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虽然落了雪,但并不妨碍夜晚星辰漫天。
秦宜歌抱着手炉,缩在了窗边,抬头看着。绮罗阁中,大多人都已经睡下了,只剩下一些风呼啦啦吹过的声音。
她没什么睡意,干脆就抱着手炉开始发呆。
夜色这般好,清晨一定可以看见日出吧。
不远处传来更鼓的声音。
她细细的侧耳听着,如今已经快五更天了,也快到日出了。
她将面前的窗子有稍稍推开了些,刚准备将手缩回来,骤然就被人从外面握住。她看过去,就见一道修长的身影,身手利落的从外面翻了进来。
那人穿了和白日一般的衣裳。
秦宜歌笑:“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答应了要带你去看日出的,走吧。”单温衡从屋子中将一件大氅取了过来,就搭在了她的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让我看看你的腿现在恢复的如何了?”
“随你上山,还不成问题。”
“那就,走吧。”
青山是在长安的城郊的位置,而如今城门早就落了锁。
城墙约有五丈高,他们缩在一个角落,仰头看着。
“能行吗?”单温衡侧头看着身边的少女。
白绒绒的大氅,将她整个人都围住,只露出了一张巴掌大小的脸,一双黑眸镶嵌在白嫩的小脸上。
“还难不住我。”秦宜歌提气一跃,整个人宛若翩跹的蝴蝶,一下子就站在了城墙之上。
月华之下,夜风轻拂,整个人恍若精魅。
单温衡低眸一笑,学着她的模样,再也瞬间跃上了城墙:“几日不见,你手下的功夫都是见长了不少。”
“你想说什么?”秦宜歌将大氅稍稍裹紧了些,“快走吧,免得一会儿被守城的护卫发现了。”
“嗯。”
两人花了一个时辰后,一前一后的登上了青山的山顶。
此刻日出还未至,整个人山顶都笼罩在一片月华之中,星辰亦夺目。
秦宜歌裹着大氅席地而坐,身后刚巧就是一棵大树,她凝眸看了许久,才见单温衡捡了些木枝从远处而来。
“你捡这玩意做什么?”秦宜歌笑着指了指他手中的树枝。
“你不是怕冷吗?”单温衡耸了耸肩,尔后全部堆在了她的面前,生了火。
当火苗出来的那一霎,整个周围顿时就比刚才暖和很多。
单温衡挨着秦宜歌坐下:“你要是累了,就靠着我睡会儿吧,估计现在离日出还早。”
“不困。”秦宜歌摇头,“不过,好端端的你怎么要带我来看日出啊!”
“我怕我在不看,就没有机会了。”单温衡挑着火,回道。
秦宜歌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干嘛非要说这般沮丧的话,你今年才二十有三,正值盛年,往后你还有许多个二十三年,一年抽时间来看一次,怎么也不能说是没有机会吧。”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单温衡低着头,缓缓地念出这句诗,“你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吧?”
秦宜歌眸子微转:“就算日后嫁了人,我也还是你的表妹,你若想找我看日出,带着我夫君就是,何必说一些岁岁年年人不同,这般扫兴的话。”
“宜歌,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在喊你安乐吗?”单温衡叹了一口气。
“难道不是因为喊宜歌更加好听吗?”秦宜歌抿着唇笑。
“你是安乐吗?”单温衡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就像是在很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秦宜歌的身子一僵:“我不是安乐,那还是能是谁?”
“在我的面前,你又何必惺惺作态。”单温衡看着面前的跳跃的火星,“我虽然以前和你不算熟识,但你是什么性子,你以为我不知吗?”
“安乐自从折了一双腿后,就变得沉默内敛,也唯有在对着长风的时候才能勉强一展欢颜,而你了,和她的差别简直太明显了,我能看出来,你觉得王妃和王爷会看不出来吗?”
“只是他们不愿承认,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纵然你们面貌一样,但我敢肯定你不是安乐。”
“安乐不会像你这般,装乖卖巧,也不会独自远行西泽,费尽心机,不折手段。”
单温衡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也一直注视着远处的火光,并未往她的身上看过一眼。
“如此,你还要否认吗?”
秦宜歌看着自己的手指尖,没有说话,只是一根一根的数着,偶尔用衣袖擦擦,也不知道在擦什么,沉吟了片刻,她才重新出了声:“那你觉得,我是谁?”
“我不知道,也不愿知道。”
“因为在我的心中,你是宜歌,这就够了。”
秦宜歌不屑地扯着嘴角轻笑,没有出声。
若是单温衡能回头,定能发现那一双眼深沉如墨。
尔后两人便一直不曾说话,直到朝阳跃出云层,天光倾斜。
单温衡起身,疾步往前走了几步,直到他站在了崖边上。
天边,朝阳绚烂,霞光满天。
秦宜歌慢条斯理的跟在他的身后站了起来,右手微微斜下,一抹凛冽的寒光骤然出现。
她一步一步的往单温衡的身后走去,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一个死人般。
就在她刚刚站定的时候,手中的剑刚准备刺去,就见前方单温衡突然回身,一向清冷淡漠的脸上带出了几分笑意:“愣在那干嘛,过来看日出。”
他眉宇含笑的看着她,就像没有看见她手中的短剑一般。
她拂了拂袖子,将短剑重新收拢进去,大步走过去,站在了单温衡的身边。
“我要走了。”单温衡淡淡道。
“去哪?”
“从军。”
秦宜歌浅笑:“若有机会,你可以去大漠看看日出日落,那才是真的壮丽。”
“你会陪我吗?”他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秦宜歌垂眸:“不会。”
“去寒山寺帮我求一个平安扣吧,就当做是你送我的念想,从今往后,你我陌路,再不复如初。”单温衡背着手,仰头望天,“不过还是要谢谢你,陪我来看一次日出。”
“这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日光柔和。
他抬眼,光晕在顷刻间覆上了他的眉眼,微微的刺痛。
秦宜歌摸着袖中的平安扣,想了想还是将它摸了出来,递到了他的面前:“你也是运气好,我一共只求了三条,这是最后一条。”
单温衡望着安静躺在她手中的平安扣,红绳衬着她莹白的掌心,还真是让人看上一眼,就觉得格外的欢喜。
他缓缓伸手接过:“多谢。”
“我走了。”
“嗯。”
“若有来生……”在秦宜歌转身离开的一刹,单温衡忍不住出声,可话还未说完,就听见那人冷笑着打断:“不会有来生。”
语毕,她抬脚而去。
这时,山头上悬崖边传来了一声轻轻地喟叹:“这样啊。”
三日后,云止贺嫣然大婚。
十里红妆,铺满了整座长安城。
将白雪拂去,天地间只余下一片殷红。
锣鼓声声,在那一日响彻了整个长安。
那人骑在马上,清隽的脸上看不清喜怒哀乐。
“后悔吗?”不知何时,沈辰找了过来,与她并肩而站。
“为什么要后悔。”秦宜歌倨傲的仰着下颌,“云止和贺嫣然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之间,从始至终多余的都是一个我罢了。”
“我听说,行军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是吗?”
“嗯,七日后。”沈辰扭头看着她。
“战场不必其他地方,任由你的武功再高,也抵不过对面玩车轮战,沈辰,你拿了我的平安扣,记得平安回来。”
沈辰低低一笑:“我还没有将你娶到手了,怎么会将自己交代那儿。”
“歌儿,等我回来,我回来就娶你,好不好?”
风声翩跹,无人应答。
只余下白茫茫的一片雪痕,似乎在提醒他这里曾经有人出现过。
他看着,无奈的弯了弯嘴角。
眸子倏尔凉薄如冰。
七日后,大军出发。
秦宜歌没有去城门口相送,而是躲在了一旁的茶楼之中,看着行军队伍,渐渐地远去,然后完全化作了一个黑点。
在她二十多年的岁月中,从来都是别人送她上战场,还不曾她送人上过战场。
手边的茶盏已经冷却。
茶楼底下,传来了是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推开窗户看了去,就看见了月娘,正倚在单沉香的怀中,失声痛哭。
这世间痴男怨女,何其多。
这世间求而不得,何其多。
而她并不需要这般千回百转的柔婉心肠。
只是像单温衡这般狠心的却不多,自己的妻子才刚刚有孕,便可全然抛之脑后,随军行千里。
可战场是什么地方。
古来征战几人回。
她将窗户微微推开,那哭声更大了,随着风,一同灌入了耳中。
可如今她却丝毫不介意。
如今的长安,更加寂静。
她抬眼恍惚看去,就见对面的茶楼下,商月正娉婷袅袅的站在那儿。
瞧着她看过来,抬眸一笑。
温温婉婉,大气沉稳。
她的手指扣上了窗扉,就算他们都走了那又如何,不是还有人吗? 醉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