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手术室外,一群穿着西装、礼服的男女,神情倦怠的守在门外,全然没有了他们本来优雅从容的风姿。他们或坐或站的聚集在走廊里,担忧、茫然、憔悴、疲倦、焦急。
任一鸣斜靠在手术室门外,身上染满鲜血。那是顾盼的血,那是顾盼为他而流的血,她流了那么多血,她那么小的身体,一下子失去那么多血,她怎么受得了。
她明明那么的瘦弱,当时却那么用力的一把将自己推开了,用自己娇小的身躯冲向急驰的汽车。
傻瓜,真是傻瓜。任一鸣的心象有小刀在剜他的肉般的疼痛,痛得他无法思考,只一遍遍的在想她为什么要这么傻。
手术还在进行,顾盼已经进去五个小时了。
林夕看着斜靠在手术室墙边的任一鸣,目光涣散,象被抽走得全部精气神的形尸走肉一般。
林夕走到任一鸣身边,“一鸣,你得振作,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处理,今天这不是一场意外,而是谋杀,是人为的事故,凶手还没找到,你就这样放任敌人一直藏在暗处对付你,伤害你身边的人吗?”
任一鸣用手大力揉搓着脸颊,再抬起头时,漆黑的眼眸中有了冷冽的寒光。伸手拍了拍林夕的肩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看了看聚集在走廊里的众人,大家都很疲倦,都耗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任一鸣握了握JimmyLee的手,“Jimmy,时间不早了,你带慕雪先回去吧,有什么消息,我们电话联系。”
JimmyLee看了看靠在自己怀里已经困倦不堪的慕雪,点了点头。“有消息,一定要通知我们,顾盼也是我的朋友。”
“有心。”
任一鸣转向彭震道:“彭震,你也带韩翘回去吧,她现在的身体需要多休息。”
韩翘摇头道:“我没事,等顾盼出来我再走。”
“回去吧,你现在的身体要紧。”任一鸣的视线扫了一眼韩翘微凸的小腹。
彭震看了看韩翘的倦容,将视线投向准备离开的JimmyLee,“Jimmy,麻烦你帮我把韩翘送回家。”
韩翘想到自己有孕在身,确定应该多注意身体,便不在坚持。
林夕看向杨扬,杨扬马上摇头道:“我不走,我要等盼盼出来。”
林夕知道犟不过她,看了看她那身抹胸礼服,点头道:“那好吧,我让人给你送衣服过来。”
JimmyLee带着慕雪和韩翘离开医院,走廊里只剩下任一鸣、彭震、林夕和杨扬四个人。
很快杨扬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林夕将外套盖在她身上,转身示意,任一鸣和彭震到一边说话。
三个人在走廊的另一边,离杨扬几米远的距离站住。
林夕打开走廊边的一扇窗,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任一鸣和彭震,三个人借着一只打火机的火光点燃手中的香烟。
林夕沉声道:“今天的事儿,你们怎么看?”
任一鸣猛吸一口烟,沉痛地道:“很明显是冲着我来的,而和我有这么大仇怨的只有龙家的人。是我害了盼盼。”
彭震咪着双眸,“那也不一定,你别忘了,还有傅明远。你们不觉得他今晚出现的很奇怪吗?他来难道就是为了在别人蔑视的目光中吃顿饭吗?肯定不是啦。可他整晚又真的什么也没做。如果他有过来向你挑衅,或是找顾盼叙叙旧,我都不会觉得这么奇怪。可他偏偏没有,真的是只吃了一顿饭,远远的看着你和顾盼秀了一晚上恩爱,这真的太不正常了。随后,停车场就出事了。是不是很说明问题?”
林夕:“当年那场爆炸时,他也出现在现场,这次又有他,这到底是私人恩怨还是青云社的任务?”
彭震:“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不会轻易收手,一鸣你最近一定得小心点儿。”
“我不怕他,我只怕他不来。”任一鸣现在什么也不怕,他只要想想顾盼躺在血泊里的样子,他就愤怒的想杀人。所以他现在不怕任何人来找他麻烦,他最怕的是凶手躲起来,让他找不到。
林夕道:“我已经让人调了停车场的监控,就在今天晚上那个位置的监控突然坏掉了,没有留下当时的任何影像。”
任一鸣吸了一口烟道:“那辆车是从停车场的A出口出去的,马上让人调那对面的马路上的监控,应该能有一些线索。”
“我马上让人去办。”说着,林夕掏出电话去安排。
当晚J市所有的警察全部加班,不仅调取了停车场出口的监控,还调动了全市的监控,无数休班警员坐在电脑前看着交通监控,追查那辆车的下落。
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一位年近中年的医生走了出来。
任一鸣第一个冲了过去,其他人紧随其后。
医生被几个人围在了中间,大约见惯了病人家属的焦急、迫切,医生的态度从容,未等众人询问便主动道:“手术很成功,病人马上就会出来,今天要送重症病房,家属暂时不能探视。观察24小时如果不出现并发症,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具体情况明天白天主诊医生会详细说明。现在你们可以回家休息一下,给病人准备一下日常用品,等病人进了普通病房再过来,现在留在这里,没有什么意义。”
“好的,谢谢。”
医生走后,手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两个护士推着顾盼出来,顾盼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双眸紧闭,原本红润的嘴唇干涸惨白没有一点儿血色。
“盼盼。”任一鸣俯在病床边,伸手把她凌乱的秀发捋顺抿在耳后,动作轻柔得好象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瓷器。一行热泪从他幽深的眼眸里溢了出来,晶莹的泪珠落在顾盼的脸上,顺着她的脸颊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盼盼。”杨扬也扑了过去,手抓着顾盼的胳膊想将她摇醒。
见惯生死的护士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公式化地道:“家属让一让,病人刚刚手术完,身体还很虚弱,需要马上送往重症监护病房。”
听了护士的话,任一鸣闪开一个身位,林夕也扶着杨扬起来,默默跟在护士身后,看着顾盼被推进病房。
林夕看着任一鸣忧心忡忡不肯离去的样子,拿出手机道:“别着急,我给院长打电话,问问情况,看看能不能安排进去探视。”
任一鸣点了点头,无力的靠在走廊的墙边,大脑却在飞速的运转,梳理着事件不多的线索,这件事无论是谁策划的,他都绝对会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让他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林夕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马上有人过来安排,别着急。”
“谢谢。”
很快一个行政人员模样的男人走了过来和林夕打招呼,“林少,都安排好了,这边请。”
林夕显然认识这个男人,倨傲的点了点头。
男人沿着走廊走了不远停了下来,打开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房间不大里面放满了各种仪器,高高低低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各种看不懂曲线和医学数据,房间一侧是一个大大的落地玻璃,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隔壁的监护病房,顾盼正躺在那个房间里身上插满各种管子,身上连接着各种医疗仪器,而监测到的数据则通过数据线传输到这个房间的电脑前。一个值班医生,正坐在电脑前监控着这些数据。
任一鸣趴在玻璃窗边看着顾盼,她的脸色还是那么差,躺在床上只那么小小的一条,每看一眼,任一鸣的心就痛一下,到最后痛得麻木了。
男人并不知道这几个人和病人的关系,只知道院长吩咐说病人是林夕的朋友,而林家是医院很重要的赞助商,必须照顾好。所以男人对着林夕毕恭毕敬道:“医院方便安排了最好的医疗团队,顾小姐现在的情况比较稳定,但由于受到剧烈的撞击,她大脑出现瘀血,这些瘀血位置处在大脑前叶脑神经密集的位置,不适于手术,所幸瘀血量不大,院方的意见是保守治疗。”
任一鸣听着男人的话,心一下一下揪着痛,“我可不可以过去看看她?”
男人看了看林夕,抿唇沉吟了一下道:“我可以安排你穿无菌服过去,但我本人不建议你这么做,顾小姐刚刚经历了一次大的手术,身体多处骨折,破裂的胸骨戳穿了她的左肺,她现在的身体可以说非常虚弱,任何一点儿的细菌、微尘都可能加重她的病情。”
任一鸣的手紧紧攥着,原来她伤的这么重,难怪手术了那么长时间。
“她这种情况,什么时候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任一鸣没再坚持进去看顾盼。
男人谨慎地道:“目前的情况看,观察24小时,如果没有并发症等情况发生,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所以你们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好好休息一下,也为病人准备一下生活用品。”
和手术室里的大夫说的一样。
彭震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顾盼,安慰道:“一鸣,别太担心了,顾盼会好起来的。既然现在需要观察不方便探视,这边由我先守着,你不如回去洗个澡,休息一下,也给顾盼整理一下日常用品,再过来。有情况我给你打电话。”
又转头对林夕道:“你也带杨扬回去休息吧,监控的事如果有消息,别忘了说一声。”
林夕点头答应。
杨扬不肯走,“我要等盼盼醒了再走。”
这时男人在一旁轻咳一声道:“我再多说一句,由于病人脑里的瘀血未清,她可能不会这么快醒来,这一点儿希望你们有心理准备。至于具体情况,还得等明早主诊医生熟悉向你们讲解。”
“你说什么?”任一鸣揪着男人的衣领,眼神充满绝杀的暴戾。
林夕和彭震忙拦住任一鸣,男人吓得缩到一边。一直在房间里看着监控数据的医生也吓得躲到了房间一角。
林夕和彭震将任一鸣拉出房间,任一鸣双眼猩红,怒火如喷涌而如的岩浆,一拳打在走廊的墙上。
冷静了片刻,任一鸣沉声安排着之后的事情,一夜未睡,他的嗓子有些沙哑。
“联系美国的专家过来汇诊。”
“给警局施压,我要尽快知道那辆车的去向。”
“彭震这里就先辛苦你了,林夕和杨扬先回去。”
任一鸣一连发出几个指令后,提步离开,再不走,他怕自己真的会牵怒这些医务人员。
彭震向林夕使了个眼色,林夕拉着杨扬追上任一鸣,“一鸣,一起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任一鸣现在这种情况自己开车,任谁都不放心。
医院外,天已经亮了,路上行人不多,冷冷清清,太阳懒懒散散挂在天空,散发着舒舒的,淡淡的光辉,并不温暖,亦如此刻任一鸣的心,一片荒芜的冷清。
任一鸣打开汽车后门坐了上去,“送我去顾盼家吧!”
林夕担心地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后座上的任一鸣,从出事起他的状态就很不好,这些年他只见过任一鸣失控过两次,一次是小五死的时候,一次是顾盼发烧昏迷,这次是第三次。也是最严重的一次。
手术室外任一鸣那种绝望、涣散、迷茫的眼神,让林夕感到害怕,他有一种感觉如果顾盼有什么意外,任一鸣会失去生存的意义。
任一鸣坐在汽车的后座上,闭目假寐,脑海里反复回忆着顾盼被车撞倒前后的画面。从出事起,他一直不敢去回忆,只要一想到顾盼倒在血泊里全无生气的样子他的心就痛得透不过气来。但是现在他必须回忆,在没有监控录像的情况下,他是整件事最直接的目击者,其他人的位置都没有他看得清楚。而且当时所有人都吓得愣住了,除了顾盼。想到顾盼,他的心又是一阵疼痛。
再次把事件在脑海中重现一次,任一鸣缓缓掀起眼帘道:“开车的是一个女人,年纪不大,长头发,她带了顶黑色的棒球帽掩住了大半张脸,我没看清她的样子。”
“女人?”林夕透过汽车的后视镜看着任一鸣,此刻任一鸣双眸清澈如鹰隼般锐利,林夕知道那个冷静、自持的任一鸣又回来了。
不过女杀手,还真是有些不寻常,超出了林夕最初的设想,无论谁看到那么冷血的飞车撞人然后不顾而去,没有任何犹豫都会觉得司机是个男人,没想到是女人。
“你在外面应该没有什么风流债吧?”林夕禁不住嘴欠问道,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性很低。
任一鸣根本不屑于回答他这么白痴的问题,透过后视镜直接丢了一个眼刀过去。
“盼盼,也没有什么仇人是女的,不,不,她就没有仇人,如果方子萧不算的话。”杨扬坐在副驾驶座上道。
“这件事是冲着我来的,她是为了救我。”任一鸣说这句话的时,心脏又狠狠地痛了一下。
一直认为是自己在照顾她,帮助她,保护她,结果却让她豁出命来救了自己,只要想到这些任一鸣就懊悔的要命。
杨扬回过头来深深看了任一鸣一眼,对上他内疚的眼神,沉声道:“任少,盼盼是心甘情愿这么做的,如果再发生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她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爱你。”
“我知道。”任一鸣身体向后靠在座位的靠背上阖上眼帘,他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泪水充盈眼框的样子。
就是因为他意识到顾盼付出的感情有多么深,多么沉,他才更后悔,后悔曾经让她那么伤心,后悔对她的每一点伤害。或许他根本不应该招惹她,一个背负着那么多仇恨的自己,根本不配拥有爱。如果当初顾盼没有和自己一起,那么她现在就不会躺在医院昏迷不醒。亏得自己还成天自负的以为可以掌控一切,其实却什么也掌控不了。真是可笑。
“会不会是龙飞飞?”杨扬还在思考会有什么女人这么丧心病狂,看刚刚宴会上龙飞飞的表现,加上她娇纵任性的性格,一气之下干出这种事也不是没可能的。
杨扬有些后悔在宴会上对龙飞飞的挑衅,如果是因为这个激起了龙飞飞的怒火,从而开车撞向顾盼,那自己不就间接害了顾盼。这个想法让杨扬害怕。
任一鸣摇了摇头道:“冲动之下开车撞人,她可能会。但弄坏停车场的监控,她没那个脑子,也没那个技术。”
沉默一会儿,任一鸣又道:“我想起来了,那辆车是黑色迈腾,车牌被人用黑布挡上了。这么小心根本不可能是龙飞飞,至少她不是一个人。”
说这话时,任一鸣意味深长的透过后视镜凝了林夕一眼。
林夕了然地与任一鸣交换了一下眼神。
车子停在顾盼家楼下,任一鸣下车,林夕也打开车门下车,对杨扬道:“你在车上等我一下。”
车外,任一鸣与林夕站在离车稍远的地方,点了支烟。
任一鸣看了一眼车里的杨杨低声道:“去调昨晚宴会大厅的监控,让彭震注意一下来宾中所有与OnlyYou没有业务往来的来宾的动向。特别注意一下傅明远这一晚,有没有离开过。无论停车场里的那个人是谁,她很可能有帮手,而这个帮手很可能就在昨晚的来宾中。”
林夕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我马上就办这件事,你上去吧,最后能让自己歇会儿,后面还有许多事要做,你可千万不能再病倒了。”
任一鸣猛地吸了一口烟,袅袅的烟雾缭绕在指尖,模糊了他落莫疲倦的面容。“我知道。你也一样,你安排好这些事后,抓紧时间歇会儿。”
回到顾盼家,屋里萦绕着一股幽香,那是顾盼身上特有的气息,任一鸣崩溃的靠在门边,身子一点点儿下滑,最后抱着头半蹲下,喉咙里发出如困兽般的嘶吼。
自责、悔恨、愤怒,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化作怨恨,化作复仇的动力,他恨不毁了这个世界的一切,他要把那个人找出来,碎尸万断。别让他发现这件事与龙家有关,否则他会让他们万劫不复,绝不留手。
良久,任一鸣站起身,从顾盼的简易衣架上拿了几件衣服,有从床头柜里找出换洗的内衣,然后走去洗手间把洗漱用品装进一个塑料袋里。
把这些东西全部装进旅行袋后,任一鸣倒在顾盼的上床上,枕头上还残留着她身上的余香,让他禁不住俯在上面用力吸气,想到这缕气息全部吸入自己的鼻息间。
任一鸣沉浸在顾盼特有的身香里,渐渐眼睛越来越沉,这一天他太疲倦了,终于就这样合衣睡着了。
梦中顾盼笑靥如花,一身白色的衣裙,奔跑在沙滩上,海风吹起她的裙角,吹乱了她的秀发,她回眸凝向自己,目光那些的温柔,深情地道:“一鸣,我爱你。”
“盼盼,我也爱你。”
记忆中他们很少这么直白的表达情感,但她突然就那么柔情万种的说出那三个字,那么的动听,那么的令人心潮澎湃。
一阵飓风席卷而来,将顾盼卷入漩涡,在空中旋转,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天际。
“盼盼,盼盼~”任一鸣哭天抢地的唤喊,疯了一般奔跑找寻。
蔚蓝的海水,渐渐变成了红色,鲜血的颜色,一浪一浪的拍打在沙滩上。很快金色的沙滩也染成了红色。
“盼盼,盼盼~”
任一鸣从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一种不好的预感袭卷而来。
拿起准备好的旅行袋,任一鸣提步离开。
刚刚走入电梯,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沉静,是彭震。
任一鸣的心紧了一下,“喂”他接起电话。
“一鸣,快来医院,顾盼出现并发症,正在抢救。”
任一鸣的大脑“嗡”的一下,眼前一黑,脚下一阵发软,伸手扶住电梯壁,努力稳了稳心神,“我马上到。” 爱我,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