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这是你儿子生病了,我当然任劳任怨。”
陈奕语调不阴不阳的,着重将“你儿子”三个字咬的很重,眼底神色淡漠,意味难明。
奚念诗还在屋子里,陈奕就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岑让抬眸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沉声说:“既然你已经替小雁看过了,那我送你出去,时间还早,你回去还能补个觉。”
说着他提起桌上的医药箱,伸手给陈奕,一副送客的态度。
陈奕双手环在抱胸前,像是没看到岑让递过来的东西,没接,只是似笑非笑看着他,“没事,我不着急走,他刚吃了药,烧还没退,留下来再观察观察。”
岑让捏紧了手里药箱的肩带,也没收回手,就维持着递给陈奕药箱的动作,两人僵持了一会儿。
少顷,在引得奚念诗频频朝这边看来好几眼了之后,岑让伸出另一只手握上了陈奕的肩膀。
背对着奚念诗,他看着陈奕的眼神充满阴郁,“你明天早上不是还要在医院坐诊,不用在这看着了,把退烧的药留下就行。”
陈奕依然是半嘲半讽的样子,倚靠着墙,不动如山。
目光墨色涌动,岑让的手下暗自用力,强行扳过了陈奕的身体,不再多说,直接带他走出房间。
出了室内,两人站在院子里,陈奕吹着冷风忍不住刺了岑让一句,“九爷不愧是九爷,胸襟就是比一般人宽大,能替一个会害死你的女人如此用心的养儿子,思想境界可真他妈的崇高啊。”
岑让寒着面色,说话的声音比这夜色还要冷上几分:“陈奕,收起你的脾气,在奚念诗面前,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该明白。”
捏着陈奕的肩膀内侧,他的力道大的几乎骨节都泛白了,“适可而止吧。”
“这个词你应该说给自己听吧。”肩部生疼,陈奕大力甩开他的手,轻嗤了一声,“岑让,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多少次了,你是真不怕死,是不是?”
他心里有火,语气当然好不到哪去,张口都带着冲劲,“让你离奚念诗远一点,远一点,你就是不听,一味的接近,现在都发展到替人家照顾儿子的地步了,你可真行啊你!”
陈奕真想一巴掌扇过去,直接打醒眼前这个傻逼,“老子这辈子都没见过你这么自找死路的人,妈的,替你找解药,就是为了让你这么糟践我的辛苦吗?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兄弟的份上,我他妈早撂挑子不干了!”
岑让皱眉,低声说:“你声音小点,老爷子还在睡,别惊动了他。”
“老爷子什么都知道,你怕惊动他吗?你是怕惊动了你屋里那位吧。”陈奕看岑让的眼神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岑让,我再跟你强调一遍,如果你想活着,就别再跟奚念诗多有感情纠缠。”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如果你不愿意断,那我也希望你可以考虑考虑找其他人……”陈奕的声音低下去,“必须有人来做解药,不然,按照代疑的计划,你没几个月活头了……”
陈奕离开后,岑让没再进小雁的儿童房,独自坐在楼下的客厅里,沉默地抽着烟。
一根接着一根,直把烟灰缸堆满了,楼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他掐灭了烟盒里最后一根烟,听到奚念诗轻柔的嗓音,“你怎么坐在这?现在天还早,你不去再睡会儿吗?”
岑让回头看她,眼中的红血丝遍布,看上去精神颓靡,“小雁的烧退了?”
他张口,嗓音哑得厉害。
“嗯,已经退烧了,现在睡得很好。”奚念诗看清他现在的模样,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我没事。”岑让抚着额头,手掌遮住眉心间的褶皱,他说:“既然小雁退烧了,你去睡吧。”
“那你呢?”奚念诗觉得岑让现在的状态有点奇怪,整个人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很颓然的样子。
“我不困,就想在这坐一会儿。”岑让转过了头,将漠然的背影留给她。
奚念诗站在他身后看了他一阵,见他没有上楼休息的意思,于是说:“那……好吧,晚安。”
“嗯,晚安。”
岑让背靠着柔软的沙发,听着她上楼的脚步声,还有关门声,轻轻地阖起了眼睛。
枯坐到天明。
缕缕晨曦破开夜空,旭日缓缓东升,岑家老宅里的人陆续起床忙碌,岑老爷子七点整准时起床下楼准备锻炼。
走到客厅,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岑让,脚步停住,老爷子问:“你今天起这么早?”
“嗯,睡不着。”岑让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说。
一夜没睡,岑让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老爷子顿时一脸紧张地问:“你又犯病了?”
“没有,我最近情绪控制得很好,没有激动,没犯病。”岑让说。
“那怎么失眠了?”
“心情不好。”
身体没问题,原来只是心情不好。岑老爷子放心了些,叮嘱说:“下次吃片安定。听陈奕说,已经有办法解决你的病了,在过几个月就可以动手术了。你这些日子一定要休息好,把身体养好了,上了手术台的风险也会小一点。”
“嗯,我知道了。”奚念诗还在楼上,岑让不想跟老爷子谈这些,站起来,岔开了话题说:“您早晨不是要锻炼,我陪您一起吧。”
老爷子摆摆手,神色凝重了些,“今天不锻炼,你跟我去书房,我有事想跟你说。”
岑让看着岑老爷子的脸色,抿了下唇,“好。”
两人正准备上楼,大门外有“滴滴——”的车笛声。
老爷子只好收回步子,吩咐管家:“老钟,去看看是谁来了。”
“是,老爷。”管家开门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身后远远地站了两个人。他快步走到陈老爷子,汇报说:“老爷,是陈老爷子跟陈少爷来了。”
岑让有些诧异地朝院子里看去。
陈奕,他怎么又过来了?
昨晚老爷子睡得沉,是以并没听见小雁发烧闹出的动静,也不知道陈奕来过,闻言,不做他想,“请他们进来。”
陈老爷子甫一进门,看着岑让父子两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岑,鉴定结果出来了。”
鉴定结果。
什么鉴定结果?
岑让看向岑老爷子,眼神疑惑。
岑老爷子拍拍他的肩,说:“别问,去坐那听着。老徐今天来就是为了我想跟你说的那件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完,不等岑让反应,岑老他旋即看向陈老爷子,沉声发问:“什么结果?”
陈老爷子拿出一份DNA鉴定书,放在茶几上,“你儿媳妇那个养子,奚归雁,跟微霜是亲生母子关系的可能性为99.9999%。”
岑老爷子接过那份鉴定书,仔细的看了看,复又抬头有些紧张地问:“那代疑的呢?”
陈老爷子放下另一份DNA检验报告,“奚归雁跟代疑是父子关系的可能性也为99.9999%。”
岑老爷子的手激动地打颤,“也就是说,小雁,是微霜和代疑的儿子,是我岑延之的亲外孙?”
“是这样的,没错。”陈老爷子露出笑容,“老岑,恭喜你,外孙流落在外三年,终于找回来了。”
捏着那两份鉴定报告,纸张很薄,但在老爷子的心里却重若千钧,老爷子的心头五味杂陈,情绪翻涌,激动得难以自持,口中直说:“找回来了,可算是找回来了。”
这边两个老爷子正为此高兴着,岑让却深深的拧起了眉头,“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小雁怎么会是微霜的孩子?”
老爷子小心地放下鉴定书,看了岑让一眼,“这事说来话长……”张口想将往事一一说出,但话到了嘴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老爷子叹了口气说:“小雁终归是被你媳妇儿养了三年,她也有权知道真相,等你媳妇儿下来了,我再说吧。”
奚念诗下楼的时候,陈家父子已经走了,岑老爷子跟岑让面对面坐在客厅里,气氛凝重。
“爸,早。”
一大早就直面低气压,奚念诗迟疑了一下才下楼走到老爷子身边,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早啊,丫头。”岑老爷子今天热情的有点过头,笑眯眯地问她:“饿了没?咱们现在就吃早饭?”
看惯了老爷子不苟言笑的模样,现在乍然一见笑脸,奚念诗心中感觉异样。
余光无意间瞥到挂钟,时针分针已经走到了八点二十分,她更感诧异。岑老爷子对时间要求很严苛,一向是什么时候就一定做什么事,像早餐,岑家一直是七点至七点半就必须解决,否则,老爷子一定发火,怎么今天已经八点多了,岑家还没开始早饭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奚念诗心里多了几分谨慎,“爸,我不饿,不想吃饭,您跟岑让要是没吃的话,就去吃吧,不用管我。”
“什么不饿,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不吃那怎么行。再说,厨子已经按量准备好早餐了,不吃就浪费了,必须吃!”老爷子态度强硬,压着她去吃早饭。
坐在餐桌上,奚念诗看看一反常态笑容满面的岑老爷子,又看看一直沉默不语的岑让,莫名不安,这餐桌上的古怪气氛,像极了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奚念诗第六感惊人的敏锐,她总觉得一会儿必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右眼皮狂跳,头上悬着一把要落不落的尖刀,奚念诗心中忐忑,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快速解决了碗里的粥,奚念诗下意识想要离席,岑老爷子却突然开口向她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念诗,你有想过小雁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吗?”
奚念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想过。”
“怎么想的?你觉得他们该是什么样的人?”老爷子追问。
小雁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奚念诗其实想过很多遍,但是一直没什么确切的答案。
毕竟这世界上,有魑魅魍魉无数,人人都披着自己的皮囊,带了各种各样的面具,好的坏的,都能伪装,面对面有时候还分不清敌我,何况素未谋面,连基本情况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老爷子这话有些把她问住了,她没能立刻回答,在心里把这问题想了又想,才开口:“我觉得他们应该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好人?”岑老爷子皱起眉头,“为什么?”
老爷子的语气有些重,奚念诗奇怪地看了岑老爷子一眼,“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深爱孩子的父母会舍得下狠心抛弃自己的孩子,会抛弃孩子的父母,一定不是好父母。”
“世事无绝对,你怎么能肯定小雁就是被他的父母抛弃的?现在社会上拐卖儿童的事例也屡见不鲜,说不定小雁是被人偷走的呢?”老爷子跟她争辩。
“如果是被偷走的,丢了孩子的家庭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寻找孩子的下落。但是,我捡到小雁之后,并没有从任何渠道发现过小雁的亲生父母发布的寻人启事。”
奚念诗说:“而且,我这三年,从来没放弃过寻找小雁的父母,我一直在媒体,网络,各种渠道上发布消息,如果小雁的父母真的想要寻找小雁,看到这些消息一定会跟我取得联系。可是,很遗憾,三年,我从没收到过任何跟小雁父母相关的消息。”
“您只说了现在社会上出现过很多拐卖儿童的事情,但是您知道吗,现在也有很多因为孩子出生发现有严重的身体问题,所以父母狠心抛弃弃婴的事件。”
奚念诗皱着眉,“小雁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需要接受治疗,需要吃很多药。单就是给他看病这一项,就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再加上孩子成长中七七八八的花用,林林总总算下来,就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他的亲生父母可能就是因为此,所以才将他丢弃的。”
“没有消息,不代表他们没有寻找,也许他的父母根本就没有看见你发布的信息,再或者,他们这三年可能出了什么变故,根本无暇顾及寻找小雁的下落了。”老爷子有些急了,一拍桌站起来说,“念诗,你的想法太武断了。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小雁的母亲怎么会因为孩子有病就放弃他……”
从来到J市,奚念诗跟老爷子相处也有小半月了,老爷子一直冷静自持,她从未见过他有如此激动的时候。
奚念诗愕然地看着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电光石火之间,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她动动唇,试探性地问:“爸,你是不是已经有小雁的亲生父母的消息了……”
问句一出,老爷子瞬间僵住了,原本激动地情绪退去,老爷子沉默半晌,跟她点了头,“是,我找到小雁的的亲生父母了。”
寻找了三年的人,终于有了消息,奚念诗怔住了,心里并没有任何高兴的情绪。小雁虽然跟她没有血溶于水,但是,朝夕相处,她早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她疼他,爱他,在他身上已经付出了那么多的情感,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比任何一对正常的母子之间的少……
想起自己养了三年的小团子,奚念诗骤然收紧了双手,声音艰涩地问:“是谁?他们已经知道小雁的消息了吗,是不是打算把小雁从我身边要回去了?”
如果要是小雁的亲生父母执意要把他夺回去,她该怎么办?亲生,收养,无论是情是理,她一定都争不过他们。
到时候,断舍离,这已经深入骨血的母子亲情,她该如何割舍?
老爷子现在的情绪也很复杂,他失踪了三年的外孙,现在失而复得,却是已经被自己的儿媳妇当做了亲生儿子养,这样奇妙的缘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还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岑老爷子深深叹了口气跟她说:“念诗,微霜就是小雁的妈妈。”
“什么?”老爷子这话让奚念诗有些不敢相信,辜微霜,是小雁的妈妈?这怎么可能呢?
奚念诗疑心自己听错了,她又问了一遍,“爸,您说小雁的亲生母亲是谁?”
“微霜,我的女儿辜微霜就是小雁的亲生母亲,而我不是小雁的爷爷,而是他的亲外公。”岑老爷子将DNA鉴定结果放在奚念诗眼前,“念诗,我知道这个事情你一时可能难以接受,但是事实如此,DNA不会作假,你……看看吧。”
奚念诗颤着指尖翻开搁在自己身前的那几张薄纸,小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她看鉴定书的速度很慢,像是阅读合同一般,一行一行地,逐字逐句地去看,即便里边是掺杂了大量的医学专业名词,她看着如同天书,她也没有因此忽略一个单词,一个标点符号。依然是一个字一个字,掰开揉碎了去仔细看,认真瞧,一直到目光落在了结果那一行上。
“奚归雁与辜微霜存在母子关系的可能性为99.9999%。”
“轰!”
好像一声惊雷在脑子里炸开,奚念诗看着鉴定结果,好一会儿没能反应过来。
“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她翕动着唇,喃喃说。
她之前无意间听管家说过,辜微霜患有精神疾病已经有四年,一直在一家私人医院接受治疗,期间从未出过J市。
而小雁却是在三年前刚出生的时候就被人丢在了Z市的医院附近。
他们怎么可能是母子?
奚念诗干巴巴的声音从嗓子里飘出,语调怪异,“这DNA报告是假的吧?爸,您是在开玩笑的吧?微霜她,她都没有结婚,三四年前怎么可能怀孕……”
“这份报告是真的,没有作假。”岑老爷子打断她的话,“微霜她四年前有过一个孩子。”
奚念诗哑然。
岑老爷子眸色深深沉沉的盯着她看,“四年前,微霜已经跟人订婚了,她就是在那时候怀的小雁……”
四五年前,岑家的二小姐,岑微霜还没改名字的时候,跟代家的独子代疑一见钟情。
青春洋溢的姑娘,追求起喜欢的人,热烈而奔放,代疑也正值知慕少艾的年纪,面对如同模样漂亮,性格活泼,如同火红玫瑰一般的姑娘自然抵挡不住。两人看对了眼,一时有如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不久就有了一个小生命。
自古以来,世人对女性多有苛刻之处,即便是到了现在,已经开放许多,但未婚先孕,仍有许多人对此而不屑,多有置喙,尤其是在看重名声的上流社会,姑娘要受到许多的抨击与指责。
岑家老爷子爱女心切,代家也甚是通情达理,于是两相合计,两家就迅速结为了姻亲,原本已是世交,如今再添姻缘,亲上加亲,也算是皆大欢喜。
起初这对新人也是甜蜜,感情终于要修成正果,又有了爱的结晶,两人一度像是泡在蜜罐儿里,日日越发亲密无间,热恋甜蜜。
可世事无常,那样的日子不过八九月,就在岑微霜预产期即将临近之际,代疑却忽然翻脸,撕破了深情的面具,逼着岑微霜拿掉孩子。
岑微霜没想到心上人变脸如此之快,她又难过又伤心,萌生了退婚之意,但因为对爱人还有情意,又实在舍不得放弃自己期待已久的这个孩子,只能选择隐忍,几次软着态度乞求爱人回心转意,打消抛弃孩子的念头。
但不曾想,郎心似铁,代疑始终不曾回头妥协,岑微霜被伤了几次,渐冷了心,再不对代疑有任何期盼,态度强硬了起来,无论代疑如何威逼利诱,她就是坚持要将孩子留下来,并且坚决地提出了取消婚约。
代疑也许还是对岑微霜有情意的,并不同意取消婚约,两人因此而爆发争吵,争执中代疑一时热血冲头,竟直接拿起了刀,捅向了岑微霜的肚子。 闪婚老公很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