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双飞还在勉强自己在笑,道:“我只希望你多多保重,别忘了,我还欠你几条命,还有明年的约定,我还想将剑架在你的脖子上,逼你乖乖的认输,这件事没有做到,我绝不肯甘心,就算要死,我也得击败你再说。”
孟轻寒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好,你也多保重,但愿你千万不要失信。”
他转过脸去,不敢再看沈双飞,也不敢让沈双飞看自己。
他生怕自己会热泪盈眶!
他当然知道,在这些人的环伺下,要逃脱得开,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集两人之力,尚且不能保全,何况留下一个本来就受伤的沈双飞。
但是此时此刻,他除了按照他所说去做,已经毫无办法。
人,为什么总是要面临这种无可奈何的选择?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说谢。
因为他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谢’字所能表达的,何况像沈双飞这种人,任何的言语都已是多余的,在他面前,永远也不必说这个字。
白马公子坐的那辆马车上一共有两个人,南宫熬还在低着头喝酒,白马公子拿着小刀还在一心一意的修着指甲。
沈双飞走了上去,忽然道:“你那把小刀那么小,真的能杀得死人么?”
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除了他没有人说话,他这句话对别人说说还可,可是他偏偏要去招惹这个骄傲的少年。
每个人都知道他是在故意找麻烦,却猜不透他究竟想要干什么,本来故意不理他的,现在也抬起头看着他。
谁都知道白马公子翻脸无情,杀人无算,出手必定就会有人躺下,每个人的眼色都露出兴奋的神色。
他们喜欢杀人,更喜欢看人流血。
他们虽然自己不准备动手,但是别人要动手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有好处的事,不妨大家抢着去做,有危险的事,最好还是等别人来。
这许多人只有这一个想法,那眼色无疑已经将沈双飞当做了一个死人。
谁知白马公子根本就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他也不是傻子,他看得出,谁第一个动手,难免就会吃最大的亏,因为沈双飞并非省油的灯。
他连头也不抬,淡淡的道:“在你说这句话之前,曾近也有很多人对这件事表示怀疑过。”
沈双飞道:“现在呢?”
白马公子凝视着手里的飞刀,道:“现在对这个表示这个疑问的人,都已经进了棺材。”
沈双飞缩了缩脖子,道:“其实我很是愿意相信,可是我看到的只是一把不到三寸长的小刀,依我看,这么小的一把刀,只怕也只适合修指甲,难怪你手上天天拿着这么个小刀修指甲。”
白马公子的动作忽然停顿,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显然用力在控制着自己,可是他还是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孟轻寒说的不错,这少年果然已经学会了忍耐。
沈双飞却又去找倪凤,道:“你手上拿着的是真的七彩凤凰针?”
倪凤冷冷的道:“当然是真的。”
沈双飞道:“我很愿意相信你手上拿着的是真的七彩凤凰针,可惜你手上的拿着的偏偏是假的。”
倪凤的脸突然就变成了一块抹桌布一样的颜色,冷声道:“纵然是假的,也一样可以杀死你。”
沈双飞展颜一笑,道:“既然你这么有把握,为何不出手试试看?”
倪凤道:“难道你还想作困兽之斗?”
沈双飞道:“我不想,我只知道你绝对不敢出手,只因你自己也知道绝非我的对手。”
倪凤瞪着他,看样子就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七彩凤凰针就在他手上。
可是他连一点出手的意思都没有。
沈双飞喃喃的道:“奇怪、奇怪,每个人都恨不得将我砍成肉泥,为何偏偏没有人动手呢?难道你们忽然都不想杀我了不成?”
每个人都瞧着他,每个人的目光都随着他转来转去,却没有一个人开口。
沈双飞道:“哦,我知道了,方大观主三十年前就号称方外三剑,手中一把松纹剑,据说剑法尚在当今七大剑派掌门人之上,各位想必是在等方道长出手,方道长也自然是当仁不让,是么?”
百斩道人头也不抬,淡淡的道:“老道一生纵横天下,杀人无算,若是一些后生小子几句言语就能让我动怒,只怕早已经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活活气死。”
沈双飞笑了,道:“难道方道长也在等着别人出手?恩,我知道了,你虽然不怕死,但是你也不想被一些后生小子不明不白的杀死,因为那样对你而言,冤枉得很,你害怕一世英名扫地。”
百斩道人脸都不红,沉声道:“迟些动手,早些动手也都无妨,放着今日这许多高手在此,难道你还能插翅飞走么?”
沈双飞大笑道:“亏你在三十年前就是成名人物,难道你不知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么?”
百斩道人的冷冷的看着他,随着他怎么说,也不再开口了。
沈双飞眼珠转了转,道:“不错,我知道了,南宫先生纵横大漠,人称大漠人屠,更何况和我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怨,恨不得生食我的皮肉,渴饮我的鲜血,这第一个出手当然该是南宫先生了?”
南宫熬冷声道:“你要是想死,也很容易,今天保管让你尝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沈双飞悠然道:“这种滋味还是留给你的好,日子虽然不好过,我却觉得活着还是有趣得很,但是阁下老大一把年纪,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说不定是哪天,也可能就是今天,你就会来个四腿朝天。”
南宫熬笑道:“姓沈的,算你有胆子,是条好汉,你想快点死,激我动手是不,我偏偏不随你的意。”
沈双飞叹道:“你真不是个东西,明明胆小如鼠,偏偏喜欢装模作样,我本想骂你几句,又怕脏了我的嘴,更何况这世上也没有言语能形容你的卑鄙无耻于万一,所以我还是将你当做一条听不懂人话的狗好。”
南宫熬听而不闻,倒了一杯酒,慢慢喝了下去,这才悠然道:“是人也好,是狗也罢,不管怎样,也总比你要活得久一点,你现在还能做什么,也就只能在嘴巴上讨讨便宜。”
沈双飞故意叹了口气,道:“不错,像你这种狗,也只配看看家,主人高兴了,扔你一块骨头,你就兴奋得直哼哼,但若是让你去打猎,你就只会夹着尾巴远远的逃开了。”
南宫熬好像也变成了一个聋子,连酒都不喝了,脸上的毒蛇也不再扭动。
沈双飞笑了,道:“这就奇怪了,你们每个人都恨不得我死,我又如此激你们,你们偏偏又都推来让去,莫非你们都不愿抢这一份功劳,要等着我横刀摸脖子不成?只可惜我现在活得还有滋味的很,根本就没有想到要死。”
这些人倒也真能沉得住气,无论沈双飞如何笑骂,这些人居然都来个充耳不闻。
其实当然不是如此,因为谁也看的出来,无论谁想从他们的包围圈逃出,都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沈双飞只不过是在激他们出手而已。
可他们偏偏就是来个充耳不闻,等着沈双飞自己先沉不住气。
沈双飞只好又转身去找甄厨子,道:“你这把刀除了剁肉切菜外,还有什么用处?”
甄厨子喋喋怪笑,道:“还能杀人。”
他脸上的肥肉又像猪屁股一样的颤动,道:“用一把镶满了宝石的宝刀去砍人脑袋,和用一把菜刀砍人脑袋并没有什么不同,只要能将人脑袋砍下来的刀就都是好刀,否则就是废铜烂铁。”
沈双飞点头同意,道:“你说的有道理,对于被杀的人来说,被一根稻草杀死和一把宝剑杀都是一样,死人是不在乎被什么杀死的,只是这其间稍有一点不同。”
甄厨子转过了头,瞪着他,道:“有哪一点不同?”
沈双飞却不理他了,转过了身,打开了棺材盖,低头瞧了两眼,嘴里自说自话,道:“想不到棺材还有这么多好处,能装这么多东西,嗯,这里面居然还有葱末,却不知有没有辣椒?”
甄厨子人虽胖,脾气却是很暴躁的,大声道:“你说,到底有哪一点不同?”
沈双飞还是不理他,道:“哈,这里果真有辣椒,看来这口棺材简直就是个厨房。”
甄厨子本来是坐着的,现在却站了起来:“我问你话,你为什么不说,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同?”
沈双飞终于转过身,微笑道:“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同,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红烧马肉里是应该放点辣椒的。”
他嘴里说着话,手却从棺材里提出串红红的辣椒来,走到铁锅旁,嘴里喃喃的道:“大概没有人是不吃辣椒的,辣椒能开胃,让人食欲大开,不吃辣椒大概只有小狗。”
甄厨子的脸都气白了,刚想上去给他个教训。
就在这时,突听一声马嘶,一声轻叱。
眼角扫去,只见孟轻寒已抱着柳青青,柳青青抱着孩子,两大一小三个人强盗一样的抢上了马车。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柳青青已将孩子放进了棺材。
孟轻寒抢过车夫手中的鞭子挥鞭打马。
沈双飞提起了火炉上架着的大铁锅。
南宫熬掷杯而起,大喝一声:“小心!”
两个字还未说完,柳青青已经“哧溜”一声,老鼠一样钻进了棺材,自己又将棺材盖盖上了。
两个字才说完,就见沈双飞反手一抡,将一锅滚烫的马肉连带着铁锅一起轮了出去,“呼”的一声,飞向对面的板车。
锅内的马肉本已炖熟,沸腾的汤汁雨水般的四溅开来。
健马被烫得惊嘶起来,四散逃窜,板车被惊马拖得倾倒在地。
一块块滚烫的马肉和着汤汁雨水般的乱飞,只要沾着一点,立即就会被烫起一个水泡。
板车上的人都以衣袖蒙面,飞身掠起躲避汤汁。
孟轻寒右手握刀,左手挥鞭,已从两辆倾倒在地的板车间抢路冲了出去。
白马公子反应最快,身子虽然凌空,却还能来个空中倒翻。
他的刀就在他的左手上,他手上每一根肌肉都已灌注了真力。
他的刀已经脱手掷出。
这一次他完全没有发出一点声息,这一刀他还是打的孟轻寒后心要害。
这一刀他还是用尽了全力。
马路上板车倾倒在地,让出的道路并不宽,孟轻寒要全神贯注驾车,他背后也没有长眼睛,何况他根本就不知道这闪电般的刀光已经飞了过来。
就算他知道,也不能回身闪避,否则难免撞上前面倾倒的板车。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霎那间,他的刀忽然从腋下伸出,连刀带鞘,黑白相交。
‘叮’的一声响,两刀相击,几点火花四溅开来,三寸长的小刀被击落在马车上。
就在这时,百斩道人的剑也已经出鞘。
剑光一闪,凌空一剑刺向孟轻寒。
孟轻寒肋下夹着刀鞘,右手拔刀出鞘,刀光一闪,迎上了剑光,可是刀剑并没有相击。
就在这时,拉车的健马一声长嘶,马车已经绝尘而去。
他没有回头,他已经听见了沈双飞的咳嗽声。
沈双飞的咳嗽声是干涩的。
他为他断后的这一剑,想必已经用尽了全力。
他根本就不敢回头去瞧上一眼,只能落荒而逃。
他生怕自己一个回头,就会忍不住会要留下来,和沈双飞并肩死战。
可是,有些人是不能死的。
绝对不能!
他们已经无路可走,他只能默默的祈祷,他只希望他能冲出他们的包围圈。
月夜。
夜半,有雾,星光稀疏。
月色已经升在半空,却有一片乌云悄悄的掩了过来,遮住了月色。
月色下怪石嶙峋,阴影下的怪石一块块,就像张大了口的怪兽,在等着择人而噬。
山坡的左边是个乱葬岗。
山坡的右边也是一大片荒坟。
坟头上杂草丛生,枯枝错结,有的连墓碑也没有,就算是清明时节,这里也很少会有人来扫墓的。
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兴起的规矩,附近二十里内,只要死了人,就会拖到这里来,有的连掩埋都来不及,任凭暴尸荒野,由野兽撕噬。
因为人们并不希望沾上死人的晦气。
这片乱葬岗离城里很远,就算是一匹快马也要跑上一刻钟。
所以,就算是在这里敲锣打鼓,城里也一定听不到。
埋葬在这里的人,大多也都是些孤寡老人,或者是些无名无姓的寂寞浪子。
这些人活着的时候本来就是孤独寂寞的,并不引人注意,死了以后,当然也就会更快的被人遗忘。
贫穷与寂寞本来就是一对永不分家的朋友。
穷人的亲戚朋友,本来就不会太多,更何况是个死了的穷人,记得他们的人当然也就会更少。
但在此刻,却有一辆放着棺材的马车停在乱坟间。
月色下的棺材,闪着奇异的光,但在此情此景下看来,却更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拉车的马早已累得躺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也不知究竟是活着,还是早已经死了。
几点稀疏的星光虽然依然闪烁着,阴森荒凉的乱坟间却是寂无人踪。
马车上的棺材里突然有个人坐了起来。
但见她长长的头发披了下来,散在了肩上,被风一吹,就迎风飞舞,眼波却如秋月般明亮。
难道她是女鬼?
可就算她是个女鬼,那也是个漂亮的女鬼,她的美丽足以颠倒众生,让荒山苦读的书生为之目眩神离。
她坐在马车里却没有动,只缓缓转动脖子,仿佛是在搜寻,又仿佛是在等待。
难道她是在搜寻猎物,还是在等荒山苦读的书生自己送上门来?
她等的并不是书生,而是一个握刀的人!
他的人在何方,去了哪里,为什么要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夜半荒坟,月色朦胧,伴随着间接的凄厉风声,但在此情此景下听来,这声音正如同来自九幽地府的厉鬼在呼喝哀嚎。
朦胧的月色下,荒坟间,鬼火四下乱窜。坟头上,枯枝乱舞。
这情景,就像是地府的大门忽然被打开,无数饥饿的厉鬼逃窜到了人间,在荒野中游荡着,就算是一只在野外觅食饥饿的野狼,也吓得早已远远的逃开了。
这夜半的荒坟,这般恐怖的景象,就算是只听人说说,就已经让人毛骨悚然,更何况还身临其境。
她眼里刚刚露出恐惧之色,孟轻寒就出现在她眼前。
荒坟间有雾升起,从这里看将过去,雾,仿佛也是苍白的,苍白得正如同孟轻寒的脸。
看见这张苍白的脸,柳青青就长长吐出口气,却还是很害怕,道:“沈双飞呢,他能不能找到这里来?”
孟轻寒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只怕很难,我们走的都是别人不注意的荒野小道,而且我还在路上布下了不少疑阵。”
他知道她真正想问的并非沈双飞,这几天她实在吓得够呛,从未好好休息,能坚持到现在也已很不容易。
他本应好好的安慰她,给她希望,因为只有希望才是她坚持下去的动力,可是他并不习惯说谎,因为他自己也毫无把握。
柳青青想了想,又突然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什么不去找沈双飞的那个朋友王重生?”
孟轻寒叹了口气,道:“暂时我们还不能去。”
柳青青道:“为什么?难道你不信任他?”
孟轻寒道:“沈双飞的朋友,一定是个真汉子,他能信任,我也一样能够信任。”
突然听到“咕咕”的声音,这是她的肚子在叫,她显得有些难为情,黯然道:“那我们为什么要躲到这里来,不去找他?这地方虽然隐秘,可是我们又冷又饿,这么等下去,总也不是办法。” 武林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