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宛央听而不闻,脚步沉重地往椒房殿外走去,来到殿外,掖庭的人还候在那,未开口却也看得出他们脸上都写着要怎么办。
霍宛央张口问着:“陛下留她全尸?”
底下有人称是。
此时此刻,霍宛央很想吩咐上火刑,可是她没有这样做的权利,若是与赵元昭提出这个请求,他必然会应,可这件事不过是给自己泄了愤,对大梁、对他不但没有任何益处,还会招来祸患。
想着方才在椒房殿听见的一字一句,此刻都像一根根针一样刺着霍宛央的心,她无法想象颐儿在里面当时有多挣扎,又有多害怕。
北珠没了,颐儿也没了,她们都是因为自己而去的,她又没有了一个贴心的人,少了一个挚友。
难道自己与赵元昭在一起,真的惹怒了天神吗?先帝在天有灵,是不是都看到了,所以才会惩罚她的吧……
霍宛央无力的叹了口气,尔后冷言吩咐道:“这里毕竟是椒房殿,不好见血,直接勒死吧。”
说完她搭着孔兰芝的手下了台阶往外走去,留下了那些站在风里的人,目瞪口呆。
锦延三年末,窦氏殁于椒房殿,窦家自此倒台。
锦延四年元月,帝力排众议,册立昭元贵妃霍氏为后,封号存留,同月封其父为相,兼留礼部尚书一职。
锦延四年三月,帝不顾时局不稳朝野动荡,拒广选,并下令永不选秀。
再次册为皇后,霍宛央没有住进椒房殿,而是继续留在了含章宫,赵元昭忙得无暇分身,自然一切都由她去了,借着这次立后,齐淑慎也提了位分,赐了“悫”号,为悫妃了。
年前窦氏殁了之后,椒房殿的侍人也全部杖毙了,芍药亦是,沈媚被窦氏利用,经手了巫蛊,自然是牵连家人,全族不保,杨秋弗因参与了祸国传言之事,父官被贬,自身被降,这会儿还幽禁在沉暮宫,整个后宫留下的除去些无关紧要、深居简出的人,就剩下霍宛央和齐淑慎了。
一切都好似归于平静了,让霍宛央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连呼吸她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这是一场梦,梦醒后她还身处在那诡谲之地。
含章宫内有杏花,这会儿开得可好看了,南珍在院内扎了秋千,和夭夭在外面玩着,霍宛央坐在窗下的榻上绣着一件寝衣,一抬眼就能望见窗外玩得正开心的夭夭。
浅浅的笑容挂在她的脸上,真的很浅,孔兰芝觉得自己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是笑。
“娘娘绣活儿真好,这龙身再绣上睛目,那机灵得好似要飞出来了!”
孔兰芝在一旁说着趣话,想逗人乐上一乐,她能感觉到这人心里还有着事,她已经许久不见人开怀的笑了。
“奶娘成日打趣我,我不过就是绣得仔细了些。”霍宛央那日看见赵元昭身上的那件寝衣都发旧了,她又想起给人绣过的东西,不论是寝衣还是荷包,竟没有一个是完完整整绣好的了,所以这次她想再给人绣一件,绣一件完完整整的寝衣。
孔兰芝来了劲头,继续笑道:“老奴不敢打趣娘娘,您为着陛下的事上了十足的心,这东西自然就是有灵性的!”
霍宛央没有接话,却是笑了,孔兰芝见状接着道:“老奴近来还听外头传,说是皇后是太后,老奴一想这话也没错,娘娘什么时候再和陛下有个皇子,这皇子便是太子啦!待下一朝,您可不就是太后了嘛!”
然而此话一出,孔兰芝却没有在霍宛央脸上看见她预想的笑容,反而连先前的笑容都不见了,她有些无措,紧接着想到了人之前小产那件事,以为这人还没放下,她缓缓开口劝道:“过去的事,娘娘就……”
“奶娘方才说……皇后是太后?”霍宛央有些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脸上有些惊。
孔兰芝点点了头:“是。”又忙道:“不过老奴也提醒他们了,想来就是些茶余之时的闲谈,娘娘别太在意,他们会这样猜想也不无道理。”
然而霍宛央和孔兰芝想的完全是两回事,皇后是太后,可以是孔兰芝的那种理解,但若是理解为另一层意思也不是不可以。
皇后是太后,若是再多两个字呢?皇后是庄懿太后……
霍宛央不敢再想下去了,但愿他们口中的“皇后是太后”和孔兰芝是一个意思,否则这件事绝对不是靠任何力量能压得住的。
“悫妃的病如何了?还是整日躺在床榻上吗?”霍宛央深吸了两口气,压下了心中些许慌乱转了话题。
孔兰芝摇摇头道:“还是那样,听周太医说悫妃娘娘这次病得挺重的,约莫得歇养一段时间了,她那边一歇,娘娘这儿就忙起来了,索性现在后宫人不多,陛下也不准备再选秀。”
霍宛央垂下头,把手里的寝衣放在了另一边,叹了口气道:“不再选秀并不是一件好事啊,陛下自己又能抗多久呢……”
转眼看向窗外,夭夭的笑脸映入眼帘,霍宛央的心中却渐渐泛起了愁绪。
其实关于“皇后是太后”这句话,原话便是“昭元皇后是庄懿太后”,这也是霍宛央在那日听到孔奶娘讲这句话后,才找人查探到的。
最开始的时候,这是在宫外传起来的,而且已经传了近一月之久了,赵元昭极力压着,派出去平息传言的人皆是无功而返,眼看传言愈演愈烈,待传入宫中的时候,赵元昭已经完全压不下来了,若是大肆处罚的话,反而惹人非议,给这件事又添了几分可信。
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能直接证明霍宛央就是庄懿太后,而同样的,赵元昭也没有任何证据能直接证明霍宛央不是庄懿太后。
朝中非议声越来越大,他们本就不同意霍宛央为后,此时此刻抓住了这么一个机会,即便这传言是假的,他们也要闹上一闹,逼皇帝做选择了。
已经有人提议要开棺验证,当然这是极不现实的做法,因为一句传言去破土,开验先帝皇后的梓宫,这完全是不可行的。
既然这个提议不可行,立时就有人提了下一个,其实也是所有人最终的目的:为了大梁和陛下的名誉,秘密处死皇后。
这样的提议一出,赵元昭立时怒了,气血一瞬间上涌,竟是在立政殿内直接厥了过去。
待醒来后,他问的第一句话则是皇后是否知晓,在听见回话说无人知晓后,赵元昭这颗心稍稍放下了。
不止是他昏厥的事他不想让人知晓,包括近来发生的所有事,他都不想让人知晓,他不想让霍宛央跟着他一起担心,他想自己一个人都扛下来,就像那次祸国传言一样,总有办法的,总会有的……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霍宛央这会儿其实已经全都知晓了,为了不让他担心,她一直都在装作不知晓。
这日入夜,赵元昭站在含章宫外迟迟未入,他想她,却也害怕见到她,因为她最担心的事,已经开始慢慢发生了。
踏入殿中时,赵元昭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榻上的霍宛央,她的手里还拿着一件寝衣在绣着。
霍宛央真的是太久没有见到他了,年后这人就一直在忙,自己也从未去九龙殿看过他,这会儿见着人,霍宛央心里开始渐渐泛起酸楚来。
他憔悴了,也变瘦了,腮边的胡渣都参差不齐了。
霍宛央定定看着他,心疼都写在了脸上。
赵元昭慢慢扯出一个笑,让殿中侍人下去候着了。他走到人身前,轻轻唤了一声:“宛央。”
霍宛央的眼圈红了,她从这声唤里听出了太多的思念。
手中金针还穿在寝衣中,赵元昭在人身侧坐了,伸手摸了摸衣面,笑着问道:“这是给我的吗?”
一样的对话,完全不同的心境。
霍宛央将金针取出收好,将寝衣也收在了一旁,同人弯起一个笑:“还没绣好,这次你不许把它拿走,我要绣一个完整的给你。”
“好,不拿走。”赵元昭伸出手,去摸了摸她头顶的细发,轻叹道:“最近事情多,冷落你了。”
霍宛央摇摇头,有一滴泪顺着眼眶滑落了,她笑着说道:“没有,还有夭夭陪着我呢,她现在都会跑了,有的时候我都追不上呢……”
赵元昭看见她落泪的一瞬间怔了一下,紧接着挪开了摸着人细发的手,去给人拭去了面颊上的泪,轻笑道:“宛央,怕吗?”
霍宛央又摇了摇头,比方才还要使力:“有你,不怕。”
赵元昭有些失落地叹了一口气,话里竟然带了一丝哭腔:“还是没藏住啊……”
方才那句话,也是在试探她,果然,她已经知道了。
此时此刻,先前的心结、矛盾在霍宛央看来都不那么重要了,因为自己还深爱着他,不想他出事,更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子晏,我很满足了,你答应我的,全部做到了……”霍宛央忍不住开始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