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的苏白的到来,慕思妍显得诧异,她见陈景遂出去相迎,“先生,何来?”
“太子殿下不必找寻,陈坚睡了。”苏白侧身一退,抬手指着门边。
手扶轩窗沿,慕思妍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得陈坚瘫坐在地,在旁的一个少年郎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前,全然一副洋洋得意。
“先生,请,我们屋里说。”
“不必。”苏白环顾四周,望着满苑的木棉树,往日的情愫涌上心头,五味杂陈,波涛暗涌,他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坐在石凳上,整理着衣饰,故作漫不经心道:“殿下,今夜月光如此皎洁,怎可辜负了?”
“来人,上茶。”陈景遂不以为然,与他对面而坐,“先生,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事?”
慕思妍亲自端着茶盘而来,相伴而坐,斟得一盏茶,递给苏白,含笑道:“先生,请用茶!”她见苏白接过茶时,好似刻意躲避着自己的视线,不觉纳闷。
“殿下,是否有人上奏:要求对皇室各府宗亲减俸减恩赏?”
“确有其事,父皇也恩准了。”陈景遂抿了口茶,心下暗想,内廷尚未发出明诏,他是怎么知道的?念及此,目露惊讶,“先生的消息可真是灵通?”
“殿下可想知晚生的消息来源。”苏白摸了下耳垂子,语调平稳,他的视线盯着盏中茶水,“留郡王府。”
慕思妍见陈景遂眉头微蹙,牵过他的手以示安抚,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减俸一事的难度,可以说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晋朝自太祖太宗开国以来,国祚已久,皇族子嗣繁衍不息,正统旁支,亲疏皆有变化,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地方的俸禄赏赐不能再循旧例而做。
其实,陈启源前几年就想改,可一想到自家骨肉,人情场面上难过,此事便一拖再拖,有人突然借故上奏,他也想乘着储君新立,借着这件事给陈景遂立威信,两下权衡,陈启源索性做起了甩手掌柜,直接将这件事丢给了他。
想到消息来源出自留郡王府,慕思妍不禁为陈景遂捏把冷汗,如今在朝中虽有父亲相帮,可毕竟根基未稳,若是各府宗亲故意挑事,场面恐怕难以收拾,心下着急,手不听使唤的紧攥着陈景遂,脱口而出:“先生可有良策?”
“推恩令。”
慕思妍见苏白时不时的摸着耳垂子,似曾相识,恍若眼前出现了旧日的画面:“煜,你为何老是爱摸耳垂子?”他总是心不在焉的回一句:“思考。”昔日的话语犹在耳,可已是时过境迁,她的思绪被苏白的侃侃而谈来回到了现实中。
言语中,慕思妍似乎明白了所谓的推恩令就是封赏不变,但若是家主去世,继承者爵位减一等,王爵者,俸禄不变,公爵一下者,俸禄减半;府中其他子嗣授次等爵号,无俸禄,若有出类拔萃者可优先出仕任公职;从亲王到男爵,以此类推。
他的法子虽不能一下子达到减俸的效果,可日子久了,爵禄在不温不火中递减了,又能激励青年宗亲发愤图强,对于庶子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好机会。
陈景遂负手来回踱步,闷声道:“想法虽然好,可本王担心会有‘明白人’出来闹事。”
“擒贼先擒王。”苏白抬起头,目光游离,分析道:“在皇室宗亲之中,南果王、廉王威信甚高,殿下只需先摆平他二人即可。”
“倒是一个可行之法。”
月光柔和的洒照,三人皆沉默不语,气氛显得尴尬,慕思妍见苏白起身告辞道:“时候不早了,晚生先行告退。”
“先生可愿入我东宫?”
停下脚步,苏白平视前方,沉默片刻,闷声道:“东宫?殿下,不知道您想将晚生安置在什么位置?”
“东宫太子洗马。”
闻得此言,慕思妍诧异,太子洗马官居正三品,陈景遂刚被册立怎么会贸然给一个不知底细之人授予官衔,不知底细?似乎用在苏白身上好像不太贴切,毕竟在他的背后有商王,还有他……她见苏白背对着,未曾言语,直径离开,“殿下,这?”
“他会回来的。”
望着陈景遂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下疑惑,视线转向门旁,那道灰白色的身影越走越远。
翌日,陈启源以身体不适为由,传下谕旨,将所有政务的处置权交给了陈景遂,监国一职任重道远,面对文武众卿,他缓缓登上御台,振臂一甩衣摆,坐在了侧席,接受百官朝贺:“太子殿下,千岁永乐。”
“免。”陈景遂拿起一道奏疏,不温不火道:“孤昨日接到一道奏疏,折子上写道:皇室宗亲每年的俸禄恩赏耗费巨大,理应减免一些以减少国库开支。”他扫视众人,将折子合起,试探的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太子,您这算什么意思,新官上任三把火吗?”河清王是一个急性子,听到俸禄恩赏要减免,就不乐意了,仗着旧时军功,全然不把陈景遂这位新太子放在眼里,冷哼道:“各府宗亲的封赏皆是按军功祖制而定,太子,难不成你第一把火想把祖宗家法都给烧了吗?”
陈景遂见第一个跳出来的人是河清王,深知他性格,不以为然,缓步走下御台,见陈景禹正要向其发难,递眼色制止,他来到陈景熙的身边,抢先发问道:“四弟,你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二哥,不,太子殿下。”陈景熙慌忙改口,恭顺的施礼。
“四弟,你我都是自家兄弟,这一声太子殿下叫的可就有些见外了。”陈景遂一把托住他,视线却扫视着其他人,似乎有人欲言又止,“恩?四弟,你说。”
“臣弟以为减免俸禄恩赏确实可以减轻国库的负担,可是各府宗亲对社稷对我大晋江山来说劳苦功高,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臣弟愚钝,一时真的难以决断。”他抬眼瞅着陈景遂的表情,低首笑道:“太子聪明睿智,想必定能想出万全之策,臣弟必然以王兄之令而遵从。”
见他面不改色,装着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陈景禹气就不打一处来,冷嘲热讽道:“呵?四哥,你这四两拨千斤的招式学的不错,叨叨的说了那么多,说了跟没说一样,愣是把难题踢了回去,是不是怕得罪人,辜负了你‘贤王’的美名。”
陈景遂转身来到南果王跟前,从衣袖里抽出一份册子,双手递给他,笑道:“皇伯,侄儿拟了一份章程,您先瞧瞧是否可行?”
“殿下,您客气了。”南果王将他如此恭顺,心生好感,又加之先前在景宜宫,人家拼死保护,受人恩惠当涌泉相报,更何况他可是救了自己一家老小十几口人,他接过册子,展开仔看。
众人沉默,大殿内的气氛仿佛变得极为尴尬,不知过了多久,南果王大赞:“好,好一个推恩令。殿下,这法子好,老臣并无异议。”他笑着将折子递给了廉王。
其他宗亲见南果王不反对,很多人都不敢开口犯颜,有的人纷纷将视线投向了陈景熙,见他脸色一沉,却又无动于衷站在那儿,心下着急了,皆瞧向廉王,好似将所有的希望压在了他的身上,可看到廉王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时,他们意识到危机,可有对那一份推恩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太子殿下,老臣附议南果王所言,推恩令可行。”
陈景遂接过册子,转而递给春福,笑道:“公公有劳了。”
“诺!”春福站到大殿中央,展开册子,清着嗓子,高声念叨:“推恩令:京中凡……”他逐字逐句的读着,各府宗亲一字不漏的听着,听到降爵位,减俸禄时,他们就开始窃窃私语,可当听到能者可居公职时,他们凝重的神色变得了,纷纷开始暗自盘算。
宣读完毕,陈景遂落座,整理着衣摆,闷声问道:“众卿以为此令如何?”
“殿下英明,臣等遵从。”
“好。”陈景遂拍打着扶手,高亢道:“众卿若无异议,本王必会面呈陛下,尽早推而广之。”他的视线转向陈景熙,见他脸色骤变,心下舒畅,又提出了几项事宜,又一番激烈的讨论,而陈景遂始终处在上风。
前朝风波突起,后殿也不似太平,慕思妍踏入东宫,凳子都未曾坐热,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回禀:“太子妃,留郡王妃求见。”
“传。”
荷儿递来一盏茶,犹豫的提醒道:“小姐,您可得提防着二小姐,她……”
“弟媳拜见太子妃,千岁永乐。”
慕思妍将茶盏放在桌案上,亲子上前搀扶道:“娴儿,何必行如此大礼,快,快起来。”她见妹妹纹丝不动,脸颊上留有泪痕,柔声询问道:“娴儿,怎么了?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姐妹二人相依而坐,淑儿见主人只顾着低声抽泣,跪倒在地,哭诉道:“大小姐,您救救二小姐吧,王爷,王爷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不仅将小世子交给了偏院的那位姑娘,还警告二小姐要安分守己。”
“娴儿,可是真的?”慕思妍见妹妹点了点头,牵起她的手,想着陈景熙在朝堂内连连受挫,又想着事态的根源,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默然叹息。
“姐姐,你帮我向殿下求求情,把深儿还给我,孩子还小,离不得我。”慕思娴一边哭泣着,一边紧紧拉着慕思娴的手,假意道:“姐姐,若是你定也不会放心将自己的骨肉交给外人抚养,更何况……”
荷儿见慕思妍脸色骤变,又听得慕思娴不停的说着孩子的事,实在瞧不过去了,故意叫唤了一声“二小姐。”她将一盏茶递给慕思娴,笑着说:“您请用茶。”
“娴儿,夫妻之间,拌几句嘴是平常的事。”慕思妍起身来到门旁,苦涩一笑:“我听内府说你又有了身孕,或许你误会了留郡王的心思,毕竟深儿还小,若是调皮捣蛋惹恼了你,动了胎气就不好了,你若是不放心外人带深儿,回府再和他好好说说,找个可心的乳娘照应着。”
“姐姐,我……”
慕思妍抢言道:“娴儿,家常琐事,我和父亲都不好开口替你和留郡王说,有时候,会伤了你们之间的感情,眼下朝局初定,他心有不甘,也是人之常情,你得多忍耐点。”她望着回廊下来往的宫女太监,柔声道:“你放心,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会对你做什么,你留郡王妃的身份地位,没人能撼动。”
闻得此言,慕思娴脸色骤变,本想在自家姐姐这儿找点宽慰,不曾想她竟然看穿了自己的用心,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她觉得再坐下去也是无趣,擦拭着眼泪,尴尬的道:“姐姐,说的极是,时辰不早,该去给母妃请安了,我改日再来看望姐姐。”
慕思妍宛然一笑,并未多留。
“小姐,你可得提防着……”
未等荷儿将‘二小姐’三个字说出口,慕思妍就打断道:“荷儿,殿下也该回来了,你去准备些茶点过来。”
“小姐。”荷儿见慕思妍满脸不在乎的样儿,只得乖乖的俯身退走。
望着妹妹离开的方向,慕思妍的脑海里闪过当日滚下楼梯时的画面,其实她早已记起当日之事,一直未提,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坏了姐妹间的感情,家和万事才会兴。
“妍儿,你在想什么?”
“殿下,何时进来的,怎么?”慕思妍回过神,尴尬一笑,打了个马虎眼:“殿下心情貌似不错,若不是推恩令的事办妥当了?”
“嗯。”陈景遂揽着她的腰,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小精灵鬼,真是什么事也瞒不过你,今日朝会一开始说到减俸禄减恩赏的事,有些个宗亲出言反对。”
“有人反对亦在情理中,毕竟这一举措触及到他们的利益。”
陈景遂点了下头,他将朝堂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慕思妍,说到最后,他突然说:“妍儿,我回来时,远远瞧见有人离开,好像是留郡王妃。”抿了口,漫不经心的问道:“她来做什么?”
“娴儿过来道喜。”
“是吗?”陈景遂放下茶盏,瞥眼望见荷儿一脸不高兴的样儿,笑着问道:“荷儿,你倒说说她干什么来了?”
“殿下,二小姐她……”荷儿全然无视了慕思妍使得眼色,一股脑的将慕思娴哭诉的事告诉了陈景遂,临末了,她小声道:“她,她还拿小姐的孩子说事。”
慕思妍见陈景遂缓缓站起身,虽然面无怒色,可是她知道他是刻意在掩饰,孩子,那个逝去的孩子,对自己,对他而言都是一道隐隐作痛的伤疤,荷儿的话再一次触及到了他的痛,她牵起陈景遂的手,默不作声。
荷儿识趣的领着众丫鬟太监离开,偌大一个宫室里,只剩下了他夫妻二人,慕思妍犹豫了好几回,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孩子的事,是因她的执念而造成的。她依偎在陈景遂怀里,有意岔开话题道:“景遂,我今日去请安,母妃说父皇的病越发沉重了,她想着下月就到了父皇寿诞了,想热热闹闹的办一回,冲冲喜。”
“最近一忙,倒是把这事给忘了。”陈景遂思忖片刻,“我明日就找礼部的人商议。”
“殿下,陈坚求见。”
“传。”
陈坚捧着一件朝服朝官官印,跪倒在地,低首道:“殿下,卑职无能,苏先生将……”
“起来吧!”摸着丝锦织成的朝服,陈景遂对苏白的兴趣越来越大,他闷声问道:“他可曾说什么?”
“殿下,卑职到商王府送上您亲写的拜帖,可人家愣是连门都没让我进。”陈坚满腹委屈的抱怨道:“殿下,这苏白的谱也忒大了,竟然连您的面子都敢驳回。”
“行了,你先下去。”
慕思妍见他用手指敲打着桌面,以为陈景遂生气了,柔声劝道:“景遂,苏先生是个有才情的人,文人的脾气难免古怪,要不再让商王殿下去说说。”
“不必。”慕思妍见陈景遂否决的很是干脆,心下担忧,见他拿起官印,思忖片刻,只是无奈的摇头,喃喃自语道:“苏白,既然你不肯来,本王只能亲自上门了。”
闻得此言,慕思妍才松了口气。
“来人,待马。”
秋日里的阳光不似夏日那般刺眼夺目,暖暖的照在身上,让人生出了一丝懒意,苏白在院子里摆下茶具,洗茶具,放茶叶,去茶末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谢凌在旁焦急的往门口张望着:“少君,陈景遂都派人把官服送来了,您倒好直接把人给轰走了。”他见苏白嘴角微翘,不以为然的喝着茶,焦急道:“少君,要是陈景遂不来,我看你怎么收场。”
“若是他连这半点仁君之范都没有,我为何要辅佐他。”苏白嗅着茶香,漫不经心道:“更何况眼下他已经被册封为太子,有得到陈启源的信任,在朝中的地位虽不稳当,可一时半会也没人能撼动的了。”
抿了口茶,想再言时,他就听到外面小厮前来传话:“苏先生,太子殿下来了。”
“谢凌,你去告诉他,我身体不适正在歇息。”
“少君,人家都放下身段亲自找上门了,您这又是想做什么?”
“为君者若是没有忍耐心,何堪大任。”他将茶盏放下,催促道:“行了,我自有分寸。”
谢凌不敢忤逆,带着疑惑来到外苑,拱手道:“小人拜见太子殿下。”他见陈景遂抬脚想进,伸手拦下,不好意思道:“殿下请留步,少君偶感不适,正在休息。”
“是吗?”陈景遂摸着腰间佩戴的玉饰,问道:“不知先生何时能醒,本王有要事相商。”
“这个?小人也不知。”谢凌不敢多待多说,怕被陈景遂看出破绽,趁他思忖之际,拱手施礼而走。
苏白闭目眼神,全然一副悠闲样儿,倒是谢凌焦急的来回踱步,时不时朝外苑张望,“少君,差不多了吧,都半个时辰了。”
望着那炷檀香烧了一半,苏白抿了口茶,起身而走,亲自迎了出去,拱手道:“殿下恕罪。”
“先生,身子感觉如何?”陈景遂扭头道:“来人,传太医过来诊脉。”
“殿下,不必麻烦,晚生只是偶感不适。”苏白伸手做了一个相请姿势,笑道:“殿下,晚生已命人备下茶点,您请。”
二人客前主后,踏入内苑,面对而坐,苏白亲自持壶斟茶,明知故问道:“殿下,不知您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陈景遂抬手一挥,只见得陈坚将官服等物摆在苏白眼前,“苏先生,本王初入东宫,身边可用之人不多,先生素有大才,故而前来恳请先生辅佐。”说罢,他起身拱手一拜。
伸手一托,苏白客套道:“殿下客气了,苏某闲散惯了,怕不能适应官场的束缚,万一给您闯下祸事,岂不坏了您的名声。”
“先生谦虚了。”陈景遂注视着苏白,“燕王叛乱,若非先生指点,恐怕本王也不会这么快得到父皇信任,更不会入主东宫。”
“殿下洪福齐天,并非晚生之功。”
“苏先生?”
二人相识,苏白望着官服,佯装考虑,“也罢。”他突然跪倒在地,拱手道:“臣苏白拜见太子殿下,千岁永乐。”
“先生快请起。”主仆二人相视而笑,都未再多言。
暮色嫣红,染红了天际,慕思娴在宫中讨了没趣,带着忧愁回了留郡王府,她想着慕思妍的冷漠,想着母妃言嘲讽,想着父亲的爱答不理,满腹委屈,她在淑儿的搀扶下踏进院子,面对里头的冷清,眼泪潸然而下。
淑儿宽慰道:“小姐,外头冷,您身子不好,还是先进屋吧!殿下现在正在气头上,等气消了,自然会念您的好,把小殿下带回来。”
慕思娴并未回言,苦涩一笑,擦拭着眼泪,缓缓前行,刚跨过门槛,只听得内屋传了一声:“呵,慕二小姐,舍得来了?” 帝颜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