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大殿中央,似乎有人对慕思妍的到来有点意外,她跪倒在地,俯身叩首,挺直腰杆说:“父皇,臣媳本想趁着您寿诞之喜歌舞一曲,以为助兴,给您一个惊喜,不想却惹下此大祸。”她再次叩首,诚恳道:“父皇,顾大人以死护卫礼法,是为忠义,臣媳恳请父皇厚葬之。”
“哼,忠义?”陈启源依靠在椅背,大拇指来回搓着其他的手指,闷声道:“他的忠义,朕怎么就没看出来,他一头撞死在殿前,成全的是自己的美名,而朕,指不定日后史家怎么评论。”他的视线落在陈景遂的身上,“太子妃,你现在还觉得他忠义吗?”
“父皇,今日是您寿辰之喜,儿臣恳请您恩赏顾工。”
慕思妍见陈景遂跪在自己旁边,牵着自己的手,顿时一股暖意袭上心头。
大殿内的空气好似凝聚了,群臣低首,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何事,一个个都不敢替顾工说话,君心难测,若是一个不留神,摊上祸事反而惹得一身骚。
“既然太子求情,朕。”陈启源语顿片刻:“春福,传朕口谕:赏棺椁,赐银两,厚葬之。”他的扫视众人,没好气的说:“罢了,朕也乏了,你们都散了。”
“儿臣(臣等)恭送陛下。”
满殿的人都散去,只剩下陈景遂几兄弟,“太子殿下,臣弟先行告退。”慕思妍见陈景遂拦住了陈景熙的去路,面带怒色,带着警告的语调说:“四弟,人在做,天在看,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慕思妍见他冷哼着打量着自己,又见陈景遂好似没有让步的意思,她不愿看到他们这般僵持下去,挽过陈景遂的胳膊,冲起摇头:“景遂!?”
兄弟两擦肩而过,陈景熙突然停下,并肩而站,冷声道:“臣弟替顾大人一家多谢多谢太子殿下,太子妃的大恩大德了。”
“你?”陈景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伸出手指,刚要开口回击,却被陈景琦拦了下来,抢先道:“十弟,你又较真了不是,四哥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得理不饶人,贤字挂头顶,深被人不知道似的。”他见陈景遂阴沉着脸,笑道:“今个儿这酒喝得扫兴,十弟,走,到我府上继续喝。”
话音刚落,慕思妍就见他拉着陈景禹往外走,倒是陈景禹不识趣的嘀咕着:“七哥,这?我们走了,二哥怎么办?”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他,自然有人会管,走吧!别瞎操闲心了。”
夜的黑笼罩着院落,苏白独站回廊下,心里始终担心着宫里的情形,脑海里浮现出她的容颜,他摸着自己的下巴,那一丝亲密仿若包含着重逢后的温存。
“少君,您在想什么?”谢凌见他不理会自己,自觉无趣,撅嘴小声回了一句:“陈景琦回来了。”
苏白捧着手炉,它表面的温度驱散着寒意,他坐在护栏上,望着天际飘过的乌云,喃喃自语:“为什么要对她用合欢散,他们到底想做什么?”突然一个词突然蹦了出来‘名节’,他‘噌’的站起身,“谢凌。”
“啊?”未等他反应过来,苏白已经伏在他耳边,说道开了。“小人明白。”
他抬头望着天空,乌云被风吹散开了。
沿着悠长的宫道,慕思妍和陈景遂一前一后走进了寝殿,她刚要开口,却听得他闷声道:“你们都下去。”
木门关起,慕思妍望着他的后背,不知所措,“景遂,我?”
‘乒乓’陈景遂拂袖一扫将桌案上的茶盏扫落在地,器皿破碎的声音在殿室内回荡,只听的他一拳打在桌案上,恶狠狠道:“可恶。”
见他一个箭步冲到自己面前,慕思妍一愣,不知怎么的陈景遂已经将自己紧紧搂住,柔声道:“妍儿,刚刚你不见了,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慕思妍伸手抚摸着的后背,听着他低沉的呼吸声,欣慰一笑,“妍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松开手,紧张的检查着,“怎么样,伤哪儿了吗?”
“没有。”慕思妍摇了摇头,将方才所发生的事详细的告诉了陈景遂,说到末了,她柔声道:“若非谢凌相救,臣妾恐怕真就回不来了。”
陈景遂眉头微蹙,脱口而出:“苏先生?”这才想起寿宴之上,自己并未见到苏白的身影,或许他会知道什么隐情,“来人。”
“殿下,您有何吩咐?”荷儿应声而来。
“命陈坚火速将苏先生接入宫。”陈景遂好似又想起了什么,叫唤道:“等等。这事动静不能过大,荷儿,你让陈坚谨慎点。”
“诺,奴婢明白。”
命人将地上的碎片收起,慕思妍亲自端着一盏茶来到陈景遂身旁,陪他一同等着。
青篷马车停在宅院的门口,木门开,一道黑影刚要登上马车,有人匆匆跑来,附耳轻语了几句,月光下,那人嘴角微翘,钻进了马车。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半盏茶的功夫,她瞧见苑门口出现一道身影,黑色斗篷下,那人两鬓飘散的几缕白发变得格外显眼。
“卑臣苏白拜见殿下。”他见慕思妍也在,转而拱手躬身,问道:“太子妃可安好?”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太子妃客气,卑臣只是多管了一桩闲事罢了。”苏白见陈景遂做了一个相请的姿势,仰头而望,笑道:“殿下,夜深露重,不知卑臣可能在您讨一杯酒,暖暖身。”
“当然,先生,请。”
慕思妍吩咐茗儿准备酒菜,见他主臣二人面对而坐,苏白似乎毫不忌讳,斜身依靠着凭几,双手叠放在袖管里,她想起在景宜宫时,一到晚上苏白手里总是捧着小手炉,念及此,她命小丫鬟预备着。
“先生,可知挟持妍儿幕后主使之人?”
听得此言,慕思妍回首望向那张面具,缓缓前行,陈景遂直截了当的问话,倒是有点出乎自己的意料,更出乎她意料的是,苏白居然反问道:“殿下以为是何人?”
“留郡王。”
两人对视,慕思妍从小丫鬟那儿接过手炉,柔声道:“先生,请!”
他接过手炉时,指间相触碰,一丝凉意顺着手指传递到了慕思妍的心底,她抬眸望着苏白,只听得他道:“殿下可曾想过他们为什么能躲过禁卫军的盘查,进入宫廷内院直接对太子妃下手?”
“今日宫里除了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外,剩下的就是各府搬送寿礼之人和内廷的歌姬乐师了?”陈景遂恍然道:“你是说?”
“没错,今日但凡入宫者,皆有登记在册,只要顺着查,一定可以查到那些人的出处,不过。”苏白抚摸着手炉,等丫鬟们将酒菜摆放好后,淡定道:“殿下心里或许也明白,我们调查到的未必是真相,真假参半。”
慕思妍在旁见苏白持壶斟酒,漫不经心,不免疑惑,只听得他道:“殿下,您若是幕后之人,见行动失败,会如何?”
“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短短的八个字,听得慕思妍胆战心惊,她的视线转向陈景遂,见得他一脸冷漠,心下更是震惊,一丝久违的寒意笼罩着她全身。
“殿下,各府细作,明日应该会传来好消息吧?”
见陈景遂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慕思妍将视线转向苏白,为何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他不是才来陵城吗,为何?
苏白抿了一口酒,正欲开口时,外头传来钟声,慕思妍和陈景遂快步来到门旁,“丧钟?难道父皇他?”
“太子殿下。”春福连滚带爬的来到陈景遂,哭丧着道:“殿下,不好了,陛下他,他驾崩了,宸贵妃传口谕:请您过去。”
又是宸贵妃召见?慕思妍心下不安,见陈景遂欲走,紧抓着他手臂,柔声道:“殿下,您还是带着陈坚一同前往,万一。”
“放心。”
苏白顺着慕思妍的视线方向望去,笑道:“太子妃放心,国丧的钟声,他们是不敢造次。”他话未说完,慕思妍已经匆忙而走。
陈启源驾崩,对觉朝上下来说是一件意外的事,近日来,虽说他一直都在病榻上静养,可也不至于死的这么突然,陈景遂赶到时,宸贵妃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陛下的身体最近是时好时坏,今个儿寿宴,他原本是高高兴兴的,可不想顾工他们那般不识趣,他是真的生气了,我也劝过,可,可谁曾想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就,就死了。”
“母妃,请节哀。”
踏入大殿内,慕思妍见太监宫女纷纷跪倒在地,哭声阵阵,她跨过门槛,见陈景遂跪在床榻前,宸贵妃早已泣不成声。
缓步走上前,她轻抚着宸贵妃的后背,难过的劝解道:“母妃,保重身子。”
春福进来,低声问道:“殿下,娘娘,礼部已经按照吩咐将棺椁、祭品、香烛和各府的素服都准备好了,入棺的吉时快到了,是不是该替陛下擦身更衣了?”他见陈景遂不吱声,劝道:“殿下,后头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您可不能慌了神。”
“好,一切都按礼法办。”
慕思妍和一个宫女搀扶着宸贵妃到偏殿,换上素服,再次出来时,陈景熙、陈景琦、陈景禹三兄弟都已经来了,他们跪在灵柩前,面带苦楚,一言不发。
葬礼事宜依照规程办理,几时换祭品,几时上香,几时换蜡,一切安排得极为妥当,丝毫没有因为陈启源的突然驾崩而慌乱。
储君再次敲响丧钟,朝廷内外,举国上下就正式进入了国丧期,陈景遂已储君监国之尊颁发谕令:依礼制缀朝十日守孝,皇室宗亲随祭,文武群臣凡在京者从三品以上可入宫尽礼,全国禁乐宴一年。
国丧伴随着就是大赦天下,陈景遂特下恩谕,准许陈景培以庶人身份入宫上香,他原本的死罪,也因为大赦变为了流放,至于府里其他人,都获轻判。
夜空下,如火如荼的党争,储位之争,好似因为陈启源的死停止了,十五天的守灵期,陈景遂几个皇子都必须留于灵柩前,不许回府,不许洗浴,不许食荤腥,每日除了给宸贵妃请安外,还得按时按点的叩灵跪经,晨昏哭祭。
繁琐的礼节,可苦了他们兄弟几个,平时养尊处优,冷不丁的这么来一下,还真有点撑不住了,只要大殿里没有外人,他们不是揉膝盖就是偷着吃东西。倒是陈景遂全程都未有半点逾越,慕思妍瞧着心疼。
她心底开始埋怨守孝之礼过于严苛,若再不想点办法,只怕十五日没过,陈景遂的身子就吃不消了,她唤来荷儿:“过会殿下要见外臣,你去预备些他爱吃点心来。”
“诺。”
慕思妍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陈景遂的身上,见春福走近他的身边,因为隔着远,也不知道春福说了写什么,只见的陈景遂脸色骤变,想要起身时,或许是跪久了,腿麻,一时没有站稳,若不是春福机灵将其搀扶住,恐怕这一刻,陈景遂已经瘫倒在地。
“母妃?”陈景遂来到床边,见母亲昏昏沉沉的,慌忙问道:“孙太医,情况如何?”
“殿下,娘娘毕竟是上了年岁的人,忧伤过度,郁节在胸,又加上秋日气寒伤身。”孙太医将一个方子递了过来,“殿下,老臣开了几剂药,娘娘的身子眼下需要静养。”
“快去抓药,煎来。”他见母亲眼角的泪痕,小声安慰道:“母妃,您先安心养病,其他的事就交由儿臣来办。”
各府宗亲亲王郡王都在宫里守孝,整个陵城好似被一层悲哀笼罩着,京兆府贴出告示:日罢市,夜宵禁,生怕有人在治丧期挑起什么事端似得,各处戒备禁严,这谁都不敢懈怠。十五日在悄无声息中过去了,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事件。
守灵期一到,全仪出大殡,陈启源已近七旬,在位三十多年,文治武功卓著,随着持礼太监的一声:“起棺。”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就要在禁卫军的护卫下,进了皇陵,与先他而去十多年的妻子合葬。
灵柩仪驾出宫门,经过主要的街道,一路哀乐高奏,纸钱纷飞。各府皇子领着家眷跪送着,陈景熙红着眼睛,但却没有落泪,他双手紧攥着衣摆,好似满心不甘。
大行皇帝的丧礼结束了,复朝会,原本接下去的章程是恭请太子储君继大位,君临天下,可这一日,谁都没有提这一话茬,或许是因为大家都被这十几日折腾得力尽神危,所以今日的朝会更多的像是在走过场,陈景遂心下疲惫,无意为难,抬手一挥,春福便高声叫唤了‘退朝’二字。
众人散去回家见亲眷的见亲眷,更多的人都选择了好好洗澡,吃一顿,再睡个舒服觉。
拖着疲惫的身影回到东宫,慕思妍帮他脱去了外袍,刚想问候,却不想陈景琦和陈景禹两兄弟闯了进来,咋乎道:“南果王他们是什么意思,今个儿可是议储君继位的事,他们倒好一声不吭?”
“十弟,稍安勿躁。”陈景琦落座,见陈景遂揉着太阳穴,“二哥,你作何打算?”
“百官不提,我总不能自己先开这个口吧!”
“明日朝会,他们若是再不说,二哥,臣弟就先开口这个口,国不可一日无君,得让他们分出个尊卑来。”
陈景遂将茶盏扔在桌案上,没好气的说:“胡闹。”
“卑臣倒是觉得定王殿下说的在理。”
循声望去,苏白不知何时站在门旁,他走到中央,拱手施礼:“卑臣拜见太子殿下。”他在说‘太子殿下’四个字的时候,似乎有意加重语气。
“二哥,你听到了吗,连苏先生也赞同臣弟的话。”
“先生?”
“定王殿下,卑臣只说您的话在理,并非完全赞同你所言。”苏白落座,笑道:“满朝皆知,太子殿下和您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您偶在此时偏帮太子,必然会落人口实,若是有心人借机大肆宣扬,说先皇尸骨未寒,太子殿下就急着登基。”
“那要是本王开口?”
苏白的视线转向陈景琦,亦是摇头:“不可!”
“这不行,那也不可,苏先生,你倒是说句明白话,别打什么哑谜了。”
“太子殿下可记得陛下寿辰那日,太子妃遇袭一事?”
陈景遂顿时来了兴趣,焦急问道:“先生可是查到了什么?”
“丞相府人员出宫时,经过核对多了四个人。”
慕思妍见他语顿,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免疑惑,又听到他说:“原本李平柏是想将人扣下,等寿宴结束了再上报,是留郡王妃出面做保,他才放行的。”
“又是她?”
慕思妍听到陈景遂说这个‘又’字时,心咯噔了一下,难道上回的事,他知道了?她不愿再让事态蔓延,急忙打马虎眼的问道:“先生,这两者之间好似并无关联?”
“有关联,关联大了。”陈景琦拍案而起:“我们只要抓住这一点,有人就得乖乖就范。” 帝颜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