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去的时候我浑浑噩噩地睡着了,后来是祝怀把我抱回床上,我在做噩梦,梦中挣扎而又痛苦。
我听见黎悯说,祝贪,你那么恨我,却怀了我的孩子。
我听见虞晚眠说,祝贪,你这个疯子,不配有黎悯的孩子!
我听见虞渊说,你想动她,就先动我。
我听见唐为在笑,笑我的卑劣渺小。
最后我看见祝怀那双疼痛的眼睛。
他说,祝贪,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没关系,没人可以救我。
我选择在地狱里沉浮,我哪怕不要上天堂,我也要拉他们下地狱。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走的很早,带走了自己零星的行李,我想着自己是时候独立搬出来了,程千绾那里也不方便去,还是租个房子吧。
我问公司请了半天假,去中介那里挑房子,边挑边砍价,最后敲定了一个三室一厅的普通居民房,签下合同爽快地付了钱,我最后点了一遍自己身上剩下的所有身家。
说少不少,但是说多也的确不多,我叹了口气,将行李放到家中,去了附近超市新买了一些日用品,重新收拾好房子后我就推开门打算回公司。
刚打开门,有人从门外推进来,“诶!”
是个男生。
是个长得……挺可爱的男生。
他冲我笑笑,露出一对虎牙,旁边还带着小酒窝,手里拿着一个手拿包,冲我打了个招呼,打完招呼就一头往里冲,“老刘跟我说这房子在找室友……”
他话说到一半连带着动作顿住了,“哦!你就是今天刚搬进来那一户吧!”
我点点头,对于他这种自来熟的性格并不是很感兴趣。
“你好你好,美女我从明天起也会是你的室友了。”
他握住我的手上下摆了摆,我一脸懵逼任由他摆弄着我的手,心说,大兄弟……我跟你……也不熟啊。
“啊对了,我叫唐衣,你有空,唉算了我看你要出门也没空,你会做饭吗,我晚上人就先过来了,你要不买点菜回家我们一起吃一顿认识认识啊……”
“嘭”的一声,我在他身后把门摔上,拎着包走上大马路打车。
啥玩意儿,唐衣,我还叫炮弹呢……
我到公司的时候,跟房婕妤提到了我新租房子,她在一边皱着眉头,“舍友是个男的?没事吧?”
“没关系吧。”我说,“看着不像是正常的男的。”
“……那不是问题更大吗?”房婕妤递给我一粒悠哈,“你搬新家的时候烧香什么除晦气了吗?”
我摇摇头,“还有这个行道?算了吧,都是人,人比鬼还可怕呢。”
房婕妤没说话,冲我眨眨眼,“别那么消极,这个世界上总还是有好人的。”
我想了想,是啊,这个世界上还有程千绾那种热心肠呢。
傍晚的时候我提早了一个小时下班,去了趟医院,压着点儿赶在医生下班前把报告做了出来,还是上一个老医生,带着厚厚的镜片,感觉她好像从来不擦,镜片上都沾满了灰。
她说,“你怎么回事啊?”
我说,“怀孕了啊。”
她说,“你是不是前几个月刚来过?”
我点头。
她又气又急,“你怎么这么不爱惜你的身体呢?既然不想要孩子就记得做措施啊……”
我后知后觉发现她这是在关心我。
她重重在病历本上戳了个点,最后给我配药,打印机发出吱嘎吱嘎的运转声,她转过头来看我,“你现在身体很差,这个孩子在你子宫里发育也没发育好,想生也很难。”
我咬了咬牙,我说,“是……和受刺激有关系吗?”
她说,“不然呢?你是不是怀着孕还喝酒抽烟啊?哎呦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作孽……”
我没说话,她一通数落,随后给我打了单子,提笔帮我预约打胎时间。
“最近都有空吧?”
我想了想,“要不,下个礼拜吧,我这礼拜刚上班,不能再请假了。”
“……”她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看看我的脸,摇摇头啧啧几声又把话咽了回去。
付完钱拿了药,我走出医院,随手拦了辆车回家,一开门,里面就传出一道年轻活力的声音——
“哟!你来啦!”
我一脸震惊地站在新房子门口,唐衣穿着一件卫衣短袖蹦出来,跟高中生似的,一张脸白白嫩嫩干干净净,冲我笑笑,笑脸灿烂得硬是能把我的眼睛晃瞎。
我心说我还是老了……
“快过来!我就知道你不会帮我买菜,我就自己买了食材,坐下来一起吃火锅吗?”
我往里看去,他在我们家的桌子上放了一个电磁炉,里面滚着番茄锅底,酸酸甜甜的香味飘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肚子真的跟着发出了咕噜声。
唐衣看着我脸色很差站在门口,主动给我让位,一路叽叽喳喳,“你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不说话?我真的不是坏人……”
我将药袋子放进自己的房间里,随后走出来,我说,“我只是不喜欢别人那么亲热……”
唐衣张着嘴巴愣在原地,随后默默地说着,“那我以后少和你说几句。”
我从厨房里拿出洗好的碗筷在他对面坐下,唐衣又开始兴高采烈地自顾自说话,“你喜欢吃鸭血吗?还有牛蛙,猪脑……”
这都什么跟什么重口味的东西!!
我说,“不用了,我吃素就好了。”
唐衣一个人叽叽喳喳就没停过,“我和你说,我哥哥吃饭也很沉默的,妈的特别气人,还不允许我说话,所以我才想着自己偷偷搬出来,你看,和你吃饭就轻松多了。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某种程度上你和我哥一样可怕……”
我抬起头来,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哥哥叫什么?”
“唐……”唐衣顿了顿,“我哥不让我告诉别人他叫什么。我们家里的名字都很保密的。”
我看了看他,“所以其实你也不叫唐衣对不对?”
唐衣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我不方便把真名告诉你,所以看见你的时候,就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随便想了个唐一。”
感情他名字里面的一原来是数字一,而不是衣服的衣。
我说,“没关系,我也没有把自己名字告诉你,我就喊你唐衣吧。”
唐衣点点头,“嗯嗯,你喊我我肯定会应你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们都喊我哥叫唐三爷!”
哐当一声调羹摔在桌子上,唐衣被我吓到了,赶紧过来看我的脸色。
我手哆嗦着,用力保持着自己的冷静。
我说,“你刚刚说什么?”
“你别用这种脸色看我嘛……”唐衣喝着汤皱着眉,“跟我哥一样,怪可怕的……”
“你哥哥又叫什么?”
我站起来问他,“唐三爷?你哥哥叫唐为对不对?”
唐衣愣了,“你……你怎么知道?”
我来不及想理由,他就放下筷子看我,“姐姐,你实话实说,你是不是,也是道上的人?”
我想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用犀利的眼神看着他,“你说话自己小心点。”
唐衣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一脸要死的样子,“卧槽,真倒霉,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又落到了自己人手里。”
我喝着酸奶说,“我不会把你送到你哥手上。”
唐衣立刻瞪大眼睛,“真的吗!”
我还来不及说话,他就扑到我面前,哐哐拍着桌子,火锅汤底都给他拍得晃出来几滴,“姐,我就在这里住没几个月,你可别为难我啊。”
我没说话,默默喝汤。
唐衣坐回去陪我一起喝汤,快结束的时候他站起来一起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说了一句话,“最近我哥在家里不好做啊,他因为一个女人弄得家里面的几个长辈都不开心了,位置坐不稳。”
我冷笑一声,“女人叫虞晚眠吗?”
唐衣差点摔了碗筷,声音都抖了,“姐,你是什么人啊,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没说话。
唐衣去厨房里把碗洗好,走出来一边擦手一边对我喃喃着,“姐,你可千万别趁着我哥这会儿趁虚而入啊。”
这孩子怎么这么没心眼啊,真要想做什么的道上人早就被他刚才一通话说得下黑手去了,还轮得到他叮嘱?
我没说话,看他穿着围裙这幅样子走出来,比我还像个人妻,经不住还是乐了,“我对你哥的位置没兴趣,放心。”
吃完饭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没有开电视,唐衣坐在一边,缩成一团玩游戏,我看了眼他长得又细巧又干净的样子,应该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下意识开口道,“你哥哥很疼你吧?”
“是的,我哥最疼我了。”唐衣抬起头来,完全不像唐为那样身上带着杀气,明明是黑道出来的,眼睛却干净而又澄澈。
我沉默了一会,拿着包站起来,打算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唐衣在背后喊我,“姐,你要去哪啊?”
我说,“我去办点事。”
唐衣扒拉着门,“你……你不会,要,要杀人去吧?”
我笑了,“别把我想那么可怕,我晚点就回来。”
唐衣在门口站着点点头,像个小保姆似的冲我挥挥爪子,“那你路上小心。”
我没应他,径自走出楼道,打了辆车,车子便飞快驶向别的地点。
******
再一次回到黎悯家中的时候,我全身上下血液都在沸腾。
黎悯坐在客厅沙发上,我一进去,整个客厅的灯就都亮了,我下意识眨眨眼睛,就对上了他冰冷的视线。
他说,“你还知道回来?”
我走上去,坐到他对面,然后正视他。
这短短数月时间发生了太多时间,我们都经历了无数磨难,早就不像最初那样单纯的肉体关系了。
我惨笑一声,对着黎悯道,“黎悯,我又怀孕了。”
又字一出,我看到黎悯直直变了脸色。
我就像最初那样伸出手,冲他要钱,“给钱,一千八。”
黎悯坐在那里,表情震惊,甚至连身侧的手指都攥成了拳头。
他看着我,像是透过我想看到更深刻的东西。
他问我,“祝贪,你又怀孕了?”
我笑了笑,从包里拿出单子来,我说,“你也知道,我被唐为折磨过,所以这个孩子一开始就没发育好,黎悯,我想生下他都没办法。”
黎悯脸色白上一分,他的脸本来就白,现在更加得没有人气,苍白而又冷漠,“是在你朋友家里那次吗?”
我理了理头发,“谁知道呢。”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黎悯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来,他的眼睛思思盯着我,瞳仁里有一整片凋零而又绝美的机械银河,寂寞又苍凉。
我看着他这样盯住我,似乎要把我身体穿透。
他将手按在肩膀上,死死按住我,轻声道,“孩子不能生下来是不是?”
我笑得很开心,“是啊,你不是应该轻松吗?托虞晚眠的服,这孩子从一开始发育着床的时候就因为我受到了刺激,所以哪怕以后长大了,也只会是一个死胎。”
黎悯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喃喃着问我,“为什么?”
我好久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痛得鲜血淋漓的表情。
我压低了声音喊他,“黎悯,你不是说我不配生你的孩子吗?”
“你不是还怀疑我在外面有男人吗?”
“怎么,上一个孩子打掉的时候你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一个孩子,你怎么还替它心疼起来了?”
我笑着冲他眨眨眼睛,“你心疼心疼我好不好?我为了你,失去了两个孩子呢。”
黎悯按着我肩膀的手在颤抖,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用尽力气盯着我,那表情恨不得将我撕碎,我从他眼里看到了杀意,又看到了自己无数遍死在他手里的惨状。
我想,总算能让我赢你一局。
我说,“你现在装出这幅样子来给谁看呢?黎悯。赶我走的是你,羞辱我的是你,最后放弃我的还是你……你说说看,这样一个你,凭什么让我难受痛苦还要傻兮兮地替你生孩子呢!”
“祝贪!”
我听见他痛苦的声音,像是受到了什么愉悦的蛊惑一般,竟然轻轻地笑出声来。
黎悯在暴怒中将我按在沙发上,他青筋暴起的手背强忍着怒意,用力地冷静着。
他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今天我能打碎了他的面具见到他这样慌张无措,也算是不亏。
我捂着自己肚子,防止他做出什么动作伤害我,我说,“黎悯,我们之间,早就算不清了。”
他身体僵硬,气息冰冷。
“你知道吗,你还不清我的。你欠我的,不仅仅只是两个孩子!!”
我冲他嘶吼着,终是没办法克制自己的冷静,我仿佛在用这个孩子做着一场没有退路的豪赌。
我红着眼说,“黎悯,若有一天我死了,你就是杀人凶手!你杀死了我的生活杀死了我的爱情,杀死了我的孩子……”
“我不配有孩子,你也不配有,哈哈哈!你以为你又有多干净?”
我在他身下笑着哭出来,我说,“我今天来就是特意来告诉你一声,黎悯,我们第二个孩子也要没有了,你开心吗!你不应该鼓鼓掌吗!你瞧,所有的一切,让我痛苦难过的,你一件都没落下!”
黎悯眼神很疼地看着我,那眼里一下子褪去所有冲动的暴怒和残酷,变得苍老而又无路可走。
他颤抖着抱着我,他说,“祝贪,你别这样……”
我用力笑着,“别哪样?黎悯,你现在心疼我了是不是?”
黎悯没说话,身体却颤了颤。
我高兴地仰起嘴角,眼泪顺着滑进嘴里,被我狠狠咽下,我说,“晚了,黎悯,晚了!”
我就是个天生反骨而又恶毒的女人,我就喜欢背叛,我就喜欢这样大家都没有好下场地互相折磨!
“我已经被你亲手教成了你不爱我时的样子。”我抓着他的手,把他的手放上我的脖子,“黎悯,我发现了,你还是掐着我脖子一脸冷漠的时候比较诱惑一点。那恨不得我去死的表情太鲜明了。可是黎悯,你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眼里如同蒙上一层血雾,明明是深色的眼珠,却透着暗红色的压抑。
“你有了软肋,你对我动了感情!黎悯!你还是不爱我的时候我更爱你一点!现在你如此低姿态地来拥抱我,我就想笑!我就觉得可笑!”
“堂堂黎少在为了我一个妓女和妓女的孩子心疼,这说出去太可笑了!”
我按着他的手,察觉到他的手在缓缓收紧我的脖子,我眯眼,笑得风情万种,我说,“黎悯,你瞧,我没输给你。”
“在得不到我的日子里,你的内心只要无法安宁下来,那就是我赢了……”
我笑得畅快淋漓,如同大仇得报,我说,“我和你的小孩,永远都无法从这个世界上活下来。”
我一边让他掐住我,一边搂着他,“这是我们的报应啊,黎悯,这是我们的报应啊。”
黎悯眯眼的时候,那名贵而又漂亮的眸子里就划过去数道凌冽而又凌厉的暗芒,就如同擦着刀刃折射出来的寒光,我无数次被他这样的眼神征服过,就仿佛饮鸩止渴,对他的残忍和冷血上瘾。
而此时此刻,本该冷情的他却在我耳边用徒劳无功而又哀伤的语气问我,“祝贪,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真是稀奇,这不是爱我的人才能问出口的话吗,比如祝怀。
黎悯那双眸子形状锐利,英气逼人,而此时此刻,仿佛覆着一层寒冰,满满的,都是戾气。
我心说上天真是公平,给了黎悯一张这么完美的脸蛋,也就没给他良心。
他起身,从桌子上抽下餐巾纸,轻飘飘丢在我脸上,像是强忍着什么怒意一般,对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什么时候打胎?我陪你去。”
我拿餐巾纸擦了眼泪,我说,“我约了下周,医生说我身体太差了,好好调理本来还是有可能的。”
“把报告给我看!”
我轻笑一声,望向那张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摔在地上的检查报告,我说,“劳烦您自个儿捡一下了。”
黎悯没说话,大步走过去,一下子弯腰从地上捡起报告,手指颤抖着,盯着那张单薄无力的纸。
似乎是隔了很久很久,他才口中缓缓吐出一句话,“祝贪……还有回头路可走吗?”
这个问题,谁都问过我。
可是独独黎悯没有。
现在他也后悔了,哈哈,真好,我当初就说过,黎悯,你可千万别后悔。现在他亲自尝到了这其中滋味,却根本就不及我所受的痛苦的千万分之一。
无数个念头从我脑海里盘旋而过,这一次,我没有轻易简单地说那句,不,我早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而是我在给予他同样的沉默和等待以后,才拿捏着轻描淡写的语气,对他说了一句,“回头路?有啊,黎悯,你肯不肯呢?”
那一瞬间,男人从纸上抬起头来看我,那双冰冷如蛇的眸子深处泛起猩红的光。
我说,“黎悯,跟我领证。”
我用的不是跟我结婚的描述方法,我说,跟我领证。
黎悯全身都剧烈颤抖着。
我从沙发上坐起来,用一种看冷血动物的眼神看着他,仿佛自己也被他同化了似的,那一刻,我在他眼里看到了如同美杜莎一边美丽而又令人惊心的自己。
我说,“虞晚眠的东西,我不屑去抢,可是我发现我错了……”
“我要把她所有的东西,把她所有可以仰仗的,把她所有的庇护,都一根一根从她翅膀上折下来!然后让她一个人,死无葬身之地!”
我双眼猩红看着黎悯,笑得千娇百媚,我说,“你意下如何,黎悯?”
黎悯久久没说话,就用那双平日里清冷而又不善的眸子,疼痛至极地望着我。
现在连看见黎悯难过的表情我都已经麻木了。
你的难过算什么事情?我先开心就好了,你的纠结和痛苦,关我屁事?
他站在那里,身子细长如同一道剪影,灯光打在他背上,倾洒下一片阴影。他就像是一刀切割线,而我在他阴暗的那边,望着他身后的暖色光芒,觉得心中就像破了一个洞,冷风从那里吹进来,刺痛每一寸血脉。
我看见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子转过来,逐渐靠近我,冰冷的指腹触上我的脸颊,轻轻地,轻轻地,将我的眼睛盖起来。
我闭上眼睛,察觉到他凉薄的吻落在我眼皮上。
他的嗓子不知为何变得很哑,如同被人割破了喉管,像是下了极狠的决心一般,他在我耳边说,“好。”
“祝贪,你就待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我们,至死方休。”
******
我回家的时候是在深夜十一点,我披着薄薄的外套带着一身夜风打开了房子的门,唐衣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就好像还维持着我走之前他躺在沙发里打游戏的那个姿势,在看见我的时候,少年睁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冲我眨眨眼,“姐,你回来了。”
对于他的热心和关切,我总是觉得无福消受。
我和他不熟,他一上来就如此自然热络,让我总觉得他另有所求。
更何况,他是唐为的弟弟。
这个认知让我手指攥紧,有他在一天,我就可以捏着唐为的软肋一天。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取得唐衣的信任。
我进门的时候没说话,在门口换了鞋子,就着昏暗的电视机灯光走进来。唐衣半夜并没有开灯,我将手里两份炒面放在茶几上,我说,“随便吃点。”
唐衣眼睛一亮,从沙发上跳起来,扑腾着去开了灯,随后又冲回沙发上——不过这一次他的坐姿端正许多,眯着眼冲我笑,“姐,你可真好心!出去办事还会给我带夜宵,你真是个好人。”
我心想你大概是唯一一个觉得我是好人的人。
可惜了,我并不是什么好人,这样和你演着温情戏码,也并没有任何的内疚感。
唐衣吸溜着面条,我也在他旁边坐下,自顾自拆开我那一份,开始慢慢问他问题。
我说,“你多大了?”
“17!”哦,那和谢京一般大啊。
唐衣想也没想就回答了,端着炒面跟我笑笑,“姐,你看起来比我大两三岁吧,可是我总觉得你眼睛特别老。”
我挑了挑眉,“老?”
唐衣吃着面一噎,赶紧解释道,“不不不,不是老,是……是成熟!对!是成熟!”
我笑了,“挺会夸人啊。”
“你感觉跟我大姐姐似的,我是说我们家里的大姐姐,像黑道上的。”唐衣抬起头来,用一双很真诚的眸子望着我,“感觉不近人情,眼里全是杀意。”
我被他气笑了,“照你这么说,我还是个黑道大姐大对不对?”
唐衣吐吐舌头,“我是说你给我的感觉嘛!”
17岁的少年没有防备,一份夜宵就让他对我亲近不少,具体表现就在于——话更多了,天南地北山高水阔能讲一大堆。
我说,“你停一会,脑子里怎么装得下那么多东西……”
过了一会我又试探性说道,“你才17的话,不是还在读高中吗?哪所高中呀?”
唐衣嘴巴张着又闭上了,我无奈地笑了笑,“拜托,正常人不是17岁都还在读高中吗?我弟弟就在A大附属高中呢。”
“啊,那是人尖子啊。”唐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A大附属高中也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我……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现在的学业都是,都是家里人教我的。”
难怪,对外界社会这么没有警惕心。原来平时社交也少。
“你喜欢读书吗?”我随口问了一句,放下手里的炒面,揉揉肚子,最近这种油腻的夜宵还真是吃不了太多,可惜了……
我看了看剩下大半份炒面,平时我是最喜欢路边小炒的,又有人情味又好吃。
唐衣点点头,“还行吧,我哥说我脑袋瓜灵光,就是不肯用功。”
“这样。”
我拿手指在茶几桌面上敲了敲,“我回头给你拿些资料来你看看吧?我是A大出来的。”
“真的啊!”唐衣眼睛都发光了,“姐!你怎么无缘无故对我这么好!你真是个大好人!”
我冲他笑笑,随后将剩下的炒面丢进垃圾桶里,我说,“我吃饱了,你继续看电视吧。”
唐衣在背后喊我,“姐晚安!我真幸运遇到你这样的室友!”
我没回他,我觉得,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是幸运的,正好遇到你。
唐为,你现在要是知道你弟弟跟我共处一室,还对我这样放下防备没心没肺,不知道会不会坐立不安呢?
等着吧,欠我伤我害我的,我要你们一一还给我……
******
第二天我起了大早,黎悯来到我楼下接我,他抽着烟,神情冷漠,依旧是那副天塌下来照样无所谓的样子,我想,他在我面前放纵自己抽烟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我们去了民政局,快刀斩乱麻直接领了结婚证,里边一个工作人员喊我们笑一笑笑一笑,结果我和黎悯两个人都是面瘫,愣是半天没基础一点笑意来。
工作人员无奈了,“开心点啊,结婚领证啊这是,你俩跟有仇似的互相怼上了干什么?”
我心想我俩可能还真有仇。
最后我挤了个虚伪的笑出来,黎悯也要笑不笑地冷笑了一下,工作人员打着寒颤给我俩拍照片,一边拍一边喃喃,“唉呀妈呀,这小夫妻档都干嘛的,咋笑得那么渗人……”
拿到照片的时候我们还是很客气地谢谢了他,他推了推眼镜说,“唉,照片就这样吧,反正俊男美女,不笑也挺养眼的,祝你们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我和黎悯领了证二话不说直接出门,出门后,我将结婚证翻开来,高举起来,我抬起脸看它。
黎悯说,“我们领好证了。”
我说,嗯。
唉,这照片怎么拍得这么气人啊。早知道我就笑得高兴点了,本姑娘也是头一回领证,干什么委屈了自己,还跟他杠上笑得这么要死不活呢。
照片里黎悯在我旁边白白净净地站着,嘴边挂着可能那种漫画里的微微上扬的冷笑,偏得他五官还特别精致,就跟个大明星似的,惊为天人,风度翩翩。
我想,黎悯可能也就照片上看着比较无害一点。
黎悯又在一边说,“……你,什么时候搬过来?”
我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你在说什么傻话?”
黎悯的脸一下子冷下来,他不善地盯着我,“你他妈真当老子是工具,领完证就不认人?”
我笑了,“不然呢?你还想我跟你过夫妻和谐的日子?黎少,您脑子没问题吧?”
黎悯盯着我,没说话,随后冷笑了一声,将结婚证撕碎了直接丢进了马路边的垃圾桶里,长腿一跨坐上车子,冲我嘲讽道,“那正好,这婚结了就当没结。”
我没说话,但是在看见他撕结婚证的时候,心还是如同那本单薄的证件一样,感觉被撕扯成了两半。
黎悯自己顾自己发动了车子,开着玛莎拉蒂就扬长而去,民政局门口被丢下的我受了一屁股的冷风,明明早上日头还不错,我却觉得浑身冰冷。
感觉自己刚刚进去不是领证的,是离婚去的。
领完证出来被丢下我这也算是开天辟地独一份儿了吧?
我没说话,将自己那份结婚证好好放进包里,随后打了车去公司,进去的时候,房婕妤冲我挤眉弄眼。
“怎么回事啊,迟到了?”
我声音不大,但是周围人都能听见,我说,“领证去了。”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周围人都把眼神投了过来,甚至还带着一些窃窃私语。
“领证?祝贪这是说她结婚了啊?”
“哎哟,她也有人要啊。”
“不知道是谁这么倒霉。”
“你们说话怎么这么酸啊,祝贪长得漂亮怎么就没人要了?”
“哎哟哟,看到没,护花使者王毅出来了,怎么,我们有说错吗?这么狠毒的女人,都敢当众打架踹门,我们可承受不起!”
“承受不起也没让你们娶她,瞎操什么心啊,不如管管你们自己嫁不嫁的出去吧!”
“王毅,你怎么说话呢!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还不允许我们说了?”
房婕妤把头抬起来,她到底还是有几分地位的人,看见她目光严厉,众人就都纷纷闭了嘴,还有不甘心的在那里小声嘀咕。
“不就是抱上了房姐的大腿。”
“就是,听说还送了个夜光杯讨好人家,真恶心。”
我走到房婕妤旁边,将包放下,随后走到刚刚那个说我恶心的人面前,这张脸我记得,当初我和虞晚眠闹事情的时候,她也在背后逼逼叨。
见到我直接走过来,她脸白了几分,“你干什么?”
我说,“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再把话说一遍。”
“祝贪你干什么!你又想打人是不是?”她直接拔高了嗓门,先声夺人让自己站到了委屈的那一方,“我告诉你,你在公司横行霸道,别以为没人会收拾你!”
我双手抱在胸前,眯着眼看她,“听说你看我很不爽?”
她表情一僵,没敢说话。
周围的人都小心翼翼地把头转过来看我和她,虽然动作幅度很小,但是他们那眼神八卦而又热烈,聚光灯似的打过来,我笑了笑,开口道,“在背后说得那么厉害,怎么,当着我的面不敢说了?”
她咬牙,“谁说你了!你自己不是好东西,就怪别人不喜欢你!”
我说,“我也没强求你喜欢我。我做事就是那么恶心,我做了我都承认。那你呢,有骨气有本事说坏话,没本事当着我的面承认?”
气势被我压了一个头的女职员变换着表情,强撑着自己的理智,“你在说什么,我可听不懂?那叫坏话吗,那叫实话!”
“是吗,那你再大声说一遍给我听听?”
“我就说你恶心!!”女职员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间有了勇气,冲我怒吼,“就是看不爽你勾引虞总,看不爽你针对虞晚眠,看不爽你做事情跟个婊子似的恶心人!”
虞晚眠的高跟鞋声来到我们身后,我心里冷笑一声,原来是抱的大腿正主过来了啊。
我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衣领,众人尖叫一声,我冲她的脸狠狠扇去一个耳光,紧跟而来的虞晚眠本来脸上还挂着看好戏的得意笑脸,直接被我吓得脸色一变,“你干什么!”
我将那个女职员摔在座位上,我说,“你说我勾引虞渊,你他妈拿出证据来!拍到了我和虞渊上床的照片?还是虞渊送给我一套房子啊!
说我针对虞晚眠?虞晚眠电脑出问题的事情明眼人都知道是她的责任,她怪到我头上来,是她针对我还是我针对她?
我做事情跟个婊子似的勾引别人?来来来你告诉我,我睡你男朋友了还是抢你老公?嗯?你也配说我恶心人?我他妈从头到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吗?我是个软包子就应该受着你们气是吗!
老娘有A大学历的后台,老娘有楼晏临教授和黎悯联名给盛达财阀的推荐信,你有本事你去做到啊,你做得到总裁照样给你单独开个房间面试你!做不到你就给我闭嘴,看我不爽的人多了去了,你不如多多干实事还能哪天跳到我头上来踩我!”
“祝贪!!”
房婕妤和虞晚眠同时喊我,随后虞晚眠看了眼房婕妤,房婕妤皱着眉毛没说话,前者便上前,一下子分开我们。
女职员坐在位置上哭得撕心裂肺,“祝贪打人!虞小姐,你可要给我做主!”
虞晚眠气得脸色铁青,“祝贪,你在我爸爸的公司里就没好事!所有职员你都要欺负一遍是不是?”
我伸手直接推开她,还是立在那个女的面前,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她一愣,颤抖着说,“我叫程芳!我告诉你,你敢去总裁那里吹耳边风,我一样不怕……”
我笑了笑,随后转头看向虞晚眠,“虞小姐,程芳说我勾引你爸爸,连着你爸一块污蔑了,不知道你作何感想?”
虞晚眠话一顿,“你!就凭你也配!”
“我当然不配了,可是程芳就这么说了。”我把话颠倒了一个黑白,“还说我针对你,谁针对谁还不一定呢,是吧,虞晚眠。”
我冷笑着从她身边走过去,丝毫不顾及虞渊今天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也丝毫不顾及虞晚眠的脸色。
因为我已经,再也不怕他们了。
我在她耳边缓缓投下一颗炸弹,我说,“虞晚眠,你知道吗?我领证了,和黎悯。” 暗里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