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小半年,楚连燕再一次披上嫁衣。
镜中残红依旧,容颜惨白如霜。
“连燕……”楚云念坐在楚连燕的身后,颤抖着梳箅,一下一下为她理着发髻,
“连燕,是我对不起你。求你让小王爷放过我母亲吧……我……”
“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大伯母的事,自有律法公断。你我无能为力。”
楚连燕轻轻咬了下胭脂,才觉颜色了几番红润。
“云念,”就在这时,程漠推门进来,“我想,单独跟——”
楚云念哎了一声,识趣离开。
瑞小王爷的车队已经过了秦淮左岸,要不了一个时辰,便要进门了。
***
“程大哥……”随着楚连燕一句斟酌,那熟悉的称呼仿佛把两人拉回到一切爱恨情仇之前。
彼时,她的爱恋如是纯粹,她的付出如是甘愿。
而他——
“连燕,我知道。”程漠端端依着楚连燕坐下身,红衣刺目,回忆戳心。
他说,其实我早就知道,当年那副梅花绣帕,是你的作品。
没有讶异的目光,没有激动的泪水涟涟。楚连燕平静地笑了笑:“我也知道。”
毫无预兆的拥抱来得那么猛烈,程漠将她紧紧缚在怀中,压抑着胸腔汹涌的咆哮,一点一滴,汇聚了此生不敢说出口的爱。
“连燕,其实我是……我是……”
“你是爱我的,对么?可你不能放下姐姐,只有将错就错。”楚连燕微微闭上眼睛,那男人身上的白梅依然纯洁馨香,那男人如墨如漆的长发依然梦萦牵锁。
年少时光白驹过隙,隔着几重误会才能让千穿百孔的身心始终不死?
楚连燕想了想,说:“程漠,你爱的,其实只是你自己。”
“你说的没错……是我一直害怕,”程漠抬起双眼,修长的大手轻轻摩挲在楚连燕胭脂盛妆的容颜下,“是我害怕自己承认了对你的爱,和唯一的占有。害怕始乱终弃的骂名,害怕云念的死会成为我自责的噩梦和一生的污点。
所以,我牺牲了你……连燕,你能原谅我么?”
“我……”楚连燕抬起手,深深抓进男人宽厚的肩背上。
那种想要至死方休的拥抱,渐渐蜕变成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感。
她想,我真的想用余生来原谅你,时间慢慢过去,总会抚平所有伤口的,不是么?
可我的余生……已经太短了。可能,来不及了呢。
心头闯进一丝丝微甜的钝痛,楚连燕咳嗽了几声,绝望的鲜血扑出唇角,染得程漠一袭白衣终是弥漫不出那深入骨髓的绝意。
“连燕!”
程漠挽住她瘦削的腰身,捧着她痛苦急蹙的脸颊:“连燕,你……”
“程漠,放我走吧。”楚连燕轻轻喘息道,“小王爷是个很有趣的人,跟他在一起……我至少……至少还可以快乐好一阵子呢。可惜我……
我答应你,我会留下字据。我死之后,心血供于姐姐治病,小王爷不会为难你们的。只是你……千万不要再想我了。我不愿意,到死还留着这样不安的存在感,羁绊在你们两人中间。
如果还有下辈子,程漠,我不要再遇见你了。”
“连燕!”程漠的泪水冲出眼眶,滴滴垂在楚连燕的脸颊上。
胭脂化了,香粉凝了。那一刻的她是那么的狼狈,却仿佛成就了程漠眼中最难以企及的风景。
俯下身,他狠狠吻上了楚连燕的唇。舌尖毫无预兆地撬开,舔抵着绝望的血腥和绝望的离别——
楚连燕只觉得一股焦苦的气息从唇齿一路蔓延到喉咙!
“程漠!咳咳!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一颗药丸?楚连燕单手按住喉咙,瞪大了不可思议的眼睛!
“连燕,走吧。”程漠捧起她的脸,吻了吻她的额头。
吉时已到,走出这扇门。她该拥有属于她的幸福和广阔天空。
“程漠,是解药对不对?你给我吃了解药。那云念姐,那你——”
红绸盖目,垂了新人的旧泪。
这一走,莫回头。
程漠想啊,原来爱上一个人的感觉,是这么的真实。
二十载徒留空名,又怎抵得上那巧笑嫣然的佳人一句充满爱慕的‘程大哥’?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尾声:
又是一年梅花季,楚连燕午后小憩,寻于院子里。
几个侍女叽叽喳喳,谈着些不着边际的坊间奇闻。
“听说了么?金陵城的程家大少为了救自己重病的妻子,亲自剜心入药。”
“啧啧,这世上还有这么重情重义的男子?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啊!”
“那他妻子呢?”
“他妻子能怎么办?说是一念看淡,入了空门。从此尘缘不在,日日祈福。”
“唉,真是一段感天动地的佳话啊!听说有不少痴男怨女专门去那程大公子的墓碑前去了愿,此生愿能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说他的墓碑有灵性,还没到开春,一大群燕子一个连一个的,在上面盘桓着……”
楚连燕一边摘梅,一边闲来听着。
早梅入茶最是养心神了,王爷箭伤动过筋骨,自入了冬便隐隐作痛。楚连燕识得这偏方,自是用心不已。
只把梅花清缔去蕊,那些闲事啊,杂话啊,倒好像从来没有往心里去过——
恍惚间,双眼蒙了暗。一双熟悉的大手遮住她的眸子。
“哎!别闹呀!”
“干什么这么专心呢?”
“没什么。”楚连燕睁开眼,只觉鬓间悉悉索索,梅花映面,总是精致得出其不意。
“你呀,还像个孩子似的心性。”她娇嗔一声,眉眼上了几分温柔的笑意。
“那打什么紧?”李炆笑弯了眉眼,“有些人只适合活在街头巷尾的佳话里传承不息。还是你我俗人,更知珍惜眼前啊。”
微微风起,梅花零落。李炆撑了披风环于楚连燕肩上,温柔耳语细细轻数:“这么冷的天,回室里做些暖和的事,可好?”
次年秋,楚连燕诞下一名男婴。
帝大喜,因年迈而无子嗣,故让位于幼弟李炆。其长子为储君,原配为后。普天同庆,不在话下。
(全文完) 梅花落,与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