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皇子们宣完旨后,就寻着机会换回了常服,并肩走在街上,芝兰玉树的模样,引得来往的姑娘家纷纷红了脸。
偶有大胆的,对自己容貌自信,还会故意丢个手绢,借机制造个“偶遇”。
几位皇子淡笑着避开,兄弟间和声说着话,有匪君子。赵锦乐离得近,才听到几位谈的压根儿不是什么家国大事,而是在讨论谁更受欢迎。
七皇子周不语今年刚刚九岁,不若哥哥们沉稳,还没到能自如控制表情的年纪,看到有姑娘们往身边蹭,表情厌恶,恨不能拿着小鞭子上前去把人抽一顿。
正德帝的这些皇子里,七皇子是最受宠爱的,他是容妃的儿子,外祖是当今容丞相,出身金贵,性子骄纵。在众多也就三皇子周琏璋和汝阳帝姬能与之相比。据说,七皇子幼时,连弹珠都是用珍珠代替,一双小靴子,三十多个绣娘日夜不休花了十多天功夫才绣出来,这般的尊宠,连云岚皇贵妃也难以与之相提并论。
但是小皇子的性格也是息怒不定,旁人喜欢的,他不一定喜欢,旁人不喜欢的,他更不会喜欢。外间传闻,他宫里的宫娥,一年就能死个二三十个。赵锦乐与他接触不多,不知真假,但是这位小皇子,上一辈子却是早早地去了,正德帝为此深受打击,本就不好的身体,越发衰落,到后来一病不起。
谁下的手,她不知道,但左右不过眼前这几位表现的很是呵护这位弟弟的皇子们。
皇宫,自古就是埋骨地。
思索间,她没注意到,小皇子抬起头,阴沉沉地看她一眼。
几人说说走走,很快就到了齐王府,下人们对这些主子还是眼熟的,飞快地跑去请主事的。
没一会儿,管家就拖着胖胖的身子跑了过来,“奴才,奴才见过几位爷!”
六皇子周北歌拦住他,朗笑道:“爷今儿个是来探望大哥的,你不必拘礼,前头带路。”
眼神却似有若无地朝着赵锦乐瞥过来。
他们的这个大哥,不得父皇喜欢,向来没什么存在感,却在赵锦乐落水之后,毫不犹豫地拖着病恹恹的身体跳下水去救她,若说这中间没有什么事儿,谁信?
今儿个这些兄弟们,会这么热心地抢着来探望这个病秧子,怕是也都是抱着这个目的来的吧。
几人本来想着,周折殷这一落水,恐怕还要躺在床上躺几天,谁知一进院子,就看到周折殷披着外衣,站在门口,长身玉立。
他面色还很苍白,眼眶有些往里凹,眼窝子黑黢黢的,一看就是没休息好,在风口站着,凤一吹,就要咳几声,恨不能把肺都要咳出来的样子。
几个皇子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大哥您这是做什么?病成这样还要出来!”
他的小厮抹着眼泪哭道:“主子一听爷几个要来,死活非要起来到门口等着,说弟弟们第一次来府里,他这做哥哥的不能失礼。小的,小的从来没见主子这么高兴过,拦都拦不住。”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变了神色。他们来看周折殷,没有提前通报,已是失礼,这会儿还让“垂死”之人亲自到门口迎着,未免也太不人道,何况他还是他们的长兄。若是让礼部知道,恐怕弹劾的折子又要满天飞了。
周折殷又咳了两下,斥道:“胡说什么,爷的身体爷知道!”
“大哥,话不能这么说,他也是担心您的身体。况且弟弟们前来探望,就是希望大哥的身体能早日好起来,若是因为弟弟们的到来,再害大哥病重,弟弟们反而要愧疚一辈子了。”
周折殷温和道:“你们心疼做大哥的,焉知大哥不会心疼你们?”
“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你们进来坐,傅三,你去给几位爷沏茶。”
傅三只好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看那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好像谁能把他主子吃了似的。
可能因为周折殷身体不好的原因,屋里还开着地龙,热烘烘的,那股子药味儿,也就越发浓重。
汝阳撅着嘴,不高兴地拿小手在鼻子前扇着,很不喜欢这股呛人的苦味。
周琏璋警告地看她一眼,然后才转向周折殷,“大哥,您这病如何了?”
周折殷掩着唇咳嗽道:“太医院说,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我身子不好,总得将养几日。”
他说着笑了下,自嘲道:“我这身体,是彻底废了。”
“我若是有大哥的一半聪明,我倒是宁愿身体不好。”周琏璋有些感叹。
周折殷曾经的惊才绝艳,几个弟弟们或许是记不清了,他却是有印象的,曾经的太子折殷,三岁识字,五岁作诗,八岁那年便入了朝,同年南方大水,八岁的周折殷居然就连夜写出了治水的法子。曾经那人,何等的天资横溢,气势逼人,连正德帝都说出了,大周有折殷,何愁不昌盛的话来。他们几个弟弟,在周折殷的锋芒下,变得黯淡而不可一提。现在朝中众人都夸奖的周惊蛰,却连曾经周折殷的一半都比不上。
可惜,传奇,总是陨落的太快。
如今的周折殷,倒是泯然于众人矣了。
周昭南冷笑了声,没说话。他母妃曾经因为为雅安皇后说话,被贬了位份,到现在还不得正德帝喜欢,牵连的周昭南与正德帝关系也甚是疏远,因此,周昭南看不顺眼周折殷,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众人都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这声冷哼,周北歌摸着鼻子,似是无意道:“说起来,大哥和锦乐妹妹是不是旧识?大哥见锦乐妹妹落水,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就跟着跳了下去,可真是把弟弟们吓了一跳。”
周琏璋闻言也看向赵锦乐。
周折殷淡淡道:“赵小姐落水,关乎国事,我想哪怕是小七在,也会毫不犹豫。”
周不语眉头皱了下:“我可不会救蠢女人!”
“小七!”
周北歌似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对赵锦乐不好意思地拱了拱手,“大哥看起来可不像热心肠的人,所以北歌才有此好奇,是北歌俞越了。”
赵锦乐浅浅笑了下,捏着茶杯,心里清楚,周北歌并未信了这番说辞。
他也并不是真的好奇周折殷与她是否有旧情,他们今儿个想来探查的,无非就是周折殷是否还有争那个位置的心思,想要拉拢林将军,才会连命都不顾去救她。
正德帝身子已不大好,虽立了二皇子周惊蛰为太子,但是继任大诏一日未出,这皇位随时就可能易主。
现在朝堂上,太子惊蛰虽是呼声最高的,但是云岚皇贵妃母家并不强势,本人也不如三,七皇子受宠;三皇子周琏璋母妃是昭宁贵妃,乃太后侄女,其父更是当今兵马大元帅,名声只在林破敌之下;七皇子是正德帝的掌中宠,其母容妃是荣丞相的长女,若不是七皇子尚还年幼,恐怕呼声要高于另外两位。
随着正德帝身子不好,朝廷拉帮结派现象越发严重,基本上称得上分量的大臣,都已经站好了队。当然他们大部分都冲着太子和三七皇子去了。四皇子早夭,五皇子心不在朝政,早早就表现出不参与争嫡的意思,六皇子母妃只是个婢女,难登大堂,习惯性被人忽略。再就是透明人般的齐王周折殷。
虽然周折殷早已远离朝政,当个闲散王爷,常年不见人影,但是早年间的那些肱骨大臣们,对这位废太子,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哪怕周北歌不认为他有争那个位子的能力,但在眼前的局势下,他要真的淌进这趟浑水,局势会发生什么样的转变,也未必可知。
是以,周折殷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救的赵锦乐,也就值得他们思量起来。
赵锦乐对着周折殷举了举手中的茶杯,笑得灿烂:“上次匆促,锦乐还未谢过折殷哥哥的大恩。”
她这话一出,众人的表情就变得玩味起来。
他们对赵锦乐各种示好,无非想要拉上林家这艘大船,要知道,虽然陛下不喜林将军,但是林破敌手中还握着十万兵马的虎符,他们其中任何一个,要是能得到林破敌的支持,连皇位都不必争,直接造反,谁能抵抗得住?这也是正德帝忌惮林破敌的根本原因。
然而比赵锦乐的容貌给人印象更为深刻的,是她的聪慧。面对几位皇子,她一直都是一样的态度,有礼却绝不亲近,面对拉拢,假装不觉。哪怕是对周琏璋,也只是一句淡淡的“三皇子”殿下,像这样的,直呼其名喊折殷哥哥,却是从未有过。
他们之间……
周琏璋眉头挑了下:“我一直想让妹妹改口。妹妹硬是不肯,怎的到了大哥这里就变了?”
赵锦乐忽略那些探索的眼神,只是笑盈盈地望着周折殷:“折殷哥哥小时曾来侯府做客,我俩幼时相识,说起来,也算是竹马之谊?”
她不确定地笑了下。
对面,周折殷却是可见地面色阴沉下来。
众人也是面色一变。
周折殷当初被送往晋国做质子的事情并不是秘密,他好不容易逃回大周太子位置异位,他被扔到安远侯府“教养”也不是什么秘密。
若不是朝中老人后来拼死进谏,周折殷现在如何也未可知。正德帝这事做的确实薄情,后来,随着周折殷年长,这事也就成了禁忌。对正德帝而言,这是他做下的错事,不愿提起,对周折殷而言,这却是他一辈子不愿提及的阴暗。
而现在,赵锦乐就笑着说了出来。
一时,众皇子虽然明白了周折殷是念在旧识情谊上才肯救她,卸了戒心,另一方面,却为赵锦乐捏了把汗。
周折殷手下的扶手都被自己生生掰碎,他闭上眼,强忍着怒意,克制道:“傅三,我累了。送客。”
“大哥好大的脾气,不用你送,我们自己走。”
周昭南率先站起来,冷笑着离开。
周琏璋和周北歌对视一眼,也都起身告辞。
赵锦乐惴惴的,又想喊他名字,被周琏璋眼疾手快地拉住,牵着她的手腕,出了王府。
屋里,周折殷的怒意尽都收敛了去,把玩着赵锦乐用过的杯子,淡淡笑了。
这丫头,向来聪明。
傅三不安地看着他:“主子,是否还按原计划继续进行?”
毕竟,毕竟会牵扯到那人的安危啊,主子真能狠得下心?
周折殷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一时,傅三倒是有些同情外面那位赵小姐了。
周琏璋把前尘往事说了一遍,委婉地表达了周折殷大概不希望听到有人提起过往的意思,宝华很气愤地指责周折殷不念旧情,小姐本也没旁的意思。
赵锦乐制止她,不好意思地笑:“我倒是,倒是没想那么多。我还以为,折殷哥哥会救我,还念着过往情谊的,没想……”
她摇摇头,神色中有些落寞。
周琏璋不知怎的,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大哥不会怪你的。”
说起来,赵锦乐再聪明,也只是个女孩儿呀,哪里能明白朝堂上的事,明白她记忆中的竹马,或许对她存着些许兄妹情谊,但这感情,远胜不过被抛弃的伤痛。
但是不可否认的,周琏璋松了口气。
不管是周折殷存着利用想借她往上爬,还是动了想求娶她的念头,对这些皇子们,都没什么好处。眼下他们之间的关系,反而是最好的。
因为气氛实在不好,这会儿也就都没了再去玩的心思,几下一商量,决定还是先回宫。
临走时,路上一辆刻着容字的马车,与他们擦肩而过,赵锦乐忽然想起,宫宴那天,那个仰着小脸笑得天真无邪的容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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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锦乐前脚回府,后脚就被赵老太君叫了过去,闲话了一些家常,过几日就是她册封的日子,依大周礼法,新册封的公主郡主等都要去太后身边学几天规矩,皇室虽然没明说要什么时候过去,但想来也就是这几天。
老太君的意思是,她入宫,能否带着锦欢和明珠去开开眼,也跟着学些规矩。
赵锦乐眉头皱了下:“祖母,这只怕于理不合。”
那是皇宫,又不是菜市场。当然,她也明白老太君的意思,带着姐妹,万一能入了贵人眼,做个王妃自是甚好,没被相中,便是学学礼仪,瞧瞧宫里各位娘娘的手段,也是对她们受益匪浅的。
老太君笑道:“宫里允许带贴身丫头,你带上你的两个丫鬟,再把她俩也当丫鬟带进去,就算是圣上发现了,也不会说什么。”
堂堂侯府小姐扮作丫鬟不让人拿口实,便是圣上也不能挑错的。
“孙女知道了。”
不过,只怕她愿意,赵锦欢也不一定乐意呢。
果然,赵锦乐刚走不一会儿,赵锦欢就上门来闹,言谈间无非就是,她也是嫡女,哪有进宫还要假扮丫鬟的道理,还是她赵锦乐的丫头。
赵锦乐正在看书,淡淡地抛下一句爱去去,不去找祖母说就不再理会她了。
赵锦欢气得跳脚,但她向来是拿赵锦乐没有办法的,只好气哄哄地回去了。倒是赵明珠,没一会儿,抱着一小食盒蜜饯过来了。
“长姐,明珠这也没什么好东西,就这蜜饯还算新鲜,特来给长姐尝尝鲜,还望长姐莫要嫌弃。”
几个姐妹中,赵明珠是长得最一般的,也因为孙姨娘先前只是老爷身边伺候的丫鬟,出身不高,最容易被轻视。
她穿着一水儿黄色的,半旧不新的衣裳,怯生生地看着赵锦乐。
赵锦乐对柳姨娘母女以外的人并没有什么意见,虽都是她爹风流的产物,但本来赵成谨爱的也不是赵氏,所以,只要这些人不犯蠢非要惹她,明面上,她还是会给她们面子。
是以,赵锦乐接了那蜜饯,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总比对赵锦欢时,柔和了些。
“谢谢妹妹的蜜饯,姐姐这也没什么好东西可回礼的,宝华,我库房里是不是还有几匹锦缎?一会儿给明珠送去。”
赵明珠有些吃惊,连忙摆手说不敢,急的脸上都出了一层细汗。
赵锦乐翻过一页书,淡淡道:“姐姐给你的,就受着。过几日你随我去宫里,虽借用的是丫鬟名义,但你要记得你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小姐,扯几身衣服去吧。”
依柳姨娘那人,是断不会考虑到孙姨娘孩子的死活的。
说到入宫,赵明珠就不好再推辞了。诚如赵锦乐所想,柳姨娘不克扣她们院里的份例就是好的了,哪里会好心给她扯衣服?
赵明珠感激不已地走了,回去就将这事告诉了孙姨娘。孙姨娘抚摸着那如晚霞般的锦缎,一时情绪万千。
这种衣裳,平时也就赵青瑶和赵锦欢能上身,哪里轮得到自己女儿?
她摸着明珠的手,“既然你长姐说了,你便拿去做几身衣裳吧,别给咱们侯府丢了脸。”
“入了宫,万事都要听你长姐的,至少,她总不至于害你。”
“明珠晓得。”
晚间,赵老太君不知从谁那听到了这件事情,差荣秀给赵锦乐送了不少布匹来,虽比不得她送赵明珠的昂贵,但也是难得的好东西了。
其他三位小姐也都分得了一些。
赵老太君本来还是很高兴的,赵锦乐会主动送庶出妹妹东西,还是她紧缺的东西,说明赵锦乐对妹妹们还是有手足之情,对侯府,亦是有感情的。至于青瑶和锦欢,也只能说这两个孩子太不懂事。
这欢喜,没持续多久,就被赵成谨上门的请求给打散了。
“带着青瑶去?”
赵老太君死死瞪着赵成谨:“我今儿个白天同你说的,你这就忘了?”
赵成谨不高兴道:“这并没有冲突,我以后会对她好的,但是侯府里几个姐妹都去,只剩下青瑶,她是心思重的,她怎么想?”
“要么都不去,要去就得带上青瑶!”
赵侯爷难得强硬了一把,甩袖而去。赵老太君气得又摔了好几个杯子。
“作孽,作孽啊!”
然而赵锦乐倒是没有什么愤怒的情绪,在老夫人的试探下,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听从祖母安排。
她越是这样,赵老太君越是难受,侯府,亏欠赵锦乐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你放心,我会叮嘱青瑶,不给你惹了麻烦去。”
赵锦乐喝着茶,没说话。
打发走了赵锦乐,赵老太君立刻命人将赵青瑶叫来。
赵青瑶遂了心事,正高兴,见着老太君也是笑意盈盈的,光彩照人,全没有前几日的狼狈样子。
赵老太君视线落在她发间斜插的步摇上,仅这一支金钗,价格就不知凡几,柳姨娘为了让这个孩子在宫里引人注目,真是下了血本。
她冷笑一声:“青瑶,我不管你姨娘或者你父亲与你说了什么,你在宫中,一切都要听你长姐的,若因为你出了什么事,到时,我赵家宁可没了你这个女儿。”
赵青瑶一下就白了脸。
“祖母,为什么,青瑶能去宫里,您不高兴吗?”
“若是你和许成州之事没暴露在宫中各主子面前,做祖母的,只有为你高兴的份,但是你们的丑事,现在人尽皆知,你还要去宫里招摇,青瑶,你这是要害死你自己!”
赵老太君怒其不争。
焉知她不让她去,表面上是在责罚她,实际何尝不是在保护这个孩子?
赵老太君看着赵青瑶朦胧的泪眼,终究是叹了一声,软了声调:“青瑶啊,这几个孩子里,祖母表面对你长姐最好,但你是聪明的,知道祖母最喜爱的人其实是你。这些年,祖母表面罚你,但是哪次,你不是从中得到了好处?府里的绫罗绸缎,表面上是你长姐得的最多,但是你长姐得的,也是你挑剩的。你和许成州来往,祖母知道,却没告知你长姐,只是私下告诫你莫要胡来。这次,祖母明知你委屈,却不肯让你去,祖母为什么这样做,你还不明白吗?”
但凡能为她争的,她何时不在为她筹划?
赵青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老太君怀里:“青瑶知道的,知道祖母最心疼青瑶。可是这几日,母亲对青瑶都冷淡了,我,我实在是害怕……” 再嫁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