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话已至此,若是再问,必是问不出什么了。
从她的神色和眼睛里,霍宛央能够看到也能够感觉出,她是没有撒谎的,只是这个人会是谁呢?
殿中寂静,半晌过后,霍宛央才启唇:“齐昭仪起来吧,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今日昭仪的这番话,日后必得验证。”
“谢娘娘。”齐淑慎起身,笑意如常又道:“娘娘有顾虑,亦是情理之中,您不怪妾莽撞就好。”
待坐回原处,齐淑慎又道:“不过娘娘入宫晚,所以有些事,您可能还不清楚。”
霍宛央看着她,并不接话,就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娘娘您未入宫前,沈贵仪,哦不——如今该是珍容华了,这位可是十分受宠啊!”她一顿,笑了笑又道:“当然了,那是不能与您今时今日相较的,但在当时也是羡煞六宫,一枝独秀啊。”
一提到沈媚,霍宛央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
当时自己还是太后,她记得有次大搜六宫的时候,后宫嫔妃都在场,那时齐淑慎看她的眼神叫她十分不舒服,难道这人所说的受人之托,与霍家并无关系?
见人好似走了神,齐淑慎提高了些许音调,忙又道:“后来珍容华落水小产,便失了宠,一直不见人,直至去岁年关时,皇后召见了珍容华。”
这件事霍宛央的确不知道,她的神思又回到了齐淑慎的话里,只听人又道:“虽不知到底是因着何事,但那日后,再去晨定请安时,妾都能看得出来皇后对珍容华淡淡的,想来是有什么事惹了皇后不快了。”
霍宛央面色无常,也不急着问,倒是让齐淑慎有些着急了,她又道:“妾是觉得,若皇后有心利用此人,怕是会对娘娘不利。”
霍宛央倒不甚在意,她看着齐淑慎,问道:“昭仪以前和庄懿太后可有什么交情?”
齐淑慎一愣,没反应过她问这句话的意思,想了想缓缓道:“妾福薄,哪里会入庄懿太后的眼。”
霍宛央再道:“珍容华的样貌本宫是见过的,和庄懿太后相似,和本宫也相似,若是皇后有心用珍容华这张脸来生事,只怕最后得不偿失的还是皇后自己。”
齐淑慎诧异:“娘娘这话的意思……”
“庄懿太后,可容不得一介皇后冒犯。”
秋日渐凉,初冬即至,霍宛央这是自出月以来,第一次到椒房殿晨定请安。
可当她到的时候,却发现定省已然开始了。
她瞥了一眼时漏,还差着一刻不说,且窦瑰兰向来都是确定了人齐的时候才会开始,哪怕时候到了,人不齐,她也不会开始的,怎的今日还提前了?
然而此时此刻,她总不能说:皇后娘娘您怎么先开始了?更不能问:娘娘不是每次都待人齐了才开始的吗?
她只能跪地请罪:“一路而至椒房殿,奈何沿途银杏叶极美,妾一时贪看,竟不想来得迟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她已经想到窦瑰兰下面的话会说什么了,她也想好了要接的话,可当窦瑰兰一开口,不光是霍宛央,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
“妹妹怎么来了?快起来!”
窦瑰兰一反常态,往前挪了挪身子,一抬手隔着老远虚扶了一把。
霍宛央方才起身,刚要回话,就见窦瑰兰身旁的锦绣忙跪地告罪:“是奴婢的不是,请皇后娘娘恕罪,昨日千秋殿差北珠姑姑来说过的,今早元惠妃娘娘会来椒房殿定省,奴婢忘了向皇后娘娘禀明,请娘娘恕罪!”
窦瑰兰面色不善,训斥道:“你是怎么当差的?从一入宫就毛毛躁躁的,屡次犯错屡次不改,还叫本宫也跟着没脸!跟本宫告罪有何用,去和元惠妃赔罪去!”
锦绣继而跪换了方向,向着霍宛央赔罪道:“请元惠妃娘娘恕罪,奴婢一时失误,还望娘娘恕罪!”
窦瑰兰看着霍宛央面带歉意,说道:“这丫鬟侍奉不周,好几次都让妹妹与本宫生出龃龉,还望妹妹体谅。”
这一刻,霍宛央才明白了皇后此番作为的用意。
把之前所有的矛盾都归在一个丫鬟身上,她,还是那个温婉淑德的皇后。
而锦绣是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就算要处置,这个旨意也轮不到她来下。
霍宛央起身露了笑,垂首道:“皇后娘娘言重了,您待妾宽厚,妾与娘娘没有龃龉,且今日本就是妾耽搁了时间,还望娘娘恕妾周顾不全。”
稍一顿,再对锦绣道:“锦绣姑姑快起来吧,姑姑平日事忙,北珠这丫头做事不尽心,未能直接禀于皇后娘娘。”
皇后给的台阶,她可不敢随意顺阶而下,否则那就是真应了皇后的那句“生出龃龉”。
“妹妹知书达理,快别站着说话了,你方才出月,还要多注意着,快入坐吧!”
谢过人后霍宛央步至旁侧落了座,同一旁久未见的金颐笑了笑,然后听得皇后道:“现在妹妹也出月了,陛下疼惜妹妹,特地嘱咐在妹妹出月后准备狩猎事宜呢,且现在时候也好,都说九月狐狸十月狼,这会儿的狐狸皮毛是最好的。”
即便是在察觉到她与往日的不同,霍宛央也依旧没有露出太多异常的神情,与人说了句讨喜的话:“那可一定要给皇后娘娘制件漂亮的大氅,冬日保暖用。”
窦瑰兰笑得满面欢欣:“和妹妹说话,最能叫本宫开心,不过还是要先紧着陛下,毕竟好物难寻。”
正说着,窦瑰兰侧过头对锦绣道:“去内殿把本宫给寿乐公主的东西拿来。”又偏头对霍宛央接着道:“都是些公主这个年岁用的衣物,本宫闲来无事绣的,妹妹不要嫌本宫绣工不佳才好。”
霍宛央起身作礼:“皇后娘娘亲自劳累,妾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嫌您。”
没一会儿,锦绣端着一个嫣红海棠锦盒过来,霍宛央示意南珍接过,又是一礼谢过,再听人道:“本宫是她母后,这些都是应该的,妹妹不必如此客气。”
霍宛央心下颤了颤,默念着“母后”二字,心底有些泛酸。
“妾过几日就带公主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窦瑰兰笑了笑不再多言了,椒房殿内较之以往更为其乐融融,彼此却深藏暗潮汹涌。
待出了椒房殿,南珍上前悄悄道:“娘娘,今日皇后怎的突然变得这么好了?”
霍宛央扬起一侧唇角,似笑非笑:“她不是变好了,是变聪明了。”
此时此刻另一边。
沈媚往前快走了两步,叫住了前面正要转弯的柳双妙。
“柳容华请留步。”
柳双妙脚步一顿,诧异回过头,面目略有不善道:“何事?”
沈媚笑着款步上前,余光瞥了瞥后头,温婉道:“柳容华好像并不愿意和我讲话,我都已经原谅容华了,怎的容华还觉得于我有愧?故而不敢与我说话吗?”
柳双妙一瞬间睁大了双眼,咬牙切齿道:“沈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我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这笔账,你倒迫不及待先跑来提醒我了?”
沈媚绕到人身前,正对着柳双妙身后的岔口,见人还没走来,她开口又道:“那迷情香的事,柳容华又要怎么解释?”
这个沈媚今日是疯了不成?!自己不搭理她,她还专门跑来和自己说这些没用的话。
柳双妙直视沈媚,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往前迈了两步,直视人道:“你以为凭着皇上旧日的宠爱得来你今时今日的位分,就可以跟我平起平坐,耀武扬威了?你一个七品家的女儿,怎么跟我一个二品家的女儿比?你拿什么比?”
“我可不知什么七品家还是二品家,我只知入了梁宫,那都是陛下的女人,这天下都是陛下的,还分什么你家我家?”
话刚说完,沈媚便看见元惠妃同金嫔转过弯,出现在了岔口尽头处,她添了底气,故意气人道:“倒是柳容华,你我如今虽在同位,但我却比你高出一个封号,你见了我,是要行屈膝礼的,否则叫陛下知道了,又要说容华你失德失礼了!”
柳双妙最是听不得这些说辞,自己较之沈媚,那高贵的不是一星半点,凭什么要自己同她施礼。
“沈媚!你别得寸进尺,我为嫔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小小美人,我是糟了你的算计才跌落至此,你给我走开,别挡我回宫的路!”
沈媚见元惠妃她们已走到一半了,一挺身板,纹丝不动,低声道:“我今日偏要挡你的路,你要如何?打我吗?”
“你以为我不敢吗?”
柳双妙咬牙切齿地说着,右手已经举起来了,沈媚此时只觉得柳双妙较之以往还真是谨慎了不少,要搁在以前,这巴掌早落在脸上了。
“你就是不敢!”
沈媚故意激怒了柳双妙,将这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打在了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一会儿必是会肿起,响声也很亮,她断定后头那人必是听到了。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