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还不算什么,就只那条腿,柳青青没见过大象,但照她估计,这甄厨子一条大腿,就连大象见了,也会赶紧去找一块女人的兜肚。
干什么呢?蒙住自己的眼睛,以免大象会羞愧而死。
甄厨子自己还不觉得怎么样,笑得还是那么的开心,但柳青青只吓得险些将自己舌头也咬下了半个。
只见这甄楚子走动一下全身的肥肉就跟着颤动不已,就好像是一头八百斤的猪屁股。
幸好这地面还比较坚实,否则柳青青真怕他一下子就会将这地面踏出个窟窿。
太胖的人自然也就不太愿意走动,只因动一下比别人爬上一段陡坡还要来得吃力。
越不愿意动也就越胖,越胖也就越不愿意动。
他这一身肥肉不算上骨头少说也有三百七八十斤上下,就算是一头整天不停进食的猪,也不见得就会比他更胖。
这一身肥肉自然很让人恶心,这么肥的人动作自然会很笨拙,很可笑。
可却没人能笑得出来。
见过他动作的人,绝不会觉得他好笑。
他这么重的身子就算是一匹马拉起来也颇为费力,他从铁锅里跳出来这股力量当然也就更大,但板车却连晃都没有晃动一下。
他的动作依然灵活、巧妙,巧妙得就像是小姑娘在纺线。
他的身子也依然轻盈。
你见过抓刚抓住七只大毛虫的燕子没有?他现在的这个样子,就像这只打着饱嗝的燕子,随时都有可能会振翅飞起来。
没有见过他动作的人,估计谁也不会想的到这么胖的人,居然还能动得如此轻巧灵敏。
甄厨子走到了马尸旁,原来他身上也带着一把刀。
一把米筛大小的菜刀,看起来没有四十斤,也有三十几斤。
可是他拿在手上就像搬一根稻草一样轻松容易,一点也不费力。
他拔出他的菜刀,一刀砍在死马身上,就连皮带骨的砍下一大块。
他也不回头,就随手一抛,那块几斤重的马肉就抛在那口大铁锅里,就好像是背后也长了双眼睛似的,准确得连一分的误差也没有。
他右手握刀,左手抛肉,两只手一上一下,动作既轻巧又熟练,就像是戏台上的魔术师在表演抛彩球一样。
原来他不但轻功高明,刀法也不差。
只见刀光闪动,左五右六,横七竖八,不到半杯茶的功夫,那匹可怜的马就被他剁成了一百三十多块,他却连一滴汗都没有出。
看他轻松的样子,简直比别人拿刀切豆腐还要容易得多。
柳青青胆子本来就不算大,本来不想看,可是又实在忍不住好奇,她只偷偷用眼角扫了一眼,嘴里就又开始冒出苦水来。
切完马肉,甄厨子又将刀上的血在衣襟上擦干净,就走回去,打开那口棺材。
棺材装着的并不是死人,里面装着各式各样你想象不到,炒菜用的调料。
他嘴里却自说自话:“这辆破马车,正好可以废物利用,这些木头刚好可以劈开来当做柴烧,等这些木头烧光,马肉差不多也就煮熟了。”
他们不但准备充分,算盘打得也很是精细。
只可惜对于柳青青来说,这种滋味简直比拿她放在火上烤,还要让她难受的多。
正在下棋的百斩道人忽然道:“我的那份不用太烂,太烂了没嚼口,老道虽老了几岁,可牙齿还好得很,还咬得动马肉。”
甄厨子瞪起了眼睛,道:“出家的道士也吃马肉?难道你不怕老君怪罪?”
老君就是太上老君,道教创世人之一。
除了少数的道观里供奉的真武大帝,就是这老君。
百斩道人连头也不抬,继续下棋,嘴里却道:“饿极了连人肉也照吃不误,何况是马肉?”
甄厨子大笑,满脸肥肉就像一头八百斤肥猪的屁股一样抖动。
他笑道:“道长若是想吃人肉,等一等这里也会有材料的。”
百斩道人下了一着棋,这才淡淡的道:“我本来就在等,道家讲究的就是清净养性,我一点也不着急,就算在这里等上三天三夜,老道也能耐得住。”
他们真的不急,他们根本就没有着急的理由。
无论谁也看的出来,这三个人不但已经饿得浑身发软,而且还有一个女人一个孩子需要照顾,再等下去,情势只会对他们越来越有利。
说不定等到半夜,不用他们挥刀舞棒,这三大一小四个人,就可以猫抓老鼠一样轻松的手到擒来。
甄厨子正在大笑,用一双被肥肉堆得只看见缝的眼睛瞟了瞟孟轻寒,道:“人肉又滑又嫩,又香又腻。吃嘛补啥,最是补血,比人参当归强多了。若是多吃点人肉,脸色就不会那么苍白了,这小子若是跟着我,不用半年,我保证他长得和刚出世的婴儿一样,白白胖胖的。”
他说的很轻松,好像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做。
但柳青青的脸色已经由白变黑,就像是从煤窑子里钻出来的挖煤工一样。
她实在想不到这些人还会想出些什么折磨人的法子。
但她知道,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让她彻底变成一个嘶声竭底的疯子。
甄厨子好像为自己这句话而感到得意极了,旁若无人的放声大笑。
他也不等别人答话,用一只手就将那口装着整匹马肉的大铁锅连带架子就提了下来,把架子架在地上,用那辆撞坏了的马车的木头在架子下生起火来。
刚刚倒在路边呕吐的年轻樵夫,刚停止呕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只不过抬头看了一眼,就怔住。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地方忽然间就变得这么热闹。
今天早上,他只吃了三个馒头,几根咸菜,又累了这么大半天,本以为早就全部呕吐完了,肚子里再也不会有什么存货。
可他只不过再多看了两眼,立即又倒在路边吐了起来,吐得比刚才还要厉害,简直连苦胆都要吐出嘴来。
马车早已成了碎木头,铁架子下熊熊大火,正烧得劈啪作响。
铁锅里渐渐冒出了热气。
一股香味在树林间慢慢飘散开来。
他们本来就一天没吃东西,又赶了这么大半天的路,再加上担惊受怕,早已是饥肠寡肚。
这香味偏偏直往他们鼻孔里钻,可是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可是,他们毕竟是人,总是要吃东西的,没有了力气又怎么能应付这些凶神恶煞?
柳青青虽然又冷又饿,又恨又急,可却偏偏毫无办法。
只要一想到这本是他们拉车的马,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就算这是熊掌鱼翅,也万万不能下咽。
谁知甄厨子早已窥破了她的心意,又从马车上找出一把大铁锹,当做锅铲,用这特大号锅铲搅动铁锅里的马肉。
香气顺风而来,不用尝也知道那滋味绝对很是诱人,何况对他们这几个早已唱了半天空城计的?
这甄厨子嘴里居然还在咕隆着,道:“看来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这锅马肉就能炖烂,各位大爷不要性急,马上就能一饱口福了。”
他们这些人当然能一饱口福,因为他们有把握,他们吃得饱穿得暖,只是苦了这三大一小四个人,只能瞪着眼,彼此间你看我,我看着你。
孩子醒了,啼了两声,孩子又饿了。
柳青青只有转过身,悄悄的拉开衣襟,喂他吃奶。
手里拿着酒杯的南宫熬忽然吐出口气,眼睛却很不老实,盯着柳青青的胸,道:“长得虽然不怎么样,但这皮肤好白好嫩,估计拧一下可以拧出半碗水来。”
当着这么多人,他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又嘻嘻笑道:“老爷子人虽老,心却不老,何况在这种见鬼的地方,也就只好勉强将就一点了。”
这句话实在太过露骨,柳青青一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的脸,立即涨得通红,待要痛骂他几句,偏偏又想不出骂人的话,只好装作没有听到。
正在铁锅下添柴的甄厨子却道:“孩子的肉更嫩,特别是刚出生的婴儿,而且营养最丰富,不需要多少时间就能炖烂。”
柳青青本来就在害怕,现在抖得就像是寒风中的寒鸦,若不是孟轻寒适时的伸出手扶着,只怕早已溜到了地上,又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孟轻寒也只觉得胃在收缩,握刀的手手背上青筋突起,看样子已经忍不住将要拔刀。
沈双飞却按住了他的手,压低了声音道:“现在还不能动。”
孟轻寒当然看得出现在不能动,这些人虽然在故作悠闲,其实却无异是个马蜂窝,只要捅一下,后果就不堪设想。
可是不动又能怎么样?
难道就这样跟他们耗下去,真的等他们吃完了马肉,再来吃人肉么?
沈双飞声音压得更低,道:“你认不认识‘铁胆孟尚’王重生?”
孟轻寒摇了摇头。
他认识的人并不多。
沈双飞悄声道:“这人名气虽然不大,也不是什么大侠,却比我认识的那些大侠更有侠气。”
孟轻寒道:“你用不着介绍,我对男人并不感兴趣。”
沈双飞在笑,苦笑。他苦笑着道:“我只不过想要告诉你,我已经跟他约好了,在前面的一品香茶楼见面,只要能找到他,什么事都好办了,我和他的交情很不错。”
孟轻寒道:“那是你的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沈双飞道:“和你一定有关系,因为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
孟轻寒道:“他不是我朋友,我也不认识他!”
沈双飞道:“虽然你不知道他,可是他却认得你。”
下棋的还在下棋,喝酒的还在喝酒,每个人都在专心致致的做自己的事,根本就没有人注意他们。
在他们眼中无疑已经将他们当做了死人,就算还能翻两个水浪,可那也和泥鳅一样,只不过几点水花而已。
事实上他们也就和死人差不多,一个女子和一个小孩需要分出人手来照顾,能够出手的也就一个人而已。
这许多高手的环伺下,就算他们能杀死一两个,最终还是不免葬身在这里。
沈双飞正在悄声问:“你是不是个很讲道理的人?”
孟轻寒道:“这要看什么时候,有时讲理,有时不讲。”
沈双飞再问:“那你是不是个君子?”
孟轻寒想了想才道:“只怕算不上!”
沈双飞道:“那是不是个小人?”
孟轻寒道:“只怕也算不上。”
沈双飞道:“对君子用小人的方法是为不义,对小人用君子的方法是不是就等于对牛弹琴?”
孟轻寒道:“就算不是,只怕也差不多了。”
沈双飞笑了,道:“我不是君子,也算不上小人,所以我们不妨用对付小人的法子来对付他们!”
孟轻寒道:“你想怎样做?”
沈双飞叹了口气道:“我只知道柳姑娘和孩子还不能死,所以我们只有冒死冲出去,在等下去情况只有对我们更不利。”
现在距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天黑了虽然比较利于他们的行动,但真的等到天黑以后,想必这些人的防备会更森严,何况他们腹中空空,多等一刻就少一分力气,多一份危险,此时若不出手,以后的机会更少。
沈双飞目光四下一扫,又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在这里牵制他们,你只管带着柳姑娘走。”
孟轻寒冷冷道:“不行,我不能走,更不想来替你收尸。”
他的声音虽然还是那么的冷,但这里面包含的情感就算是个聋子也该听得出来。
沈双飞只觉得热血一下子涌了上来,恨不得立即就冲上前去,和这些人拼命。
通常情况下,他本来就不是个很冷静的人。
他认为只要他一冲上去,就会吸引这些人的眼球,孟轻寒也许就会按照他所说去做,但是他也知道,若是不说服他,他是绝对不会抛下他走的。
所以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的声音也冰冷,道:“当断则断,不断则乱,如果这时你还优柔寡断,不按我说的办,那我们几个人就谁也走不了,我想你总不想替我们三个人收尸吧?”
孟轻寒立即闭上了嘴。
他谁的尸也不想收。
沈双飞叹了口气,道:“只要你不想替我们三个人收尸就好,那么我们走吧。”
孟轻寒道:“走?往哪里走?”
沈双飞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我已经想到了一个法子,我先上去和他们说话,呆会你一听到我说‘小狗’两个字,就把柳姑娘和孩子抱到那辆马车上,藏到棺材里面去,别的事由我来负责。”
孟轻寒目光四下一扫,道:“就算要留下来,也应该是我。”
沈双飞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道:“但是你别忘了,你是孩子的父亲,我只能出一份力,却不能永远保护他,你若还想要孩子活着,想他能够长大成人,就得按照我说的办。”
孟轻寒再次闭上了嘴巴。
沈双飞叹了口气,道:“别的事你都可以忘记,我说的话你也可以当做放屁,但这一句话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
孟轻寒道:“你呢?难道你等着让他们来吃你的肉?”
沈双飞道:“你不用担心我。”
他笑了笑,道:“就算我杀人的本事不如你,可是莫忘记我逃命的本事还是一流的。何况他们的目标也许并不是我,而是柳姑娘,只要你们冲了出去,我就没有危险,真正危险也许是你们。所以你若是还想我活着,就得赶紧带着柳姑娘走。”
孟轻寒闭上了嘴。
他当然明白沈双飞的意思,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无论如何,他也绝不能让柳青青和孩子落到这些人的手里。
生与死之间,他本来看得极淡,甚至比这世上所有人也更透彻,让他放心不下的是他的孩子。
虽然他并非这孩子的亲生父亲,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关系,可是他们之间已有了种奇特而又微妙的关系,那甚至比亲生父子还要更亲密。
因为这孩子是他亲手迎接到这世上来的,他们之间共同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他和孩子的血肉已经紧紧相连在了一起,这孩子已经成了他生命的延续。
这种感情复杂而又微妙,奇特而又高贵,他甚至形容不出,但也许就因为人类有这种感情,所以这世界永远是那么的美丽而又精彩。
沈双飞道:“只要你们从这里逃出去,说不定我很快就会去找你们。”
孟轻寒霍然转身,盯着他的眼睛,道:“你真的有把握?”
沈双飞勉强自己笑得比较自然一点,道:“当然有,没有把握我又怎肯一个人留下,别忘记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我一个大活人。”
已近黄昏,虽然太阳却还是挂在天上,天色却阴沉得有若下雨一样。
两人的目光相对,都觉得对方的眼里有一种奇怪的东西。
但这却绝对不会是泪!
他们没有泪,他们只会流血,他们宁可抛头颅洒热血,所以他们的结局大多都是可悲的。
什么是英雄,难道这就是英雄?
曾有人给英雄下了个定义,那就是不怕流血,刀砍在身上,用骨头夹着继续战斗,然后站在别人的尸体上仰天大笑。
这的确已可以算作英雄,至少在少女们心目中,这种人已不愧是个男子汉。
但像他们这样的又有多少?
他们做的事,也许并不值得赞扬,但他们做的事却总是要让人忍不住流泪的。 武林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