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洪晓鸿表示对终审判决不再申诉的第二天,即被送到都津劳改支队,它位于都津东南十五里,是一座以农业生产为主的监狱,下设四个分场,加机务基建两个大队,服刑的人犯约有三千,根据规定刚收监的犯人首先要在总场收监队,学习监规纪律,学习党和政府的劳改政策,加强认罪服法的教育。对于长期关押在看守所的人犯,增加营养恢复体力,为下一步参加劳动改造做准备。这期间他认识到,犯了罪判了刑的人,将在这里接受真刀真枪、武装看押、强迫劳动,这是惩罚的内涵;同时受到的教育是劳动改造是手段,目的是让服刑人员认罪服法,养成劳动习惯,养成遵纪守法的习惯;劳改机关首重是认罪态度,不认罪就不可能接受改造,这对管教工作将产生困难和不利影响。
在入监学习的第三天上午,洪晓鸿的母亲和妹妹来看望,洪晓鸿看见恩重如山的娘亲显得苍老憔悴,心如刀绞泪如泉涌。说道:“都是儿子不孝,一时莽撞祸从天降。让父母担惊受怕,当初母亲的话哪怕听进半句,岂有这场牢狱之灾。为儿自幼在祖父的教诲中成长,随后是父亲的指教,也读了不少的书,平日自视其高,其实很愚昧,如今自作自受,望母亲勿以儿为念,善自珍惜自己。母亲身体健康是儿子最大的心愿。晓华妹要多付辛劳替哥哥尽孝。母亲忧愁时多多劝慰。”洪母说:“半年来,为娘牵肠挂肚,彻夜难眠经常坐等天亮。这场灾说到底,还是由野山杏引起,不怨人心难测,怨自己遇事不明。老古语,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当娘的说这话不是抱怨过去,担心的是,社会上坏人都往劳改队集中,整天混在一起,天长日久要留个心眼。不可再让人算计。爹娘养育你一场还指望你养老送终,服刑期间万万不可重新犯罪,若再有不好的消息当娘的承受不了。”关于案情,洪晓鸿不便同家人说什么,只向母亲表示将尽一切努力争取早日同家人团聚。
收监学习结束,洪晓鸿被分到一分场服刑,让他感到意外宽慰的是同刘世初离别数月,在这里相遇了。洪晓鸿说:“社会还是太小,人生何处不相逢。”晚饭后,刘世初将洪晓鸿喊至图书室,说:“劳改队领导可会用人了,考虑我的年龄和资历,让我在管理图书室。没想到狱内的藏书,好书还真不少。你的案情我了解,处理结果看布告了。想知道你下一步作何打算?”洪晓鸿说:“案子判的毫无道理。别说打伤人,就是打死人也是刑事犯罪,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就成了阶级报复了,按反革命罪论处的,最后因为上诉又加了二年。也不知道这是依据的那部法律?人生有几个二十年,正值年富力强岂能在牢狱中煎熬。准备向上级法院提出申诉,要求复查纠正。”
刘世初说:“心情可以理解,但想法不合时宜,我比你早来了一步,这里头类似的情况又何止你我,开始也是走的你说的途径,结果是个顶个碰的头破血流。原因何在,在这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中,宪法尚且不能保证国家领导人的安全,又何况一介平民。目前形势政策依然极左,匹夫之勇只能是以卵击石,这几个月我一直在反省自己,为什么走进了人间的最底层,把责任都推给客观目前是无济于事。说到底还是我们自己不识时务。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么不识时务者为囚徒不足为奇。监狱对服刑犯人的管理特别重视认罪服法,你这里申诉一递,那就是不认罪不服法,就是反改造。阶级斗争在狱内的表现就是反改造。轻者是大会小会批判,重者关禁闭,情节严重加刑的都有。监狱是坏人成堆的地方,俗话说得好,虎落平川被犬欺,何况咱也不是虎,这种环境公开的鸣冤叫屈,很容易遭到管教干部的反感,想立功赎罪的大有人在,咱犯不着叫他们拾掇的难受,眼下只能是一个忍字,以屈求伸等待时机。”
洪晓鸿说:“得等三年还是五年,还是猴年马月。”刘世初说:“欲速不达,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道是水到渠成,现在没有水,挖好渠有何用。又如田野久旱无雨,下种之后连芽都发不了,哪来的收成。连儿童都知道,风筝上天需借风力,所谓的待时是等有利的风势。到那时肯定的是事半功倍。”洪晓鸿领悟这番话,顿时清醒了。说:“感谢刘叔的指教,让我茅塞顿开,明白应该怎么做了。”刘世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处又何止是屋檐下。所以要做明白人,不能做糊涂人。谨言慎行,先去大田里滚打摸爬。艰苦过后,增益其所不能。如有疑难可来找我。”
此后不久,洪庆祥和他的同事来接见探视洪晓鸿,父子见面,先是互相深情地端详,待接见室干部忙于其他,洪父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蹲监坐牢是坏事,如果吸取教训能变成好事。性格脾气会影响前途,甚至决定命运。这场牢狱之灾都是刚强惹的,一怒失控几乎招来杀身之祸,人生苦短,来去匆匆,但必须做好两件事:一是人贵有自知之明,要不断地认识自己改造自己,实现自我完善,面对现实要懂得亡羊补牢尤为未晚的道理;二是对客观事物的认识,要寻求真知灼见,要从身边就近起步。这两件事加起来是‘为人处世’。监狱和社会的环境有本质的不同,但仍然存在为人处世、事在人为,知子莫过于父,当前切莫把判决公正不公正,刑期长何时能出头挂在心里。要知道凡事都有定数,都有变数,要相信总有一天会灾消难满苦尽甘来。”
洪晓鸿说:“妹妹陪母亲来时,我要她照顾好父母,她答应的很勉强,看表情好像有些压抑。晓华的工作解决了没有?”洪父说:“你妹妹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上山下乡了。上次来怕增加你的思想负担影响改造,所以没说这事。”洪晓鸿说:“父母都五十多岁了。身边总得有个照顾的。”洪父说:“都津市今年有一千多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人家去得,我们也去得。希望你一定要听政府的话安心改造;另一方面审时度势相机而动,目前切记不可操之过急。”洪晓鸿对父亲的嘱咐自然心领神会。
洪晓鸿是反革命重刑犯,劳改机关对他的思想改造非常关心重视,大队、中队领导经常进行谈话,让他受到启发教育。
在上述的基础上,洪晓鸿重新认识现实适应环境,并力图从中吸取营养。劳改系统的农业单位以农业生产为主,其生产的条件和劳动强度对于没有从事过农业生产的人而言,开始阶段很难承受,对于一些没有劳动习惯的人来说,简直是在受罪,伙食标准属于城市偏下水平,从事大田劳动的青壮年,普遍的问题是吃不饱,凡是服刑在两年以上的犯人,脸色都是黑里透黄,黄中露紫,这是常年风吹日晒营养不良形成的,艰辛的劳动条件生活环境造就的一种特色。狱内也有很多轻体力脑力的劳动改造,比方说伙房、机务队、畜牧队、基建队、医务室、图书室,各中队设一名统计,是服刑人员当中的头头,他们根据政府领导的布置要求组织安排服刑人员生产劳动、学习生活,上述的位置对于刚入监的犯人,是可望不可及的,原因是凡是犯了罪判了刑的人,除老弱病残外,一律要过劳动关,通常被安排去大田进行生产劳动,直到本人不再害怕厌恶劳动,在劳动改造中有较好的表现,自觉养成良好的劳动习惯,管教干部才考虑,根据特长能力为其提供新的改造环境。
过好劳动关对服刑人员是相当艰苦的过程,尤其是劳改农场三夏的生产劳动,时间紧任务重,天气变化无常,为了抢收抢种确保丰收不误农时,基本上是昼夜不停的劳动,因疲劳过度走路都有跌倒的。一九七○年的一分场的三夏生产劳动中,有一位叫展化川的犯人,此人从小没参加过体力劳动,对这种超强度劳动实在承受不了,为了躲避一时趁人不注意钻进麦秸垛内熟睡起来。
到了收工的时候,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人,场院四周的武装看守都说没有发现有脱逃现象,最后确定人还在麦场里,闻讯来了一个排的武装战士,对麦场进行搜查,到凌晨四点多,整得人困马乏,战士们开始急躁起来索性用刺刀往麦秸垛里猛戳起来,等武装战士搜查至场院东北角的麦秸垛,用刺刀往里一捅,就听里面哎呀的一声,发现有人,愤怒的武装战士围合过来就要扎捅,多亏两名管教干部极力阻挡,展化川从里面爬出来,头部和腿上已是鲜血淋淋,如果不是队长保护后果不堪设想。
这件事情对洪晓鸿震动很大,他没有想到,政府干部对服刑人员的人身、生命安全这样负责任,展化川当即被送到医务室包扎治疗,随后关进了禁闭室,变相的让他休息了几天,事后展化川心里很受感动,从此积极参加生产劳动表现突出多次受到政府的表扬记功,后来还受到减刑一年的奖励。
服刑人员过好劳动关,是监狱生活最基本的内容,狱内流行的说法是只有劳动才能改造自己,拒绝劳动等于反改造,繁重无休止的劳动,对于多数人来讲,一旦养成劳动的习惯,那么劳动对他们不再是痛苦和惩罚,而是生活的需要,实际上思想改造要经历相当艰苦的过程,还有以下四点:
一、认罪服法。认罪不认罪关系到是接受改造还是抗拒改造的根本问题,改造机关历来非常看重、紧抓不放、常备不懈。具体每一个人,认罪服法的教育往往是贯穿他改造的全过程。刚入监的洪晓鸿开始不理解,政府对认罪问题如此高度的重视,随着时间推移狱内生活深入,他明显地看到,凡是不接受改造抗拒改造,服刑期间表现差,不服管教的,都是不认罪或者认为罪不当罚判得过重。这部分人他们满肚子冤屈,对政府充满怨愤,甚至认为政府对他们的惩罚是无妄之灾,这些人争取早日返回社会,选择的途径是向原判机关、上级审判机关写申诉,要求复查再审重新结论。因反革命罪被判刑的,认罪不好,不认罪情况比较突出。但多数人在等待政策形势的变化和宽松,上述范围的人,压根就没有认罪服法积极改造,争取减刑的考虑和打算,只有对自己所犯罪行有深刻认识和悔悟的人,才能自觉的接受改造,积极参加生产劳动,模范的遵守监规制度,这是他们早日同家人团聚唯一的选择,高墙大院之内,两种思想两种道路可谓是泾渭分明。互相之间产生着影响和渗透,甚至是斗争,由于改造机关严格的管理,耐心细致的工作,强有力的政治教育,狱内接受改造积极改造的风气一直占主流。反改造的思想始终处于受压制受批判的地位,对于犯了罪判了刑的人,认罪服法教育的过程实际上是思想改造的过程。这是长期的、痛苦的,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由此可见一个曾经危害过社会的罪人,把思想彻底改造成有益于社会的人,很不容易;
二、严格遵守监规纪律。为了维护狱内良好的改造生活劳动环境和秩序,改造机关制定了一系列的监规纪律,都是些必须做到容易做到又容易违犯的问题,要做到长期一贯的模范遵守监规纪律,杜绝违犯需要好的习惯和自我约束能力,这不是任何人都情愿的自觉行动;
三、狱内提倡互相监督,实行重大问题提前举报有功,包庇纵容有罪的政策。如果没有犯人的互相监督,管理干部对狱内情况很难了如指掌,为了实现对狱内的管理和控制,必须利用一些人投机取巧的心理,比如说谋求靠拢政府求得暂时改造生活的某种宽松,直至早日回到社会的愿望。来实行互相监督,狱内确实有部分人热衷与这方面的活动,他们无孔不入无所不在、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得到教训的大有人在,尽管服刑人员对此反感,但这是监规纪律规定的,只有适应别无选择;
四、物质生活方面。数量质量供应标准低下,同体能正常需求及消耗存在差距,尽管监狱允许服刑人员家属送营养食品,但这对于刑期较长家庭经济状况较差的人员来讲,自然是爱莫能助难以为继。
艰苦的物质生活是惩罚犯罪的一种措施,也是古今中外牢狱的惯例。客观公正的评价这种情况是合理的、必然的,犯了罪的人在人身失去自由以后,还要接受疲劳和饥饿。监狱在常人来看是耻辱和受罪的地方,只有完全具备上述内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名副其实的监狱。这里特殊的环境 、严酷的现实使洪晓鸿变得更加干练和沉稳,他深知欲速则不达、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他给自己制定了计划和策略,是认识环境适应环境,以突出的表现取得政府干部的好评和信任,在认罪服法问题上真实的思想暴露过早,就不可能得到政府的重用,而且还会在狱内成为众矢之的,眼前的监狱生活将立陷困境,更为重要的是目前国家还没有开始纠正“文革”错误,这就是说个人问题解决的时机还没有到来。洪晓鸿决定采取随遇而安以屈求伸的策略,他平时寡言少语,在生产劳动当中表现的却非常突出,由于特别能干很快在一分场有了名气。听到老犯人介绍三夏的劳动异常的紧张繁重,洪晓鸿不以为然,暗下决心要与劳动表现最好的比试一番。
在参加入监后的第一个三夏劳动中,无论是田间、场里他主动去干最脏最累的活。在粮食入仓的时候他一次能扛起两个装满的麻袋,让那些想和他比试的人员目瞪口呆、心悦诚服。一九七○年一分场三夏劳动总结表扬大会上,洪晓鸿受到政府的重点表扬,三夏生产结束后,由于在机务队服刑的犯人相继刑满释放,洪晓鸿自觉地过了劳动关,刑期长年轻有文化,有机钳工的专长,根据上述的情况和条件,洪晓鸿自然成为调入机务队最合适的人选。
分场管教科的张科长在同洪晓鸿的谈话,显示出政府领导对他的劳动改造寄以希望。张科长是一位在劳教系统工作十多年的老干部,犯人普遍的反应是政策水平高、监管经验丰富、谈话富有艺术性。张科长告诉洪晓鸿:“一分场现有耕地三千亩,在押服刑人员五百多人,能下大田劳动只有三百人多人,可以满足正常的田间管理,到三夏三秋劳力明显的不足,尤其是收获季节更为突出,充分发挥农业机械的作用,提高使用效率、保持设备完好的技术状态,这是机务队服刑犯人必须完成的任务。政府领导把你调到机务队既是给你一个良好改造环境,又是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大队的冯教导员、沙大队长让我转告你,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巩固发展改造的成绩,充分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多做贡献争取早日立功减刑。”洪晓鸿免不了要说感谢政府的话,内心的准备是到机务队之后,一定要干出名堂来。
随后张科长叫来负责机务队的李队长,其实洪晓鸿同李队长在三夏生产期间就已经认识啦。并且彼此互有深刻的印象,当时洪晓鸿给大型的苏式脱粒机喂料。突然整个机器发生剧烈抖动,洪晓鸿不经请示果断的进行了停机,大忙的季节随便停机,带队的队长严厉的批评起来,洪晓鸿理直气壮地说:“机器声音异常说明内部有故障,或者损坏了,不立即停机检查要出大事故的。”
稍后李队长带机务队两名服刑人员赶到现场,经检查发现振动筛的托架断裂,幸亏及时停机,否则整台设备会有大的损坏。机务队的干部和犯人商量的修复意见是更换托架,制作修复需要两天,当时在场的沙大队不同意占用这么长时间,这时洪晓鸿站近脱谷机仔细一看构造原理很简单,向李队长谈了他的意见,可以先整形复位焊接加固,待农闲的时候再做彻底的修复,李队长当即采纳了洪晓鸿的建议。由于内部的空间限制,维修人员不具备仰焊技术,修复困难,不能保证质量,一开机马上从新开裂,无法正常运转,在场的政府干部很着急,洪晓鸿接过焊枪钻了进去,约十分钟后,他爬出来后推上闸刀,脱谷机立刻轰鸣正常运转起来。整个三夏期间没再维修,从此李队长记住了洪晓鸿。
二人在前往机务队的路上,李队长告诉洪晓鸿:“为了调你到机务队,同大队领导谈了几次,农业队领导不想放,最后是大队长拍板。”到了车间办公室,李队长详细地介绍了机务队的概况:“现有服刑人员三十四名,政府的干部工人四人,车间机械加工设备六台,全场农业机械设备二十八部,电动设备十四台,年内将有六人刑满释放,在此之前已经走了五人,今年出狱的十一人都是生产技术上的骨干,根据现有人员的技术状况,如果不抓紧技术上的培训学习,今冬明春尤其是明年三夏生产将难以确保,大队的主要领导对机务队的工作非常重视,提出来具体要求,希望你担任机务队统计以后,一定要努力完成政府交办的各项任务。需要提醒的是大院里情况很复杂,什么人都有。要向政府靠拢,要相信依靠政府,不能相信依靠犯人,图书室的刘世初让他统计登记服刑人员的技术专长,他特意突出你,还专门写了情况汇报。政府支持你们互相帮助促进改造,但禁止互相拉拢包庇。”洪晓鸿表示完全理解领导的指教,感谢政府的信任。
洪晓鸿到机务队之后,首先对服刑人员,在观察摸底基础上,组织学技术学理论,然后根据生产需要有针对性进行辅导帮助,接着对农用机械设备的构造、原理、性能、常见故障进行了系统的研究,第三步响应政府号召,多提合理化建议,开展技术革新,发明创造活动。洪晓鸿在中队领导支持下经过全体机务队服刑人员的共同努力,一九七○年三秋生产在较往年减员十一人的情况下,圆满完成各项任务,受到大队领导的表扬和鼓励,洪晓鸿被大会宣布记功一次。他平时待人和气,经常帮助关心他人的思想改造,处事公道,对自己要求严格不搞特殊,对政府干部不卑不亢、忠诚可靠。洪晓鸿凭借他的能力才干在入狱较短的时间内,从数百人当中脱颖而出,为自己争取到最好的改造条件和环境。正是:
人世间很多坏事都是从好逸恶劳引起,入监先过劳动关。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忠孝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