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古清清睁开眼睛,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隐约闪过几个片段。
刑部尚书池非良带兵到府上,将军府上下被压入大牢,无一幸免。燕修站在街上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了刑部的门。
奇怪,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一抬手,看见身上穿的粗布囚服,和四四方方的牢房,才记起,原来昨日经历的并非一场梦境,而是现实。
她真的被关进牢里,而且是傅君淮下的旨意。他都不曾有机会让她辩解,便直接一道圣旨定罪。
难道,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生存之道?就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也容不得你不死。古清清想不通,那些日子的相处是为了什么,她付出的信任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许是昨日受惊加上思虑过多,古清清失眠了大半夜,才在黎明浑浑噩噩地睡去,于是在牢中发起烧来。
狱卒送来饭食,见古清清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也没动碗筷,赶紧派人通知池非良。别看她只是囚犯,却是池大人特意嘱咐过的人物,有什么差池,都要上报。
池非良探了探古清清的额头,十分烫手,脸颊已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嘴里吐着胡话,烧得不轻。
池非良想找个大夫进来给她看病,听到身后声音道,“傅君淮你个混蛋,说话不算话。老爹根本没有谋逆的心,都是污蔑、污蔑!”
池非良扬扬眉,看不出来,烧成这样,将军小姐还挺中气十足的。
“就算要过河拆桥,你也得等我帮你把摄政王搞到手,你再下手也不迟啊。”
古清清声音绵软了下来,带着很委屈的鼻音,话中的内容却如同炸弹一般响亮。
池非良停下脚步,边上的狱卒自行低头闭耳,不看不听,充当木头人。非议摄政王那般的贵人,也是他这种下人有命听的?
“傅君淮,傲娇受,我诅咒你被摄政王压到死啊。”绵软无力,鼻音又重的情况下,她还咬着字,可见怨念之深。
池非良打开折扇,轻轻摇动,“古小姐病得不轻啊。”
直呼小皇帝的姓名,他可以视而不见。非议主子,他就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了。
书房中,百里澜放下笔墨,“可找大夫去看过?”
池非良摇着扇子,“看过了,说是惊吓过度,思虑过多,受了风寒。”
百里澜点点头,池非良继续说道,“主子,大夫说了,牢房的环境不适合古小姐养病。”
百里澜抬眼看他,“不是跟你说过,安排一间干净安静的牢房吗。”
“我的主子啊,牢房弄得再舒适,也是牢房啊。湿气重,环境又阴暗,整日不见阳光,病情要怎么好转。加上古小姐挂念古将军,茶不思饭不想,一来二去,也许就,”池非良放慢声音,语带调笑,“一命呜呼咯。”
池非良可不想让狱卒听到古清清生病时的胡言胡语。
百里澜蹙着眉头,早已习惯池非良偶尔一两句的玩笑话。别看池非良看似玩世不恭的模样,他的心性实则冷硬如铁。
将古清清关在牢房中,只是权宜之计,堵住众人的口。他已命人速去查清楚此事的背后之人。
最好赶在古鸿毅得到消息之前,将事情解决。古清清是万万不能出半点差池的。
牢房呆不得,那就……
百里澜下决定道,“你让人将古清清秘密送到我府上。”
送到主子府上?池非良想想,似乎可行。
百里澜再三嘱咐,“切莫让人看见了。”
刑部的马车偷偷地驶进摄政王府。
午时,皇宫里的马车也跟着去了摄政王府。
“怎么样,她没事吧?”
连星晖给古清清诊脉,傅君淮催着道。得知古清清生病的消息,他是连半刻都呆不住,立刻催了顺德,乘着马车到了摄政王府。
“没事,只是受了风寒,开几副药给她喝了就会好。”一向不出皇宫的连星晖被傅君淮抓过来,脸色不怎么好。若不是来摄政王府,给有几分交情的古清清看病,他是绝对不会出宫的。
收拾好药箱,他边开药方,边道,“风寒好去,她心思郁结,最好让她放宽心,莫要胡思乱想,不然即便是灵丹妙药也无济于事。”
他意有所指,将军府出那么大的事情,就算他在深宫中,不出宫门,也有所耳闻。
傅君淮近些日子养得有些起色的脸转白,他当然听得出来,连星晖是在指责他的不是。
“不关陛下的事,这旨意是本王下的。”百里澜说。傅君淮不忍心下旨,是他代为下的。
连星晖握着的笔尖微顿,看了百里澜一眼,又继续写药方,“摄政王心中有数便好。”
“不管是不是朕下的旨意,她怕是怨着朕呢。”傅君淮往床上看,古清清昏迷不醒,小脸苍白,没有往昔的活泼和精力。这样的她不是他所熟悉的古清清。
将军府遭遇此事,她怕是真的打心底在怨恨着他吧。毕竟,他负有一定的责任。
百里澜吩咐下人按照连星晖开的药方给古清清熬药,期间古清清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没有醒来。傅君淮也不能在宫外多停留,和连星晖一同回了宫里。
傅君淮也想让连星晖留在摄政王府,照看古清清的病情。可是,怎么说,他也是病人,连星晖总不能宫里和王府两头跑吧。
只能说看看明天古清清是否退了烧,再行定夺。
百里澜给古清清安排好下人,流景来说是查到了些蛛丝马迹,正准备去书房询问。
拐过走廊,看见亭子里文柏和一名女子在一起。文柏拿着本诗集在看,女子手捧羹汤,站在他身边,倒像是他的丫环。
百里澜走过去,对文柏叫了声,“大舅舅。”又对那女子叫道,“晓燕阿姨。”
“王爷,叫我晓燕便好。”女子惶恐,小心地瞥了眼没有表情的文柏,捧着汤羹移步一旁。
百里澜笑道,“晓燕阿姨不用如此拘束,若不是你相救,澜与舅舅恐再相见之日。”看着她捧着的羹汤,又道,“晓燕阿姨,又下厨给舅舅做什么好吃的了。”
晓燕面上一红,“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寻常的桂圆莲子羹……”
她没说完,文柏收书起身,对百里澜道,“我看你不是要去书房吗,一道吧。”
晓燕立即禁声,脸上失落,“民女不打扰王爷和,”她偷偷地看了眼文柏儒雅的侧脸,“你们谈事。”
说完,捧着文柏没喝过一口的羹汤,离开了。
百里澜不是很赞同道,“舅舅。”
文柏神色平静,走在前面,“走吧,去书房再说。”
百里澜这才看到他手中的并非诗集,而是兵法谋略。眸色一黯,舅舅以前最爱习读诗书,手不释卷,每引挚友一同,只要是谈论上诗书文章,常常忘了吃饭。对于行兵打战之事,他不厌,却志不往。
被迫在村子里隐姓埋名的那段时间,到底还是改变了他。他没有细说当时遭遇的一切,百里澜也不敢追问。
百里澜应了声,跟着他去了书房。
流景在书房等待已久,看到两人进来,行礼问候。
文柏突然问百里澜。
“方才那个进府的美艳小公子,就是你选择的七皇子?”他在亭子里看书,正巧看到进来两人,一人素白衣装,眉清目秀,身上带着个药箱子。另一人眉眼精致,病弱而柔美,隐约有龙气在身。文柏记得以前尚在帝京时,听过他人对七皇子的描述,长相神似其母妃,俊美异常。
百里澜颔首,“是的。”
文柏在王府月余,林义同他说过小皇帝的事。体弱多病,还需要百里澜为其搜罗珍贵药材养着身子。从心底来讲,文柏和王府中多数人一样,不是很喜欢傅君淮。借着百里澜的势登基,如今还处处劳累他。
“也罢,你决定了,就好好扶持他吧。莫要惯了他娇贵的性子,为一国之君,怎能随性而为。想当初,你外公任职位时,先帝便是日日被你外公念于治国安邦之策,勤学苦思。哪像他,执政四年多,可有一件政策是他想出的?”
科举制度是百里澜完善的,左丞相逆反,百里澜又废了左右双丞相的制度,只余现在一名丞相。前不久,有人利用科举制,受贿敛财,也是百里澜亲自去查。傅君淮可做过什么事?
百里澜老老实实地挨训,流景偷偷发笑,自从主子舅舅搬进了王府,就不少看见主子挨训的样子。想起来,甚是怀念。
她也看那个小皇帝不顺眼,病恹恹的模样,时常有事没事麻烦主子。
谈到父亲,文柏悲自心起。
百里澜也感同身受,安慰道,“舅舅,我已命人将外公他们葬在帝京的萧山下。我想将他们护送去宣州故居,可行?”
文柏叹气道,“父亲是怀旧之人,宣州本应是养老去处。只是如今,宣州再无亲人,还不如将他们留在帝京,与我们在一起。待查明真凶,大仇得报。到时,我再与他们一同回归故里。”
“如此也好。”
“对了,池非良送来的那名女子是?”
“古鸿毅之女,古清清,上次舅舅见过的。”
“是她。”文柏想到他们百里家和古家,一文一武,对朝廷忠心耿耿,现在竟落到这样的下场,心中感慨万千。
扯到古清清,流景不好在一边看戏,说道,“王爷,我们的人查到一些线索。”
百里澜正了脸色,“是谁在搞鬼?”
流景看了看他和文柏,“大学士、户部尚书和府尹等人似乎和迟思明有关联。”
“迟、思、明。”文柏咬着牙齿一字一句念道。
他清楚地很,就在迟思明娶了他妹妹不久,抬了金氏为妾,他就对这个妹夫没有一丁点好感。他们全家捧在手心的宝贝妹妹,怎么能受到这种屈辱,与一个大字不识,泼辣蛮横的商家女共侍一夫。
直到出了那事,他流落到村子里,隐姓埋名,沦为村夫。消息塞蔽,失去了妹妹的音信。再回来时,他那娇俏可爱的妹妹已和他天人永隔。
宠妾灭妻,他也敢做出这种事来!
百里澜静默着眼,“可有查到他的下落。”
流景摇头,“没有。他行事很谨慎小心,我们的人着了道,被骗了。”
“你们没去金氏那里看看吗?”文柏问。
“搜过了,不在。依他狡猾的性子,是不会藏在金氏家中,太明显了。”
迟思明从大牢逃走,池非良专门去过一趟金氏,没有丝毫收获。
百里澜很了解迟思明的为人,他是个野心勃勃又能隐忍的人,不然也不会为了利用百里家的力量,千万百计娶百里诗诗。紧接着为了扩充自己的财力,抬金氏为妾。一步一步,觊觎谋夺着那个位置。他不爱百里诗诗,也不爱金氏,他爱的只是权力。
说来也好笑,可能自己的身体里真的流着迟家的骨血吧,一样的冷血,一样的果决。
“即便他不会藏在金氏家中,但是他肯定会和金氏有联系,岚儿,你派人好好盯着。”文柏在想,迟思明刚从牢狱之灾脱身,行事多需金钱支持,金氏正是迟思明最需要的流动金库。
“嗯。”百里澜和文柏想到一块儿去了,金氏那里还是得让人盯牢点。
迟思明此番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不会再放过他了。
“将军府的事,你打算怎么办。”迟思明的事情暂且放至一边,文柏在意的是百里澜打算怎么解决。将军府明摆着是受人陷害,岚儿还让刑部去拘人。
“以不变应万变,既然他们都希望我们与将军府决裂,那我们就依他们所想。”
“你的意思是……”文柏恍然大悟,眼里含了笑意,“不过,古将军那里,你还需派人去通告一声。免得古将军爱女心切,失了理智啊。”
“一切依舅舅所言。”
宜城离帝京算不得近,也算不得远。来回最快也需十日,在此之前,他先传消息通知古鸿毅,以免受了奸诈小人的诡计。
*
刑部大牢
正值狱卒发饭时间,一名瘦子狱卒探头探脑地瞧着牢房里关着的人,一间间看过来,这已是最后一处,大多关着罪大恶极的嫌犯。
没看到那个人,难不成是关在更森严的地方?
他半是抱怨半是玩笑道,“他们倒是待在牢里舒舒服服,连累我们又是要值班,又是要给负责饭食。”
“诶,对了,不是说将军府犯了那什么逆反罪,全家都进来了。我怎么没看到人呢?”
“刚经过的那间牢房不就是?府里上下的奴仆都在呢。”长得三人中最高的狱卒随意指着一间牢房道。
他拍了下对方的肩膀,挤眉弄眼,“我问的可不是那些下人啊,不是有将军小姐吗?难得有这种人物进来,让小弟我也瞧上一瞧。”
高狱卒听他说的是古清清,脸色变了,眼珠子扫视过来,“你也知道是将军小姐,打听她的事做什么?”
他立即缩缩脖子,小声道,“我只是好奇嘛。”
“不该好奇的,别生好奇心,小心误了你的小命。”高狱卒警告道,朝前走了。
身后的一个矮狱卒凑过来,“喂,你真想知道那将军小姐的下落?”
看他眼里冒着精光的模样,瘦子秒懂,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子,塞到他手里,“大哥,给小弟说说?”
矮狱卒垫垫手里的碎银子,笑着道,“小弟赚得还不少嘛。”得了银子他也就实话实说,“你想看将军小姐的念头搁了吧,她呀,现在不在这儿。”
瘦子眼里精光微闪,“她不是罪犯之女吗,不在牢里,能去哪里?
矮狱卒想到什么,嘴紧,不乐意说了。瘦子又是塞了一锭银子,才听他附耳低声道,“上头给接走了。不让说,你可别说出去啊。”
瘦子频频点头,失落道,“竟是看不成将军小姐了。”
矮狱卒得了两锭银子,心里舒坦地很,哥俩好地揽着瘦子的肩膀,“将军小姐有什么稀奇的,我们这刑部还进过富家小姐呢。你啊,就慢慢等着吧。”
转头,这消息就到了燕修手里。
“主子,古小姐不在刑部大牢,能去哪里?”
燕修笑,将信封连着信一同放进烛火之中,火焰映在他眸子里,一闪一闪的,“刑部狱卒的上头还能是谁?”
“是刑部尚书,池非良?”
“非也非也,池非良可做不了这个主。”
燕修又问起,“今日可有人去摄政王府?”
那人回道,“有两辆马车去了摄政王府,一辆来自刑部,一辆来自宫里。”
他眸子微微睁大,明白了什么,“主子,你是说……”
燕修但笑不语,这事明白就好,不易张扬。
只是……摄政王府,他有必要走上一遭了。
*
夜色清寒,一道鬼魅的影子闪进了摄政王府,竟没有引起守卫的注意,可见来人武功之高。
古清清所在房间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
他走了进去,没有一丝声响,月光在他身后披下一泓清凉。
古清清睡得极沉,呼吸沉重,小脸红扑扑的。他站在她身边,她毫无知觉。
果然只有睡觉的模样,才显得乖巧怜人。
他弯身,伸手探她的额头,手背贴上那滚烫的额头,他眉头不悦地皱起,正要把手收回来。谁料刚离开古清清的额头,她嘤咛一声,伸手抱着他的手,往自己火烫的小脸上蹭。
他轻笑一声,声音有种山泉的质感,清冷薄凉。他在床边坐下,明知她昏睡,不会应他,还是凑在她耳边,轻声问道,“烧糊涂了?”
她当然不会回应他。他的手柔滑冰凉,像一包不会渗出水的冰袋,贴在脸上,降温最适宜。
他也不恼,任由她抓着他的手往脸上胡乱贴。
“你说,你平时的聪明劲呢?不是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吗?”想想自己曾经两次去她闺房盗书,都在关键时刻被她逮着。
明明胸无墨水,去了趟赏花宴,居然中了个才魁的名头。
半眯着眼,伸另一手去捏古清清的小鼻子,“小皇帝是什么货色,你还傻兮兮地跑上去,莫非真想当什么妃子?也不看看你的性子,当得稳吗?”
“嗯……”古清清本来就重感冒,鼻子通气不易,被这么一捏,张开嘴,摇摇头,把那个闹人的“夹子”甩去,皱着眉头,发出一声近乎撒娇的声音。
他依言放开她的鼻子,嗤笑道,“知道错了?那就离小皇帝远点,他啊,可不是什么好人。还有那什么莫君,”他没再伸手捏她鼻子,只笑骂了句,“自己身上揣着肉包子,就别怪狗惦记着。”
“身上这么烫,烧一夜,不会真的被烧傻了吧。”
古清清皱皱鼻尖,不满地侧身,正对着他。
他单手从身上取出一支小药瓶,另一只被她牢牢抱住手动不得,他无奈,慢慢打开瓶塞,从里面爬出一只如同鲜血一般红艳透明的小虫子出来。
小虫子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一扭一扭地从瓶口爬到他手心,两个小触角动来动去。
他轻轻动了动食指,小虫子乖乖地爬到他食指尖。他撩开古清清的发丝,手指碰到她的耳后,哄着道,“乖,去吧。”
小虫子回头看了看他,用触角小心翼翼地探了探皮肤,好像挺满意的,一头钻进古清清的耳后,只见一条红色慢慢蠕动进静脉中,渐渐变成一颗红痣的模样。
他这才放下古清清的头发,将那颗红痣掩藏在那头黑色柔顺的头发下。
她抱着他的手,模样娇巧,有些像风未养的小狐狸。他时常看到它黏在风未身边,就抓过来,弹一下额头。现在,颇有些手痒。
“古鸿毅担任将军多年,谋略和胆识过人。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只要你不出事,你爹爹就不会出事。百里澜他们现在头疼得很,哪有功夫同将军府为敌。”
古清清“唔”了声,他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她吃痛。
他眼里笑意更甚,“果真是小野猫,好话就知道应声了。”
动了动被她抱得有些发酸的胳膊,驱动内力,酸涩的感觉渐渐消失。“好了,我该走了。”
抽出手,再探她额头,体温奇迹地下降了,“好好留着你的命,那本书,我还未向你要回来呢。”
他勾唇,剩下一句没说,你的宝贝,我也该还给你才是。 我与反派甚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