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爸爸跟着大伯进了屋。
爷爷家的房子的格局是,一进门是厨房,左右两侧是两个屋子,一个是爷爷奶奶住,一个是大伯和伯母住。
在外屋厨房里,看到伯母正迎了出来。她看到是我们来了,连忙把我们让进了爷爷奶奶那屋里。
大伯和伯母就是普通的农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一些,我爸爸常年在外面打工,也一样很显老。
我一眼就看到那灶台上正炖着金黄色的酸菜,汤里还漂着白色的肥肉片,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我又冷又饿,看到这情景,馋得直流口水。
爸爸把坏了的编织袋就扔在了外屋地上,我们进了屋里。
屋里生着炉子,加上灶台那里也生着火,火炕也烧得很热。我很快就暖和起来了,脱掉了羽绒服,爸爸也脱下了旧的军大衣,扔在了床上。我怕把新买的羽绒服弄脏了,就搭在一把椅子上。
爷爷奶奶盘着腿坐在火炕上,炕中间摆了一张方形的炕桌,饭菜已经端上桌了,有大米饭、酸菜汤,蒸萝卜片醮大酱,还有一碟红咸菜,他们好像正在吃晚饭。
爸爸和我给爷爷奶奶问了好。
仔细算来,我已经有五年多没回乡下来看望爷爷奶奶了,他们老俩口看上去还很健康,红光满面的。
他们问我爸爸现在在哪干活,爸爸说在西北的一个工地上,现在干完了一个工程,算是间隙期,工程队给放假了,这才有空回来看看。
他们又问我,还在上学呀?我说,我去年就毕业了。他们可能是好多年没见到我了,一直以为我还在念书呢。爷爷又问我,有没有找工作呀?我说,我工作过,是广告设计,干了一年多,现在辞职了,过一段时间再找。
他们听我说现在还没有正式工作,好像还有点不高兴。
爸爸接过话来说道:“我们家亮亮啊,那才是有出息呢,前不久考上了公务员!咱们家祖坟可算是冒青烟了。”
爷爷听了,也很高兴,还让大伯拿来白酒,让爸爸和大伯陪他喝上一盅,庆祝一下。
我听他们那意思,好像我哥哥就是全家族的光荣,而我就像个废物一样。算了,先别管他们说什么,还是吃饭要紧。
伯母给我和爸爸拿了碗筷,又盛了一碗酸菜汤端上桌来,可能是我和爸爸来了,她又在汤里加了一些血肠。
我盛了一碗米饭,吃了起来,那酸菜很酸,汤里闪着油光。这些年在外地,我几乎就没再吃到过纯正的东北的酸菜,还是从前那个味道。蒸萝卜片醮大酱也很好吃,可能我是饿了吧,那大酱应该就是爷爷家自己做的,很咸,很下饭。
大家一边吃一边聊着,我很少说话,问到我也就是嗯,啊的,或者只说上一两句。
他们聊着这几年来的事情。大伯的两个儿子都出去外地打工去了,要到过年才能回来,这年头的钱也不好挣,除了自己吃穿用度,要是有剩余的钱,还能给家里寄点回来。
爸爸还问大伯的两个儿子的婚事有没有着落?大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唉,还是差钱哪。”
大伯又问到我兄妹二人的婚事,爸爸说:“我们亮亮啊,不着急,男子汉大丈夫,先把事业干好了,何愁没有老婆?”
其实爸爸也是底气不足,我们家的条件也不好,哥哥刚上班还没几天,也没有多少积蓄,想找个结婚的对象也不容易。
大伯看了我一眼,说:“明珠呢,现在可有对象啊?”
我听到这话,很不好意思地抢过话来,我怕爸爸接过话题又要贬低我。
我说:“大伯,我去年已经结婚了,然后……又离婚了。”
说完,我继续大口大口地吃饭。
他们沉默了一会。
爸爸说:“这丫头啊,就是胡闹,自己在外地随便找个男的就嫁了,也不好好看看,也不让我们把把关,完了说离就离了……”
我放下筷子,说:“爸爸,你就别拿我说事了,我……”
我当时真想大哭一场,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可是我忍住了,在爷爷、奶奶、大伯、伯母面前,甚至在我爸爸面前,我不想哭,他们虽然是我的亲人,可是他们都不理解我的苦衷,有时候甚至比陌生人还要冷漠。
我转移了话题,接着说道:“我……我累了,赶了一天的路,我也吃饱了,躺下休息一会,你们慢慢吃,慢慢聊吧。”
说着,我来到土炕的一角,在柜门下面(东北农村的土炕上,靠墙的位置一般都有柜子)躺了下来。背对着他们,我闭上眼睛,眼泪慢慢地流了出来。
伯母还说:“明珠,你再吃点啊。”
爸爸说:“没事,不用管她。她这些年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读书、工作,主意挺正的,她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吃点苦头才能知道,听老人的话错不了。”
他们吃完了饭,伯母撤了桌子。爷爷奶奶又拿起烟袋锅子,抽起了烟,爸爸和大伯也抽着烟卷。他们一边抽,一边继续聊着,屋里弄的乌烟瘴气的。
爸爸从编织袋里拿出了给爷爷奶奶带来的东西。
那是我和爸爸在P市买的土特产,还有一些,是他跟工程队干活,在西北带回来的土特产,有百合、大枣、杏干、枸杞等。他在普江镇的家中也一直没有拿出来,原来是给爷爷奶奶的。
我也许是被爸爸气的,也许是被烟呛的,也许真是累了吧,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隐隐约约地记得,半夜里,爸爸把他的旧军大衣盖在我的身上,然后就关了灯。
第二天早晨,我早早就醒来了——是被尿憋醒的。
我睁开眼睛一看,我和爸爸、爷奶奶睡在这一个土炕上,伯父和父母应该就住在那边的屋里吧。
我披着爸爸的军大衣出去上厕所,这时候天还没有大亮。
爷爷家的旱厕所很是不方便,当年就很让我头痛,可是,这些年来,一直也没有改进。
我走到院子里,刚走了一半,就听到狗叫,那条老黄狗窜了出来,吓得我都要尿裤子了。
正在这时,大伯出了屋子,大喊一声,叫住了老黄狗,它老老实实地又回了窝里。
我上完了厕所,回到屋里又躺下了,可是我再也睡不着了,我在想,在这里呆着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我下一步该去哪呢?
又过了一会儿,天亮了。爸爸起来了,看到我也醒着呢,就拿走了我身上披着的军大衣,他自己穿上了,到了院子里,扫地、喂狗、喂鸡。
我也坐了起来,拿出手机看了看,没有一条短信,也没有一个未接电话。
爷爷奶奶也起来了,坐在炕上抽着旱烟。
我嫌呛,就穿上羽绒服,到了大门口,看爸爸喂鸡。大伯也起来了,来到院子里和爸爸聊天。伯母起来烧火做饭,大伯从院子里的柴堆上拿了一把高粱杆,给伯母烧火用。
爷爷家里虽然有煤气罐,但是老灶台和土炕始终也没有丢下,一直还在用呢。
吃完早了饭,爸爸又从袋子里拿出几样土特产,带着我去了姥姥家。
姥姥家在另一个村子里,离的不近也不远。
只有姥姥和姥爷在家,舅舅一家都搬到镇子里去了。
姥姥家我也有五年多没来了,我看到姥姥和姥爷的身体却大不如以前,走路颤颤巍巍的,眼神也不好了,生火做饭都费劲。爸爸劝他们也搬到镇子里去和舅舅一起住吧,他们说什么也不干,说都一把年纪了,离不开这地方。
中午,我们就在姥姥家吃的饭。下午又回到爷爷家。
这时候正是农闲时节,大伯也没什么事,就陪着爸爸又出去了,好像是拜访了几位老朋友和远房的亲戚。只不过,他们那一辈的亲戚朋友,和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我也不怎么认识,我也不想见他们,不去也好,爸爸也许还不想带我去呢。
今天在乡村土道上走了很久,我很累了,躺在炕上,又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爸爸还没回来。这时候伯母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我觉得还是等爸爸回来一起吃吧。
可是,爷爷让我和他们先吃,我就上桌吃饭了。
刚吃了几口,爸爸回来了,他一进屋,我就闻到一股酒气。原来他和大伯在外面已经吃完晚饭了,还喝了很多酒,喝得醉醺醺的。大伯也喝酒了,只不过没有爸爸喝的多。
爸爸走路都有点晃了,大伯还没晃,脸也喝得通红。
我说:“爸爸,你在外面吃饭啦?还喝了那么多酒,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我们一直等你吃饭呢。”
大伯没有手机,即使在200X年代,在那偏僻农村里,电话、手机也没怎么普及。
爸爸的舌头直打团,他说:“打、、打、打什么电话?那不费、费钱哪?我们就在这村子里,你急、急、急什么?”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和他的手机都是外地号,又是长途又是漫游的,话费很贵。他虽然喝多了,但这笔账还是算得来的。
爸爸一屁股坐在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给我看的心里发毛,心想,这肯定是有什么事啊!
他对我说道:“明珠,爸爸我给你定了、定了一门……亲事!”
我当时听的就是一愣。 我的深爱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