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清清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四四方方的牢房里,也没有铁栏杆拦着她。
身下的床铺地很舒软,被枕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帷帐是少女们喜欢的淡粉色,窜着珠帘,陌生又舒适的房间。
她脑中还混沌一片,隐约记得,有个人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声音清浅,有着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令她不安恐慌的梦境,也因为那份清凉,开满不知名的花,意外地很香,有种莫名的熟悉。
“你醒了。”
她循声望去,一名中年女子端着木盆站在门口,看见她醒过来,欣喜地说道。
女子穿着粗布衣裳,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丫环。不对,丫环一般不会有年纪这么大的,更像是乡下的村妇模样。
古清清仔细地看她容貌,确定没有半分印象,不是她认识的人。
她启唇,唇瓣缺水,干裂,“你是?”又问道,“我怎么在这里?”
古清清觉得自己睡了一觉,好像整个天都变了。她不是应该关在刑部的牢里吗?这里又是哪里,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疑问太多,充斥地脑子懵懵的。
晓燕见她撑着身子摇摇欲坠地想要起来,忙将木盆放至凳子上,两三步走到床边,扶着她半躺好。
“你烧了一夜,今早才退了烧,身体还虚着呢,千万别勉强自己。”
细心地注意到古清清嘴唇发干,又倒了一杯水,替她润润嘴唇。
许是渴极了,古清清沾到普通的白开水,也像喝到了甜蜜的甘露,急急地大口饮着。
晓燕笑着,自然地帮她拍背顺气,“慢慢来,不要急。”
连喝了两杯水,她睁着杏眸看着面前这个慈爱的女子,说话声也不哑了,“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摄政王府。”
晓燕把茶杯放回茶几里,端了木盆来,拧了把毛巾,递给古清清。
古清清怔愣,接过,敷在脸上,温热的气体蒸的脸颊一阵舒爽,混沌的头脑也稍微清明。
摄政王府!
她急忙拿开毛巾,惊讶道,“这里是摄政王府?!”
晓燕点点头,拿走毛巾。她知道有个女孩子生病了,自动跟百里澜请求来照顾,不然让她无所事事地在摄政王府里当个客人,可要把她闲坏了。
摄政王府,怎么会是摄政王府?
晓燕摸摸古清清的额头,惊喜道,“呀,竟真得退了,药效也是奇了。”
她给古清清简单擦拭过之后,端起木盆,“姑娘,你好好休息,我去厨房里给你端白粥过来。身体还未痊愈,暂时就别吃油腻的吃食,等好了,再吃。”晓燕对照顾孩子有一套,在村子里,她有两个小侄子,小孩子容易生病,经常闹别扭,她也是这么哄着的。
古清清有些虚弱地同她道谢,“麻烦你了。”
晓燕抿嘴一笑,脸上羞涩道,“哪里麻烦不麻烦的,姑娘你是摄政王的客人,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晓燕说完话,带上门,离开。
摄政王的客人,古清清抿唇冷笑,她不敢当。
她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还没在摄政王府见过这名女子。不像嬷嬷,又不像丫环,当真奇怪。不像下人吧,却又处处干着下人的活。说不明白。
她自己摸摸额头,奇怪了,昨夜还觉得身体发烫地厉害,今天就半点不烧了。除了身体使不上力气,鼻子也通气了,要说哪里不适,也没有,一切都挺好的。
古清清耳后的红痣浮动,像是活了一样,又像是从来没有动过,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
“咕噜”一声。
古清清捂着肚子,终于知道为什么身体使不上力气,原来是因为她饿了。
昨日一天未尽米食,不饿到手脚发软才怪!
晓燕端来白粥,古清清吃完,方觉得手脚活了过来,也能够下床了。
晓燕直呼药方子神奇。
不多久,百里澜得了消息,前来看望她。
“古清清见过王爷。”她行礼,疏远道。
“古小姐,不必多礼。”百里澜抬手,让她起身,他知道,池非良前去将军府拘人一事到底是在古清清心里留下了阴影。
“身体可有好些?”
古清清笑,“已经大好,王爷可以将清清送回牢房之中。毕竟清清是朝中要犯,不该住在王府。”
她虽然生性洒脱,但是也有她的傲骨,和不甘认输的一面。他们下的旨意让池非良过来抓人,现如今又将生病的她送到王府中休养,是什么意思?给一巴掌,再给一颗枣吗?
古清清心里有多委屈,百里澜也料到些,却是没想到她性格会如此刚烈。宁可呆在刑部大牢,也不愿在摄政王府住下养病。
“陛下待会儿会过来,你先在房内好好歇息。”百里澜说道,傅君淮与古清清交好,也只有让他来处理。
听到傅君淮要过来,古清清满腹的委屈开始翻涌,重重点头,闷声道了句好。
她也想见见傅君淮,问问他到底为何下旨,她要问清楚,否则,她心有不甘。明明做了约定不是吗?
傅君淮来得很快,即便收到古清清退烧的音讯,还是把连星晖拉上马车。
连星晖一路黑着脸,看到古清清好了大半的脸色,很惊讶,不对劲啊。他开的药方效果他清楚得很,再好的中药也只能一步一步改善调理病人的身体,哪有这般立竿见影的奇效。
他也琢磨不透,替古清清把脉,脉象平和,显示确是大好。
“怪了。”他不解地问古清清,“你除了我开的药,还喝了什么?”
古清清好笑道,“连大夫,昨天我昏迷了一整天,哪里知道我喝了什么东西。”
傅君淮皱着眉头,古清清声音散漫,似有嘲讽之意。在他看过去之后,古清清偏头,敛了笑容,不愿同他对视。
她在同他生气。傅君淮有些难过,他不愿看到她现在这幅模样。
连星晖不予她计较,转头问百里澜,百里澜摇摇头,“只让下人熬了你的方子。”下人没那么大胆,敢换药方。
连星晖又仔细地探了一遍古清清的脉象,得不出答案。真真古怪至极。没有问题才可能是最大的问题。
“古小姐风寒已去,身上已无大碍。”
傅君淮冷冷一瞥过来,连星晖又道,“大病初愈,还是在王府多休养几天,平日里饮食清淡些,其他不打紧。”
古清清不领情,“既然连大人说了,清清身体无碍,那今日便将清清送回刑部吧。”
傅君淮气得差点跳脚,眉目极冷,“朕在这里,谁敢把你送回刑部,谁敢!”
古清清冷冷一笑,抬眼看他,“下令将将军府上下关进大牢的,不正是陛下您吗?”
傅君淮张嘴,反驳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看了看百里澜,又将它咽了回去。神色疲倦,“你们都出去,让朕和她说说话。”话是对百里澜和连星晖说的。
百里澜转身便走,连星晖拿了自己的药箱子,临走前,对古清清道,“不管怎样,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他为人冷淡,对傅君淮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古清清才与他相识不过一月,能让他说出关心劝告的话已是难得。
古清清扯扯嘴角,要是将军府都不在了,要这具身体有什么用。
房门一关,只剩两人,气氛变得凝重。
古清清等着傅君淮开口,她倒是想知道他要说什么,老爹有没有叛反的心,她能不知道吗!
傅君淮薄唇紧抿,他越是生气,眉眼便越是妖娆。正如现在,长眉斜斜一扬,桃花眼深黑地看不到尽头。
古清清一直盯着他,想看到他是否会有后悔,不安,甚至是罪恶的神色。傅君淮的桃花眼长而媚,稍一转动,魅惑自生,是古清清见过最美的男人。
现在那双眼睛里全然墨色,傅君淮嘴角扬起,眼底有几丝深紫游过,看在眼里的古清清睁大眼睛,想揉揉眼睛,怀疑看差了。
傅君淮猛地走进,桃花眼里的深紫色更明显,在黑色中亦有不输的架势。
不是错觉,他的眼睛是真的变色了。
傅君淮对着呆愣的古清清,就是一顿迎头猛骂,“古清清,你是不是白痴啊,你不会真的以为朕会杀你吧!”
古清清嘴唇是干的,她舔舔嘴唇,“若是我说,我真的以为呢。”
傅君淮本来在路上想好的一肚子批评古清清的话,想骂醒她,都找不到出口了,哑哑地站在原地。她声音凄凉,像被欺负惨了,终于挠出了她的爪子。
古清清凄凄一笑,像是在笑又像在哭,“你是皇帝,说什么别人都会奉为圣旨的。我不过是将军小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明明知道,我父亲是绝不会逆反的,我也同你约定过,换将军府的未来。你为何还要下那圣旨。”
“你要百姓,甚至边疆战士,如何看待我父亲!”
傅君淮被激,脱口而出,“那不是朕下的旨意!”
古清清呆住。
傅君淮早就窝了一肚子的火,那天被大学士等人联名请命,他在朝堂之上大发怒火。谁知他们意见一致,一定要他下旨查办将军府。是池非良主动请缨,揽下此事,百里澜代为拟旨。
“那是谁?”古清清最在意的应该是这件事,谁下的旨意。
“重要的不是下旨的人,是背后陷害你们将军府的小人。大学士、户部尚书、府尹……你觉得这些人怎么会突然拿出古将军通敌叛国的信件,要求朕下旨降罪呢。”
傅君淮迟迟不肯吐露下旨的人,古清清其实不傻,她只是更愿意通透豁达地看待一些事情。能有这个权力,能让小皇帝相护的人是谁?
收留她在这座府邸的主人,摄政王百里澜。
古清清嘲讽一笑,果真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她突然觉得很疲倦,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嗯,陛下的意思是背后的主谋控制了那些人,逼着陛下降旨。可能是想要让陛下和将军府关系破裂,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傅君淮在桌子边坐下,问她,“你可知道四年前帝京内乱一事。”
古清清点点头。难道小皇帝要和她讲?
傅君淮缓缓说道,“先皇突然得病驾崩,大皇子早就病逝。有资格登上皇位的只有几个皇子。最受看好的三皇子傅君谟,母族乃左丞相,势力雄厚。还有十六皇子傅君柍,皇后所生的嫡系皇子。让朝中众臣讨论不休,是选三皇子为帝好,还是十六皇子更好。”
古清清一听,觉得这个故事可能有点长,于是躺回到床上,朝他点点头,摆出“你继续说,我听”的模样。
傅君淮汗,刚才还一口一声陛下的某人,转眼就比他还要舒服地躺在床上,听他说故事。
“对了,你呢。”古清清问。
“我?”傅君淮没用“朕”,他其实很讨厌“朕”这个称呼,看似高人一等,实际上无趣地紧。
“那时,我被困在院子中,被皇后的人控制住,早被人遗忘了。”
古清清想到老爹说过,以前七皇子的母妃姒胭可是先帝最喜爱的妃子。傅君淮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也就不得而知。
“那你是如何当上皇帝的?”古清清说话直接,也不忌讳,惹地傅君淮看了一眼。
古清清不得不承认,她开始心软了,故事没听多少,就开始对欺负将军府的人心软了,她真是没救了。
“是澜救了我的。让我以皇子身份回到宫里,又成了皇帝。”想到以前那段时光,傅君淮的眼睛里泛着柔和的暖意。
古清清啧了声,没救的哪里是她,明明就是小皇帝,妥妥的受,不解释。
“他怎么会选择你。”古清清问出了最大的疑问,明明皇子众多,傅君淮当时的情况似乎是最遭的,百里澜居然能够打听到他的下落,搭救他,并且愿意扶持他上位。
“你们以前认识?”
“不,不认识,”傅君淮可能觉得自己反驳地太快,又道,“我没印象。”
他想到什么,表情肃穆,“你知道大学士等人背后是谁在操控吗?”
“谁?”古清清一听,那不就是陷害将军府的人吗?
“迟思明。”
有点耳熟,古清清一时间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傅君淮解释道,“跟百里氏结过姻亲的迟思明。”
“哦,我记起来了,娶了百里诗诗,然后又宠妾灭妻,觊觎帝位的野心家。”
傅君淮斜睨而来,又乱七八糟说了一堆他听不懂的,不过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吧。
“前些日子,他从刑部大牢里逃走了,现在下落不明。倒是野心不死,怂恿着朝臣与朕和澜作对。”
原来,那日在街上碰见的,就是池非良在找迟思明啊。迟思明也在刑部大牢蹲过。
“朕与澜都知道你们将军府是无辜的,下这道圣旨无非是想扰乱敌人的视听,逼他露马脚。谁知道,你一点都不信任朕,发烧了不说,现在还摆着臭脸给朕看!”
古清清挠脸,呵呵笑道,我怎么知道你们搞的哪出。以为将军府要全军覆灭了,老爹才离开没几日,她把将军府照顾进刑部大牢里,那还不是她的全责。
“你,”傅君淮眯着眸子,美的不可方物,“说,你有没有骂过朕?”
古清清咽了口唾沫,立即道,“我怎么可能敢骂你,我就是有这心,也没这胆啊。”心里打鼓,她怎么清楚,自己烧糊涂了,有没有顺嘴就给骂了。
傅君淮谅她也不敢以下犯上,轻哼了声,总算是把这丫头也搞定了。
“那碧萝他们,将军府的人呢,他们怎么办?”古清清挺担心碧萝那丫头的,知道她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抱在她身上,哭得惨兮兮,死活不肯撒手。她那么能哭,不知道在刑部里有没有受罪。还有穆叔和嬷嬷,他们年纪大了,呆在牢房里,也不知道受得住受不住。
“放心好了,刑部已经安排好,会好好安置他们的。”傅君淮走了过来,没好气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给我照顾好你自己吧,昨个儿,见你,一副病得要死的模样。”
“呵,”他轻笑一声,“真是脆弱地不像话。”
“赶紧给朕恢复成原来的古清清,知道吗,嗯?”微挑的尾音,他明知自己这幅模样,古清清抵抗不住。
握草,这只受逆天了,居然背着攻在撩妹!摄政王,你的受在撩妹啊,在撩妹!
古清清捂着鼻子,大病初愈,不可流血。
解决了古清清的疑心,说服她写信给古鸿毅自然不在话下。
小皇帝难得自己出手,干成了一件漂亮的事情。连星晖望来的目光也有些诧异。
“古小姐肯配合,自然是好事。本王会派人即刻将这封书信送往宜城,古将军过目之后,就会清楚。”
“再好不过了。陛下,您也请古小姐再写封信,我带到刑部大牢去,给将军府的下人看。”听狱卒说,那些人闹得厉害,天天吵着见古清清一面。尤其是那个叫碧萝的小姑娘,哭得最为凶狠,睁着双核桃大红肿的眼睛,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刑部欺负一个小姑娘呢。
傅君淮下颚微抬,哼了声,算是应下。
池非良是百里澜的忠心下属,他心里明白,他们都不甚乐意百里澜辅助他当皇帝。可是,那又如何,他不仅要当稳,还要多多在他们面前刷存在感。
流景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小皇帝,偶尔能干一点,就嘚瑟到不行。古家小姐的品味也是独特,偏偏和小皇帝凑成一块儿。居然两人还玩到一块儿去了。也好,要是小皇帝立了古小姐为妃,就会少纠缠些她家王爷。
下人端来连星晖开的药,古清清看着那浓郁黑色的汤药,胆子怂了一半。真的不会喝死人吗?
古清清试着抿了一口,汤药沾到舌尖,差点没把她苦地把胆汁给呕出来!
她居然昨天无意识的情况下,喝了这种苦死人的药!
连大人开的药都是这么苦的吗?想起自己以前调侃过傅君淮,良药苦口,只有当她自己面临,才会知道苦笑二字怎么写。
傅君淮好歹还有桂花糖去舌尖苦味,她可没有呀!
喝完药,古清清在房间里呆地无聊,百里澜也没有禁止她出房间,便优哉游哉地逛起王府来。
偶过一处水榭,亭子里一男一女。女子正是早上给她打热水清洗的晓燕。而男子……
古清清眯着眼,有点眼熟。
哦,她想起来了,是百里澜的大舅舅呀。
二人似是熟识,晓燕站在文柏身边,容貌说不上美丽,也是三四十岁的女人了,只能说有一种温柔贤淑的气质。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眼里是浓浓可见的情意。
唔,晓燕阿姨很喜欢百里澜的大舅舅啊。
反观文柏手执书籍,看得入神,像是周围没有晓燕这一号人物。但是当事人又怎么会在意这种小细节呢。
唉,爱情啊,你总将世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又不肯轻易成全一双恋人。
古清清小心地走开,不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又逛了一圈,才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想她古清清,也有一日游览摄政王府的经历。
想想这两日,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之长,各种不安,猜忌,和未知的生死。大病了一场,好像人也跟着再活了一次。
因为她太信任傅君淮,所以才容不得被他背叛,事实证明,小皇帝这个闺蜜还是可交的。
古清清想起傅君淮眼睛变色的那一幕,想不通,她是真的看得很清楚。傅君淮的眼睛从黑色里面生出了深紫色,让那双眼睛变得神秘不可测。
小皇帝得的什么病,还能让眼睛变色,古清清百思不得其解。要不然,她下次问问小皇帝本人好了,她心里真的好像有只小爪子在挠着,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怀着疑问,古清清睡了过去。
深夜,有凉风吹散白日里留下的热气,摄政王府内,安详宁静。
门轻轻被推开,人影无声靠近床边。
弯身的一瞬间,他的手被握住。在他意外的表情中,古清清睁开了双眼。 我与反派甚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