个月,吴俊都会有几次,毫无征兆地消失。
以前,她以为是宫里有要事,从不多想,现在她想,吴俊那么急,是因为他心上人出事了吧。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是吴俊交给她的第一句诗。
她也如同诗句一般,从未怀疑过他。
可吴俊啊。
为什么,还要露出马脚呢。
骗我一辈子,不好吗?
她缓缓蹲下去,好疼啊。
心脏,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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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妃有心疾。”
赵锦乐愣了下,随之明白了一切。
吴俊对杜春华好,大概,所图的,就是杜春华那个傻子的心脏。
到底是谁痴了?
“我以为,你不是爱管旁人事的人。”
赵锦乐看着缓缓落下的夕阳,就是末路,依旧留下万丈霞光。
顾青臣听到她轻轻道:“大概人自己过得苦,就越发希望,别人的幸福,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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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麓被抓的突然。
周北歌亲自率人去的,之前并未通知任何人。
把人押回了大理寺,周北歌在马背上,遥遥望着太子府的位置,笑意未深达眼底。
一旁的老百姓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直以来的败类终于被收拾了,在一旁鼓掌呼和。
等周惊蛰接到消息时,人都被抓走一个上午了。
他恼的厉害,认定周北歌是故意跟他作对,亲自带了人去安王府要个说法。
周北歌也不避他,只含恨说他是逮捕凶手伏法。
顺便补充一句,之前那位公子哥,只是个替死鬼。
那人是替死鬼,周惊蛰当然清楚,但是话却不能这么说,只是冷笑着质问周北歌可有证据,就血口喷人,甚至趁云宸不在,强行抓走云麓。
四周围观的百姓不在少数,周北歌在灼热的视线中,笑得肆意,“没有证据,我如何敢抓。”
周惊蛰忽然意识到不对。
立刻带人去大理寺。
到得那里,大理寺卿却不许他去探望云麓。
这人是个刚正不阿的,直言证据确凿,云麓的事,必须请陛下定夺,连太子这个监国,都不能插手。
周惊蛰捧了一鼻子灰,又怕云麓在里面吃亏,或者脑子不清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只好又去找周折殷商议。
“我与大理寺卿不熟。”
“那怎么办!”
周折殷望着窗外:“我早说过,云麓不该保。”
他偏要一意孤行。
周惊蛰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事,而是怎么把云麓救出来!”
周折殷可笑地看着他:“事到如今,你真觉得,还能保下云麓?”
正德帝既已插手,周惊蛰再擅自行动,只会徒留把柄。
“那——”
“殿下眼前更该关心的,是云麓会不会因为受不住酷刑,而把殿下招出去。”
周惊蛰刚想说谁敢对云麓用刑,又想到周北歌疯狂的样子,这话也就不确定了。
如果周北歌真的用了刑,他的表弟什么样他清楚的,绝对会因为受不住疼痛,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去。
这下,周惊蛰的脸也黑了下来。
云麓要是把他供出来,正德帝岂会容许一个帮着害死弟妹的人做太子?
要救云麓的执念,就开始动摇。
甚至有些恨这个只会给自己添麻烦的东西,自己战战兢兢,不敢行错一步,云麓却轻而易举的,就要摧毁自己一直以来建立起来的威信。
“大哥,您看,现在该怎么办?”
周惊蛰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养成了,凡事先问过周折殷的习惯。
他也许有所意识,但却不以为然。这世上有的是比自己聪明的人,他只要能做到把这些聪明的人为他所用就好,至于自己,完全不用费心。
“杀了云麓。”
“你要是想保住自己,云麓就不能留。你不能拿那个位置去赌,云麓会不会背叛你。”
周惊蛰如遭雷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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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头端来饭菜,云麓瞥一眼,一脚踹开:“滚!喂猪食呢?爷养的猪都不吃这东西!拿肉来!”
看看那米饭,都是馊的,上面铺着几根蔫吧的青菜,就是一顿饭,也太寒碜人了吧?
自幼锦衣玉食惯了的云麓自是吃不惯这些。
牢头见惯了这种硬气的人,见饭被踹了,也不恼,反正到最后,他们连这种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就知道现在干的是多么不能饶恕的事情。
“你笑什么,拿肉来,听到没有!”
“不好意思,您现在是阶下囚,那种东西,咱们就算能弄来,也不能给您吃呐。”
“你知道我是——”
牢头啪地锁上锁头,耸耸肩,转身走了。
你是谁?
你是犯人。
下午,周北歌果然如周折殷所料一般,对云麓用了酷刑。上来就是最难以忍受的炮刑。
火红的烙铁烫在胸口上,云麓疼的差点死过去,又被冷水泼醒。反反复复的折磨,到最后,云麓都没了神志,只知道一遍遍的重复,云宸和太子不会放了他们的。
云麓一直寄希望于周惊蛰来救自己。所以他咬着牙,就是不承认是自己杀的巴水仙。
哪怕周北歌拿出了在现场搜查时找到的玉佩,证据确凿,云麓也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
大理寺消息捂得严,周惊蛰的人进不去,也就不知道云麓招没招。
越来越多的幕僚们开始劝他,杀了云麓,不然太子府也要沾一身骚。
周惊蛰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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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麓又挨完一轮酷刑。
牢里没有日夜,云麓不知过了几天,他一直没能等到周惊蛰的人。
牢头又来送饭,云麓再也不嫌弃那饭馊了,飞快地捧起来,往嘴里硬塞。就算里面有几颗沙子,也觉得是无上美味。
牢头哼了声,吃吧吃吧,吃完了就该上断头台了。
他晃荡着,往外走去。
就在这时,外面又走进两个狱差:“干什么的?”
“回大人,安王要提审云麓。”
牢头哦了声,把钥匙扔给他:“小心着些。”
狱差恭敬地应下,往云麓那间牢房走去。
牢头喝了点酒,觉得头晕,往前走了两步,总觉得那两个狱差有点眼熟,想起什么,猛地转身:“站住!”
那两个狱差像是没听到似的,加快速度往云麓那里走去。
牢头的酒都醒了,大喊道:“来人,有刺客!”
官差们听得响动,都提刀往里跑,那两个刺客,也像是受了惊,也不顾伪装了,从袖口滑出两柄匕首,向着云麓冲去。
千钧一发之际,有石子打中匕身,匕首乓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两个刺客对视一眼,并不管身后的人,手直接冲着云麓的脖子而去。
云麓直接吓尿了裤子。
他呆呆地看着周北歌。后者冷笑一声,直接一脚踩在他胸部上:“还等着你那好表哥呢?今天要你命的刺客,就是周惊蛰的人。”
不可能!
云麓不信。
周北歌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撕了刺客背部的衣裳,只见两个刺客肩头上,都用刻着极小的阿拉伯数字。
云麓从小和周北歌一块长大,自然知道,这是周北歌的恶趣味,他的暗卫身上,都按排行,刻着相应的数字。
眼下,就算他有心为周惊蛰开脱,也没办法了。
云麓快恨死了。
他坚持这么多天,受尽煎熬,生不如死,一个字都不敢往外吐,就是怕说了什么影响到周惊蛰。
却没想到,周惊蛰不仅不救他,还想杀了他。
“怎样,你考虑的如何了?”
“你要保证我的安全!”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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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麓招了。
周惊蛰直到被正德帝的人控制起来时,才意识到自己当时包庇云麓是多蠢的一件事。
本来这事和他没任何关系,甚至在那个关头,他要大义灭亲的把云麓交出去,更会赢得正德帝好感,可他第一次没利用云麓。云麓却背叛了他。
周惊蛰恨死云麓了。
正德帝问他可有什么好说的,周惊蛰木然地跪着,事到如今,人家证据确凿,他再怎么辩解,也无济于事了。
正德帝因为这事又病了一场,看着倔强地跪着不服输的二儿子,气得又是一阵咳嗽。
云岚哭着为他求情。
要是以往,正德帝还不一定怎样,但是那日死的是小六的未婚妻,周惊蛰还选择包庇了云麓,连手足都不顾,这是他最为痛恨的一点。
再者,黄家灭门,太过惨烈,不是他想包庇周惊蛰就能包庇的住的。
朝廷上,群臣激愤,要求废太子,认为这种品行不端的人不配成为一国之主。激进的,甚至要求把周惊蛰打成平民。
正德帝看着流着泪的云岚,还是心软了。最终选择只削去太子的封号,在家反省,禁足半月。
谁都知道,要不是太子的婚期在即,禁足至少得有半年。
周惊蛰颓然地被压下去,再看周琏璋时,眼里是刻骨的仇恨。
都是他。
周琏璋,你最好祈求我永无翻身之日,不然……
他阴测测地笑了。
周琏璋抚平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却在想,周惊蛰落得这个下场,那个女人,是否会后悔。英兰见他顿住,小声询问,周琏璋回过神来,抚摸着她同样柔顺的青丝,赵锦乐,不管你后不后悔,我都不能让你,嫁给那个畜生。
太子被废,对太子一脉是严重的打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太子虽然被废了,但周折殷还在料理朝廷的大小事务,他亲自去跟正德帝请辞,正德帝却轻描淡写地把这事正式交给他了。
一时,朝堂上众人心思连篇。
太子一脉的人,知道是因为周折殷事事处理的好,才能留下太子一系的最后一点优势,一时都以周折殷马首是瞻。
很多事情,有时候甚至忘了禀告太子,就直接去找周折殷。
等想起来呢,又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给了太子,太子也是直接扔给周折殷,不带多看一眼的。
这样想着,也就坦然了。
小心观察后,发现也并没人注意到,以后,就基本上不见太子直接从周折殷这收结果了。
太子对此毫无察觉。
他致力于要找周琏璋的麻烦,一时半会儿没想到可行的法子,也就没心思去理会周折殷那边的事情。
反正,他这个大哥,可靠的很呢。
哪天自己登基了,周折殷还是得留着的,嗯,可以封他一个左相,以后专门负责处理这些冗杂的政务。
周惊蛰想了一圈,也没想到能打击周琏璋的法子,毕竟比起他,周琏璋低调太多了,从来不在外留下把柄。
对此周惊蛰嗤之以鼻,伪君子还不如真小人。
门下有个不得志的幕僚,上前进谏,说瑞王曾在陛下面前亲求纯禧郡主,想来现在也贼心不死,不如——
周惊蛰先是觉得荒唐。
后来一想,竟也是不错的法子。
有自己护着,赵锦乐不会出事,但是周琏璋,绝对会落下个对嫂子图谋不轨的名头。最重视伦理,兄弟情义的正德帝,是绝受不了这个的。
周琏璋绝对会失了正德帝之心。
至于锦乐,她会理解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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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人人传闻,前太子失了势,日日去青楼买醉,夜夜笙歌。
纯禧郡主劝阻无果,镇日垂泪。
周琏璋听到这个消息时,起初觉得可笑,赵锦乐爱的是谁,他再清楚不过,又怎会因为周惊蛰的事而失神。
可当他在京城的酒楼里看到临窗独自饮酒的赵锦乐时,又不确定了。
那个面色苍白,身体瘦弱的女人,当真还是曾经那个风华无双的赵锦乐?
他想也没想的,就大步走了进去。
他看她惊慌失措地抬起眼,看她眼中一瞬闪过的欣喜,看她最后落在英兰身上,失落的眼神。
周琏璋呼吸炽热起来。
赵锦乐,你这样做,是不是意味着,对我并非全然无情?
“英兰,你先回去。我送纯禧郡主回家。”
英兰性格温顺,小声地同他告别。
周琏璋头也没回。
“琏、瑞王殿下。”
周琏璋小心翼翼地去抚摸她鬓角的发丝,“你都这么瘦了,还出来喝酒,不要命了?”
何况,肚子里还揣着个孩子呐。
赵锦乐似是有些醉了,痴痴地看着他。
周琏璋强忍住把她抱进怀里的冲动,“纯禧郡主,本王送你回家。”
可恨这是大庭广众之下,他连想要亲近这个难得对她产生依赖的女孩都不成。 再嫁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