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赵元昭免了朱育的礼,先左右看了看,此时已四下无人,他开口问道:“怎么样了?”
朱育从袖里掏出一块布,展开后那里面竟然躺着三四根长短不一的长针,他低声与人道:“这都是从马肚上取出的,看来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今日之事太过突然,待赵元昭冷静下来去想的时候,他也觉得是有人刻意的。
皇家御马都是调教好了的,不可能轻易受惊,懂得让马受惊的那必是精骑之人,他首先想到的,便是柳双妙。
如若真是她所为,这个女人必是留不得了,连带着柳家,他也要好好查查清楚了。
回宫后第二日,珍容华以护人有功之名晋封嫔位的事便传开了,还得了好些赏赐,迁居到了悠然殿,各宫都纷纷送去了贺礼,唯独毓秀宫什么动静都没有。
这次沈媚可谓是因祸得福了,她并不生事惹事,一直都安安分分的,所以赵元昭并不讨厌沈媚,反而有时会觉得对她有些愧疚,因为之前他多次利用了沈媚,还叫她承受了一些无辜的压力,再经由此事,赵元昭倒觉得,势必要给她一些体面,来安抚她,奖赏她了。
只不过皇帝给她晋位时还改了个封号,为柔。
“你怎的想起要给沈媚换封号了?”九龙殿里,霍宛央在桌案旁帮人一边磨着墨,一边问着。
“当初她入宫,我瞧她与你相像,第一反应便是有人知晓了咱俩的关系,要算计我,故而我刻意偏宠她,后来发现,并非如此,当真是我疑心太重了。”
赵元昭执笔点墨,写了些什么,霍宛央没去看,只盯着眼前的砚台,轻笑道:“你当初偏宠她,不是为了气我?”
赵元昭尴尬地咳了一声,拿笔往人磨墨的玉手上一点:“还提,叫我难堪。”
如脂般白皙的手背上立时多了一个黑点,霍宛央瞅着那一点,颦眉娇嗔道:“做都做了,还不许人提了,若是当年叫你气出个好歹,我今时今日可没法儿在这儿给你红袖添香了。”
赵元昭放下笔墨,将人一把拽到自己身边,搂着人坐在自个儿腿上,一边揉搓着她手背上的墨点,一边哄道:“我的好妹妹,如今都成我的人了,怎还提旧日不快。”
这声旧称听得霍宛央心里暖暖的,不过她可不想便宜了赵元昭,小嘴巴一撅,颇有不依不饶之势:“怎就不能提了,莫非子晏哥哥心虚,听不得这些?”
小女子嗔怒的模样让赵元昭愈发心痒难耐,却也只得强忍欲念,攥着人细软的小手道:“何来心虚一说,当年树下偷香,你见我可心虚过?”
这树下偷香四个字一出,霍宛央的脸立马红到了脖子根,看都不敢看一眼赵元昭了。
他带着戏谑的笑,挑着人下巴强迫人同他对视,惹得霍宛央一拍他手,嗔道:“就你最不正经,我懒得与你辩。”
话说着,她朝另一侧偏过了头,一眼就看见了他方才案上所书。
其他的她没细看,唯有后面的几句话,她看得极清:镇国大将军,驻守五关城,可携家眷。
霍宛央先是愣了愣,又定睛细细看了一遍,确定自己眼没花后,转头看向了赵元昭,他人正笑得开怀肆意,而霍宛央此刻的面色却变得惊诧。
“子晏,为何要姐夫去驻守五关城啊?”
听得这句似在质问的话语,赵元昭心里不太舒服,脸上的笑容也跟着褪去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道:“五关城原驻守将是镇南将军,他……家中有事,我便调他回京了,让镇国去守也是一样的。”
霍宛央当然不知赵元昭心中真正的想法,她若有所思点点头:“只是五关城靠近越州北坝,当年北坝决堤,将五关城都给淹了,我是怕……”
“不用怕,那都是几百年前的灾了,重修之后的五关城可是比京师还要繁华呢。”
霍宛央此时此刻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她突然道:“那待他们出发之日,你要亲自送吗?”
赵元昭本是不打算去送的,但小女子问到这儿了,明显是希望他去送了,便点了点头应了:“会送的,你放心。”
“那可不可以带我一起送?”
霍宛央眼中的企盼刺着他的眼,赵元昭开口,语气有些难过:“宛央,你关心别人,我心里不好受。”
霍宛央笑了笑,抚着他胸前的褶皱道:“他是我姐夫,我崇他、敬他,视他为友,如今他要远行,我自然关心,且不说还有我姐姐随行呢,我怎能不挂心。”
赵元昭揽人靠在自己胸前,无奈低语:“你崇他敬他,视他为友,可知他也是如此?”
长吁一口气,赵元昭的眼神略微涣散,他又道:“他对你,我瞧着实非以礼相待。”
霍宛央靠在人胸前笑出了声,仰着脑袋亲了亲他的下巴:“真是个醋坛子,不就是在日照山多说了两句话,瞧瞧你,这会儿还记着呢。”
看着人完全不明不白笑得纯真,赵元昭也跟着一笑不再提了。目光落至桌前,心下稍有放松,反正马上他就不在京城了,即便他真有什么龌龊心思,也是遥不可及了。
赵元昭揉捏着她的细发,转了话题道:“我将除夕那日,定为你的生辰日,腊月三十,那日正好是去岁册封你的日子,思来想去,只有这个日子最好。”
字句入耳,霍宛央点了点头,心里像沁了蜜一样甜:“都听你的,不过可别再单给我大办庆生了,本来也不是真正的生辰日,且我本就独占盛宠,再大肆庆生,只怕又要惹人非议了。”
赵元昭虽不愿意委屈霍宛央的,却也知道她此言的深意,便道:“那就我们和夭夭,三个人一起过,晚上年宴一散,我便陪着你在千秋殿守岁。”
霍宛央的眉头不自觉地拧在了一起,她缓缓抬起头,忧虑地看着人:“虽说不是初一十五,可是祖制亦有规定,节庆大日,皇帝是要在椒房殿陪着皇后的。”
她这话虽是这么说的,可赵元昭在人眼中明显看出了为难与不舍,低低一笑,抱紧了人道:“为了你,我所破的祖制还少啊,也不多这一个,无妨。”
幼时赵元昭从不信这个,也从来不守岁,只不过是在后来知道了霍宛央有这个习惯后,才跟着每年守岁的,虽不在一起同守,但他们却在那晚,做着同一件事。
然而今年,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除夕夜,赵元昭是一定要陪着她一起守岁的。
霍宛央柔柔一笑,又靠回人胸膛前:“都说女人是祸水,如今我也算是体会了,好在你还没为了我不去早朝。”
“我视早朝为应卯,每天去露个脸,听听他们的唠叨,便回来了。”这话说的很是轻松,然而他的眉目里却并未见如他话里同样的轻松。
“其实我在想,若是你能在后宫中一碗水端平,皇后未必会起什么刁难的心思,柳氏和沈氏,也不会有什么纷争。”
霍宛央在后宫中独承雨露,有时她都觉得有点对不住那些入了宫,却夜夜独守空房的女人了。
“就算我一碗水端平了,后宫也不会安宁的,人心贪婪,每个人都想得到更多,永不知足,我还不如一开始便什么都不给。”
说着,他低头看向怀中女子,露了邪魅一笑,继续道:“留着全都给你,把你喂饱填满,灌得满满当当。”
对上那人的视线,霍宛央一下子就明白了这话里的另一层意思,羞红了脸埋在人胸前,小手也不断捶打着:“你怎的如此不正经,这般粗鄙浑话,你也……你也毫不犹豫说出口!”
赵元昭乐不可支,故作不懂道:“我说什么?嗯?宛央你可得与我好好讲上一讲,我倒是说了什么粗鄙浑话了,竟惹得你这般羞?”
霍宛央虽满面含羞,但也心中欢喜,这个男人是九五至尊,却为了她弃了身段,剖了真心,说着与他身份极是不符的市井粗语,就像个寻常男子一般。
其实在她面前,赵元昭从来就没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帝王,他只是把自己当作了爱她的人。
程岁走在廊上便听见了内殿里的欢笑,他自个儿也不由得抿唇一笑,待至内殿外,他冲着里头高声道:“陛下,娘娘。”
殿内止住了笑声,片刻后浑厚的男声传来:“什么事?”
“北珠姑娘过来了,道是寿乐公主醒了,在千秋殿里正哭闹呢。”
霍宛央一听夭夭醒了,忙起身就要下去。赵元昭将人继续搂回怀里,冲着外头再道:“知道了,让北珠先回去。”
“是。”
赵元昭看着人满面不解的神情,坏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双唇,是示意人主动亲吻的意思。
霍宛央忍不住偷笑了一下,然后迅速往人唇上吻去,刚要离开,便又被人扣住了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不知多久,赵元昭松开手,留了一句“晚上等我”,这才让霍宛央离开了。
待人离开后,他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眼前所书上,若有所思片刻,又执笔在末端添了几个字:无诏不得归。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