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吻,仿若光阴静止。
犹记得去年春花俏,风在耳边笑,季君撷曾在昭陵的绿杨堤岸向她许诺,若此役大捷,他便向皇上讨个恩赐,以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她过门。
只可惜今年春光逝,转眼秋便至,他在战场浴血杀敌,她却嫁给了别人为妻。
十三年前他们在仙山第一次相见,云千落四岁,他十二岁,她糯糯的喊了他一声大师兄,踉踉跄跄的上前来给他送桃花糕,一不小心就跌进他的臂弯里了,站起来第一句便是,大师兄,你身上有股桑落酒的清香,能否给我也尝尝?
师父当即赏了他一后脑勺:“小兔崽子,又偷喝为师酿的酒。”
其后数年,云千落只要嘴馋,他便去偷师父酿的桑落酒。
他本向往江湖逍遥自在,却在十八岁从军,为的是有朝一日功成名就,能够体体面面风风光光衣锦还乡的来迎娶她,终于在去年春天,他被封为征南大将军,只等百濮一战结束,他们就能在一起长相厮守。
这些年,他不敢有半点逾矩,生怕自己会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如今美人在怀,他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但他不能毁了她一生清誉,面对她的热吻,他闭上眼,告诉自己,就一瞬间,一瞬间就够。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外头火光四射,晕眩的云千落倒在季君撷的怀里,看到了一张又一张惊恐而又不敢置信的脸,尤其是慕青时,他的脸唰的一下就到了她眼前,混乱之时不知道喂她喝了什么,只觉得那味道有点腥,又有点咸。
待她清醒过来,她和季君撷被塞住嘴双双捆绑住丢在慕家祠堂里,所有人都在。
“醒了,快看,她醒了。”
陈仙儿第一个开口,生怕这热闹没法开场似的。
老夫人阴沉着脸问:
“王妃,你给老身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云千落没有忘记,她没能忍住,发了狂似的吻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她一点都不后悔,若是再有一次这么不计后果的机会,她愿意和他一起双宿双飞,哪怕此生只能隐姓埋名寂寥终老,也好过这有了今日便无明日的生活。
大家都在等云千落开口解释,婉妤迫不及待的端着那只盛过参汤的碗跪在老夫人面前:
“还请老夫人明察,今夜王妃本已安寝,是蓉主子命琉璃送了参汤来,说是老夫人的意思,王妃本不想喝的,奈何琉璃长跪不起,王妃向来体恤下人,便喝了琉璃送来的参汤,不曾想,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王妃便察觉身体不适,命奴婢前去请白术婆婆。”
张妙蓉听了,带着琉璃跪下:
“回老夫人的话,参汤确实是妾身让琉璃送去的,说起来这人参还是王妃接我们姐妹入府那日赏赐的,妾身瞧着王妃身子虚弱,便亲自熬了参汤。”
老夫人点点头:
“此事我知晓,你也是一片好心,王镛,霍神医可在府中?”
王镛从人群中站出来:
“回禀老夫人,霍神医担心王爷和王妃的身子,老奴便安排霍神医在惊雁阁住下了,季将军手底下的士兵还有伤未愈,正好让霍神医帮忙治疗。”
老夫人急促说道: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请霍神医过来验验,看这参汤里到底有没有古怪?”
在霍神医没有到来之前,慕青时蹲下身拿掉布团捏着云千落的下巴质问:
“云千落,本王亲眼看见你们抱在一起,你还有何话可说?”
云千落冷笑一声:
“王爷,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热闹,好看吗?”
慕青时发了狠,掐的用了力,婉妤放下汤碗横冲过来撞开了慕青时,冲他咆哮道:“王爷,你捉奸成瘾了?你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招数?能不能一次使出来?我家小姐在大婚之前与你平生不识素未谋面,而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我家小姐,都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是没安好心,也怪昭陵云家瞎了眼,给小姐找了这么个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话一出,云千落连阻拦都来不及。
老夫人震怒,一捶红凰拐杖,威严四射:
“放肆,竟敢辱骂王爷,来人,掌嘴。”
茱萸和白术在老夫人身侧,都没第一时间站出来,倒是张妙蕊疾步上前啪啪接连扇了婉妤几耳光:
“你个下作的东西,王爷何等的尊贵,岂是你这等贱婢能诋毁得了的。”
婉妤嘴边淌着血渍,她心里清楚,那日张妙蕊吃了暗亏,这笔账终归是逃不掉的。
云千落心疼婉妤,替她求情:
“祖母息怒,婉妤她...”
老夫人摆摆手:
“求情的话就算了吧,你都自身难保了。”
婉妤骨气硬,倔强的看着慕青时:“这些话我憋在心里老早就想说了,从小姐嫁进王府的那刻起,王爷时时刻刻都在算计陷害小姐,像今夜这种事情,王爷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也罢,今日说出来,总算是落得个痛快,要打要杀都请便,我这一生能遇到小姐,已是万幸,只求今后小姐能早些脱离苦海,与有情人终生眷属。”
陈仙儿再次出手想要掌嘴,被慕青时抓住甩开了:
“你这一生,你个小丫头片子才多大,你这一生才哪到哪?好好活着不行吗?”
听得出来慕青时是有意饶过婉妤,云千落心里总算稍稍安宁些,但老夫人哪听得这些,当即恼了:“反了反了,你个下人竟敢说这样的话,来人,把她拖下去杖毙,以儆效尤。”
一直在冷眼旁观的慕青梧也慌了,急忙上前求情:
“万万不可啊祖母,眼下真相不明,若是雁南王府就这么平白无故的逼死了一个婢女,传出去全城的百姓该如何非议?况且之前的事情,也确实是大哥做的不厚道,这丫头虽说话重了些不好听,但忠心护主的情意却是难能可贵的,依孙儿看,此事先等霍神医来了再说。”
恰好此时,王镛带着霍神医来了,霍神医仔细检查了汤碗,得出的结果是无毒。
矛头直指云千落,张妙蕊将姐姐张妙蓉扶了起来,指着云千落控诉道:
“王妃不守妇道与人苟合,被人捉奸铁证如山还妄图嫁祸给姐姐,妾身恳请老夫人替姐姐做主,姐姐一片好心却被人利用,其心当诛。”
老夫人俯视云千落:
“王妃还有何话可说?”
云千落往后仰了仰,自从季君撷从军之后,他身上那桑落酒的清香就越来越淡了,她生怕有朝一日,再也闻不到他身上的酒香味儿。
如果注定一死,与季君撷死在一起,是她毕生所愿。
云千落灿然而笑,望着慕青时那张好看到十分邪恶的脸说:
“与虎谋皮,妾身早该知道有此下场,如果这就是王爷想要的结果,妾身恭喜王爷,得偿所愿,妾身死而无憾。”
慕青时揪着眉心,不等他开口,老夫人便下了令:
“依祖训,王妃不贞,从族谱除名,沉溺牢,季将军,你虽是皇上亲封的征南大将军,但你竟敢与雁南王妃有染,老身不能夺你性命,就杖责一百军棍,然后送去皇城,交给皇上处置。”
季君撷被府兵扶起,终于能开口了,但他知道就算说破天,也比不过慕青时等人的亲眼所见,于是他揽下了所有罪责:
“此事与王妃无关,是我鬼迷心窍,见王妃貌比天仙便起了歹心,我甘愿一死,还请老夫人饶过王妃。”
事已至此,一直觉得此事蹊跷的慕青桐再也忍不住了,跪在季君撷身旁替他求情:
“祖母,季将军忠肝义胆,绝不可能做出这等小人行径来,更何况他是大哥的救命恩人啊,要不是有季家军的拼死护送,大哥早就命丧黄泉了,救命之恩不可不报,还请祖母多给我们几天时间,我们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的。”
慕青桐出面求情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慕青时故作不悦:
“桐桐,你竟然替这对狗男女求情?”
慕青桐不敢置信的看着慕青时: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呢?我宁可相信婉妤说的,这一切都是你在设计陷害,我也不会相信嫂嫂会做出不守妇道的事情来,一定是你蓄意为之的,目的就是想害死嫂嫂,当年你巡防归来回皇城复命,酒醉之际说出你与百濮的良姜公主情投意合,莫不是这几年过去,你仍未死了这条心?”
良姜公主?
百濮十大部落首领鹤虱王最宠爱的妹妹良姜公主?
听说良姜公主年已十九,却迟迟未有婚配,西羌王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良姜公主,去年两国战事吃紧,皇上曾提议和亲,让良姜公主做太子殿下的侧妃,鹤虱王觉得皇上是在侮辱他的妹妹,从此两国再无交好的可能。
老夫人亲自上前扇了慕青桐一耳光,厉声呵斥:
“此事到此为止,王妃沉溺牢,季将军杖责一百军棍送回皇城交给皇上处置,谁要是再替他们求情,同罪,绝不姑息。还有这个婢女,拖出去杖毙。”
云千落头皮一麻,趁着老夫人从她身边经过时抱住老夫人的腿:
“千落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祖母放过婉妤,她是个孤儿,她的母亲当年就是因为在皇城里给先王妃诊过脉,被皇后娘娘赐了毒酒,当时有个老乞儿救了她一命,她便随着老乞儿逃难到了昭陵,还请祖母看在当年她母亲宁死也要说出真相的份上,饶她一命。”
老夫人手一抖,低头看着云千落:
“你又想编瞎话来糊弄老身不是?”
云千落摇着头:“千落不敢,祖母一定记得,当年皇上欲将毒杀先王妃的罪名安在先王身上,是婉妤的母亲出面作证,证明先王回雁城之后,先王妃出城相送,回城时身体不适晕倒,正巧碰到了婉妤的母亲,婉妤的母亲诊出当时先王妃怀孕两月,先王妃感念婉妤的母亲救命之恩,便常常接她母亲入府。”
当年的事历历在目,老夫人心软了:
“这个婢女以下犯上,念其忠心护主,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打她三十大板,是生是死就看她的命数了。”
云千落瘫软在地,三十大板对于寻常人来说简直要了命了,但婉妤陪她在仙山习武多年,好歹有些内力护体,要承受住这三十大板,倒也不算太重。
好不容易得了个解恨的机会,张妙蕊自然不会错过,她蹲下身去压低声音娇羞一笑:
“小贱人,你到底是落在我手里了。”
说完她还装好人:“琉琉,你瞧她细胳膊细腿的,怕是经不起府兵的这三十大板,不如就由你来吧,也好手下留情。”
琉琉的身手云千落是领教过的,幸亏慕青桐出头:
“大哥,咱这雁南王府,几时轮到一个侍妾当家做主了?”
慕青时阴着脸回道:
“桐桐你也长大了,这点小事就交给你来处理吧,二弟,季将军的事情就交给你,木兮,先带王妃回云雁阁,本王有话要问她。”
眼瞅着慕青时把云千落带走了,张妙蕊气的直跺脚,陈仙儿抱着手炉看热闹:
“走吧,咱也上云雁阁瞧瞧去,这郡主的脾气啊,怕是你我都不能招架,这边的热闹,咱就甭凑了,红梅姐姐,咱也一起去呗。”
绿草没了,喻红梅稍显憔悴:
“我就不去了,夜已深,我先回房睡去。”
张妙蕊挽着张妙蓉的手,不满道:
“真无趣,每次都是她最扫兴,姐姐,既然她不去的话,我们一起。”
张妙蓉打打哈欠:
“好妹妹,你跟仙儿妹妹一起去吧,姐姐也回房睡了。”
只剩下陈仙儿和张妙蕊,两人都有些错愕,却很快达成一致,一前一后的往云雁阁去了。
回到房间,仿佛季君撷的气息还萦绕于旁,云千落被慕青时丢在床上,木兮心里担忧着婉妤,急忙关了门,嘱咐了云雁阁的婢女在门口守着,自己匆匆忙忙的去找慕青桐求情。
云千落不明白的是,既然参汤没有问题,那她到底是中了什么迷药?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慕青时突然像匹饿狼一样扑过去,云千落下意识的出了手,慕青时被她丢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慕青时本想解释,话到嘴边又咽下了,脱口之后就变成了质问:
“云千落,你是不是压根就不想当什么雁南王妃?”
云千落冷哼一声:
“王爷,当初相府的千金装病不肯嫁给你,你不也一样顺手推舟的就接受了皇上的赐婚,你之所以娶我,不过是想让皇上安心,现在的局势你也看到了,你娶了已经没落的昭陵云家的嫡女,皇上却还是忌惮你手中的兵权想要夺你性命,我们两家联姻,都不算你情我愿,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慕青时沉思片刻,很平静的问:
“在祠堂里,你完全可以威胁本王洗清自己,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云千落也想过,如果揭穿慕青时假装失忆和武功全无的阴谋,或许可以嫁祸给慕青时,说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但她到底是忍住了,她想看看慕青时耍什么把戏。
“妾身重诺,也信诺,相信王爷当如是。”
慕青时心虚的看着她:“如果本王愿意成全你和他,你敢跟他私奔,远离这些阴谋诡术的朝局纷争吗?”
云千落差点就脱口而出我愿意。
但她知道,昭陵云家要是断了后,就彻底没落了。
她出生在昭陵云家,有她需要完成的使命。
她不能!
见她迟疑了,慕青时起身上前蹲在她的腿边,握住她的双手轻问:“如果我能帮你完成所有你想做的事情,你愿不愿意陪在本王身边?”
云千落警觉的看着慕青时,不由得苦笑道:
“你?贪生怕死的雁南王?你敢跟我去闯皇城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龙潭虎穴?你敢为了我和整个皇族相争,你敢为我云家枉死的四位胞弟及二十余口人报仇雪恨?甚至是为了我搭上整个雁南王府,搭上你祖母,你二弟,你小妹的性命?”
当年他承袭父爵回皇城复命,当着南楚文武百官王侯贵族的面,皇上让他和太子比武,他吓的双膝跪地大喊饶命,成为南楚最大的笑话,就这么一个窝囊废,能帮他完成所有想做的事情?
慕青时没想到她知道的这么多,瞬间底气就弱了:
“有何不敢?英雄自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气魄,本王不知道你与皇上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只要你痛恨的人事物,本王都替你扫平。”
云千落大笑:
“就凭你?你拿什么来保护我?就凭着你这装傻充愣的本事?慕青时,我用不着你假惺惺的在这儿装好人,祖母已经说了将我沉溺牢,难不成你想违抗祖母的命令?”
慕青时握紧她的手:
“为了你,负尽天下人又如何,你起来,本王这就带你去见祖母,本王告诉她,如果你死了,本王绝不苟活。”
云千落起身甩开他的手:“王爷,你这又是何苦呢?难道你要告诉祖母,是你精心设计了这出捉奸的好戏,是你闲着无聊了要拿我这个不受宠的正妃来嬉笑逗乐?还是说你胸襟宽广到丝毫不在乎我心里装了别的男人?”
慕青时哑然,半晌才挤出一句:
“你不相信本王?”
云千落看着慕青时这张看起来很是无辜的脸蛋:“你要我信你,除非有朝一日南楚皇帝跪在云家祖陵磕头认错,我就信你。”
这未免太难了点,慕青时只能转移话题:
“本王不敢保证什么,但你相信本王,若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你若无辜,本王必定护你一世安好。”
云千落不由得嗤之以鼻:
“真相大白?王爷想将当年的脏水泼到昭陵云家的身上?王爷所说的一世安好,也包括妾身心里日思夜想的君撷哥哥吗?”
慕青时点点头:“包括他,他不单单是你的心上人,也是本王的救命恩人,本王理当报恩。”
云千落顺势说道:
“那好,你现在出去,免了君撷哥哥的一百军棍,放他走,他是沙场驰骋的英雄,不该被困在这阴冷晦暗危机重重的雁南王府。”
慕青时慨叹:“你是不是还等着征南大将军大战百濮凯旋,然后带你走?”
云千落白了他一眼:
“王爷若是有心放人,就别婆婆妈妈,若只想装装好人,就免了这些心思吧,今夜你放不放他,我都不会因此对你有半点感恩,都这么晚了,溺牢的水应该涨到腰际了吧?”
慕青时无奈的看着她:
“你放心,在真相大白之前,本王会护你周全的。”
慕青时去了,前来凑热闹的陈仙儿和张妙蕊见时机正好,叫了王镛管家前来押人,只说是老夫人的命令,王镛深信不疑,再度将云千落锁进了溺牢里。
“王妃,这个地方,你不陌生吧?”
陈仙儿抱着手炉往自己脸上蹭了蹭:“哎呀呀,这溺牢的水呀,着实冰冷,我这手炉刚刚还烫着,现在就觉得有些凉了呢,妙蕊,你觉得呢?”
张妙蕊狠笑:
“王妃,上一回你接连逃脱两次大难不死,这一次,你恐怕不是溺死的,这么冰冷的水,冻死人了哟。”
两次?
云千落抬头去看高高在上的张妙蕊,只见她身旁的婢女琉琉拽了拽她的衣袖,张妙蕊立即收敛了笑容,稍显惊慌的拉了拉陈仙儿:
“仙儿,这里太冷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张妙蕊抬脚就想走,只见慕青梧带着一干人等堵在牢门口,笑嘻嘻的问:
“小嫂嫂这就走了?不再凑会热闹,这好戏才刚刚开场啊。”
张妙蕊脸色一变,拉着琉琉的手就往外走,慕青梧伸手拦住她:
“本世子要是耳朵没聋掉的话,刚刚小嫂嫂说王妃上一次接连逃脱了两次都大难不死,本世子想问问小嫂嫂,王妃沉溺牢的主意是你姐姐出的,那另外一次大难不死,指的是什么?”
众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张妙蕊身上,只听得扑通一声有人落水。
云千落低头一看,慕青时竟然入了水,潜下身去打开了她的脚镣。
伤势未愈的慕青时,没有将手中抱着的云千落交给前来帮忙的江阚,而是一路抱着回到了云雁阁,婉妤的三十大板已经挨过了,木兮送她回了下人房里后,刚好烧了一大盆热水,本来是想给婉妤擦擦身子的,没想到王爷和王妃湿漉漉的回来。
今夜注定无眠,等云千落和慕青时都洗了热水澡换了衣服来到大堂,老夫人坐在大堂之上,张妙蕊和琉琉跪在众人面前。
慕青时牵着云千落的手走过去笑着问:
“本王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好戏?”
慕青桐双眼红红的,脸上却带着笑说:
“大哥大嫂来的刚好,管家去请她姐姐了,应该很快就到。”
老夫人见了云千落,向她招了招手:“千落,快到我跟前来,这儿暖和。”
这是怎么一回事?
云千落心里发怵,但她还是走到老夫人身边,紧挨着她坐下了。
她看到哭的双眼通红的慕青桐,娇嗔的掐了慕青梧一下,似乎是在责备他什么,兄妹俩的小动作很快就停止了,王镛带了张妙蓉和琉璃前来,那琉璃的手中,还拿着一个包袱,慕青梧上前质问:
“说,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琉璃趴在地上颤抖着答:
“回世子的话,这里面是一件衣裳。”
王镛打开了那个包袱,那里面果真是一件衣裳,但这衣裳十分眼熟,和前天夜里刺杀慕青时的蒙面人穿的夜行衣一样。
慕青梧又问:
“这衣裳是谁的?”
琉璃诚惶诚恐的抬起头来看了慕青时一眼,闭口不言。
慕青梧随着琉璃的目光瞧过去,慕青时的心思全在云千落身上,此刻正殷勤的去探云千落手中手炉的温度,可能是察觉手炉有点凉了,还把自己的换给了她。
待慕青梧再问时,琉璃才道出:
“这衣裳是琉琉的。”
琉琉回头恶狠狠的瞪了琉璃一眼:“你血口喷人,这不是我的,求世子爷明察。”
王镛把那夜行衣丢在琉琉面前:
“你好好看看,这是不是你的衣裳?”
琉琉还想狡辩,但她摸到了袖口的针脚,顿时把矛头指向了慕青时:“没错,这衣裳是奴婢的,但这衣裳是王爷叫奴婢准备的,王爷大婚之前来城北找大小姐和二小姐,但那日大小姐外出未归,王爷跟二小姐相谈甚欢,说起娶妃一事,王爷说大婚之后就接两位小姐入府,只怕以后不能随心所欲的带小姐出来玩乐,就命奴婢准备了两套夜行衣,王爷,您可要替奴婢做主啊。”
众人目光一挪,慕青时当然记得,这事不能认啊,慕青时矢口否认:
“本王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琉琉喊冤不成,拉了拉张妙蕊的衣袖:
“小姐,你说句话呀,明明是大婚之前...”
张妙蕊目光阴狠的盯着云千落:“琉琉,什么都别说了,我到现在总算是明白了,王爷早已不是当初的王爷,如今想来,王爷让我们帮忙整蛊王妃那夜说的话,是真心的,偏偏我们傻,以为是假话。”
慕青梧好奇的问:
“你说清楚,王爷那夜说过什么?”
张妙蕊眼中含恨的看着慕青时:
“王爷那夜捉到了王妃的师弟,说是要演一出好戏给我们看,让我们极力配合,带着老夫人去捉奸,让王妃尝尝被淹在溺牢里的苦头,那日清晨在云雁阁门口,我们姐妹说给老夫人听的话,都是王爷教的,王爷难道忘了吗?”
慕青时想赖都不敢赖,倒是云千落坦言:
“说起来你们也是极其可悲的,当夜王爷就把真相告诉本王妃了,王爷贪玩,不足为奇。”
张妙蕊仰天大笑:
“贪玩?王妃觉得王爷这是贪玩?我看是王爷嫉妒,嫉妒你心里的那个人,王爷骗了我们,说只要我们告诉老夫人,王爷心里一直都有王妃,自从昭陵崀山一别,王爷就已情根深种,只盼着有朝一日能迎娶你,当时只觉得王爷最擅说书,现在想想,那何尝不是真情流露。只是王爷身份尊贵,怕贸然求爱会被王妃拒绝,才想出这法子道明心中的情意。”
崀山一别?
云千落茫然的看着慕青时,她与他在大婚之前从未见过,怎会有崀山一别之说?
事已至此,张妙蕊低下头,不再多说。
琉琉整个身子都在发抖,慕青梧质问她:“快说,给王妃下毒的,是不是你家小姐?”
毒害王妃可是死罪,张妙蕊和琉琉都拒不承认,两人一口咬定这夜行衣是王爷吩咐置办的,慕青梧只好把目光转到张妙蓉和琉璃身上:
“那你们说说,今夜为何突然带着这夜行衣,鬼鬼祟祟的出现在后花园里?”
琉璃不敢说,张妙蓉沉思良久,挺身而出:
“给王妃下毒的人是我,是我嫉妒王妃备受王爷宠爱,所以起了杀心,此事和我妹妹无关,既然事情败露,我无话可说,得不到王爷的怜惜,苟且活着还不如痛快死去。”
众人一惊,就连张妙蕊,都忍不住回头看了张妙蓉一眼。
云千落一眼就察觉到张妙蓉在撒谎,她和张妙蕊不一样,长姐如母,她带着妹妹成为城北浪荡的姐妹花,这背后的苦涩和心酸无人知晓,但她每每提及现在的安宁日子,云千落总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满足。
是什么原因促使张妙蓉站出来顶罪,云千落不得而知。
慕青梧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幕,就在众人都不知真假的时候,喻红梅悄然起身行了礼:
“回禀老夫人,妾身有话要说。”
老夫人拄着拐杖起身:
“讲。”
喻红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脱口道:
“王妃被关在溺牢那夜,仙儿妹妹回来后说她扇了王妃的耳光,妾身心想,仙儿妹妹闯了大祸了,又听绿草来报,说是王妃被人救出送回了云雁阁,妾身以为是老夫人下令饶过了王妃,便熬了参汤带着绿草去看望王妃...”
说到这儿,喻红梅的声音小了许多,老夫人上前两步:
“你接着说。”
喻红梅低头看了看张妙蕊,指着她说:“仙儿妹妹说蕊妹妹也对王妃不敬,妾身便去筝雁阁找蓉妹妹,想让她也代蕊妹妹向王妃赔个不是,不巧的是,那夜蓉妹妹身体不适早早便睡下了,妾身来到云雁阁,正巧看见蕊妹妹的婢女琉琉鬼鬼祟祟的从云雁阁翻墙出来。”
竟有人亲眼看见了,张妙蓉再次挺身:
“是我指使琉琉去给王妃下的毒。”
慕青梧不信,指着琉璃问她:“若真是你,你为何不让琉璃去?”
张妙蓉解释道:
“因琉璃不会武功,云雁阁那么高的院墙,只有琉琉才能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下翻墙进去。”
慕青梧又问琉琉:
“她说的是否属实?”
琉琉不明白张妙蓉为何要扛下这一切,事已至此,她不敢撒谎,张妙蓉见她不配合,出言提醒:“琉琉,你别忘了,是谁救了你的命。”
还真是姐妹情深,可惜就在此时,陈仙儿也站出来指认:
“她撒谎,我能作证,是张妙蕊给王妃下的毒,那天晚上张妙蕊给王管家喝了一杯茶,茶里就放了泻药。”
王镛后知后觉的说:
“怪不得那天晚上老奴一直上茅房。”
这么多人指认她,张妙蕊自知难逃罪责,她回转身看着自己的姐姐:“姐姐,你不必替我顶罪,没错,是我...”
话说一半,张妙蓉猛的扇了她一巴掌:
“什么顶罪,全都是我干的,跟我妹妹无关,是我让琉琉给王妃下的毒,我是想嫁祸给王爷的,既然王爷那么痛恨王妃,不如我帮他了结了王妃,我本以为等王爷回来会继续折腾王妃,王妃只要一出手动了体内真气,就会毒发身亡。”
慕青桐恍然大悟:
“这么说来,真的是你。”
张妙蕊一脸茫然的看着张妙蓉:
“姐姐,你到底在说什么?毒是我指使琉琉去下的,跟你无关,要杀要刮就来个痛快的,我姐姐向来与人为善,她对王爷的情意比任何人都要真切,她怎么可能嫁祸给王爷。”
大堂里顿时一片纷乱,琉琉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她磕头认错:
“都是我干的,求老夫人和王爷饶了我家小姐,奴婢知错,奴婢罪该万死。”
话毕,琉琉飞快起身夺了府兵手中的利刃,自刎而死。
慕青梧都没来得及阻止她,琉琉已死,张妙蕊凄厉呐喊一声,站起身来指着云千落说道:“云千落,我就算是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实话告诉你,我想过无数种毒死你的法子,只要你死了,我们就算做不了正妃,也好歹能有个侧妃的盼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没有人把我们当人看,我们明面上是王爷的侍妾,实际上连个卑贱的婢子都不如,凭什么?凭什么她能喊老夫人一声祖母,我们却连喊出祖母二字的资格都没有,还有世子和郡主,说得好听点喊我们一声小嫂嫂,说难听点,在他们心里,我们就是个荡妇。”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窃窃私语。
说到世子和郡主,张妙蕊上前几步,在慕青时面前诉苦:
“王爷,你可知自打世子和郡主回来的这些时日,我们都是如何度日的?我们有茶不敢喝,有饭不敢吃,有床不敢睡,有钗不敢戴,生怕一个不慎,就落得个口不能言手不能提腿不能动浑身长满红疹的下场。”
听到这儿,慕青桐都忍不住笑了,若不是大哥提前回来了,她还有好多法宝都没派上用场呢。
张妙蕊话锋一转,再度指着云千落说:
“还有她,表面上和我们姐姐妹妹的称呼,其实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们的出身,她以为自己是谁啊,昭陵云家的嫡女,我呸,昭陵云家早已成为世人眼中的大笑话了,她还真把自己当成千金小姐呢。”
没想到她有这么多的怨言,的确,昭陵云家虽然没落了,但昭陵云家好歹有个皇上最宠爱的贵妃,皇上为了博得贵妃的谅解,将云千落赐给雁南王之时曾说过,雁南王府只能有一位妃子,不许立侧妃,侍妾只能算得上是个通房丫头。
就连云千落的嫁妆,都是皇上按照公主出嫁的规格来置办的,如今的昭陵云家,只剩一所空荡荡的宅子里,住着云千落的爹和娘。
皇上还曾想收云千落为义女,赐公主头衔,从皇城送嫁,但云千落婉拒了。
也难怪张妙蕊会如此疯狂,在世人眼中,皇城里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对一个没落家族的嫡女都如此尽心尽意,岂不让人羡慕。
再加上入府那日老夫人叫她们前去训话,就曾提醒过她们的身份,只是碍于当时的慕青时十分宠爱这几人,老夫人才准许下人们称她们为小主子。
慕青桐撅撅嘴,不满的问道:
“就算你对二哥,对本郡主,甚至是对王妃嫂嫂有诸多怨恨,那也不足为奇,反正你们这些人在本郡主的眼中,连给王妃嫂嫂当肉凳都不配,可大哥是你们的天,你们一个个都口口声声说爱着我大哥,那我问你,前天夜里,你怎么会对大哥也动了杀心?”
云千落看得很清楚,张妙蕊听到前天夜里四个字时,眼神很迷乱,像是与己无关似的。
但她已然成了个疯婆子,大笑道:“哈哈哈哈,岂止是杀心,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张妙蕊是疯狂至极了,她趁众人不备,夺了慕青桐腰间常年随身佩戴的追月剑,怒吼一声朝着云千落的心口刺去... 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