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殿内此刻只有赵元昭和周扁仁。
“你上次在千秋殿外说元惠妃身子要好好调养,是什么意思?她的身子可有什么问题?”
周扁仁低垂着头,据实相告:“回陛下,娘娘是八月十五月圆日生人,又为女子,本就至阴至寒……”
“你会说话就说,不会说话就退下!”
赵元昭一听这话,有点动怒了,他不信什么鬼神之说,更烦别人用这些说辞来扰乱人心,什么至阴至寒至阳至盛的,叫他来是看病救人,他倒算起命来了。
周扁仁的头垂得更低了:“陛下您息怒,但听微臣讲完,您若觉不妥,再处置微臣不迟。”
见人不应不答,周扁仁深吸一口气,又继续小心道:“去岁时,娘娘病了两场,皆是昏睡不醒,这亦是同娘娘的本体相关,陛下是金龙之躯,阳气最盛,故而此次娘娘怀孕生产无恙,亦是有此缘故在内,微臣知您不信这邪说,可药理通命理,对症下药才可事半功倍,娘娘的身子还需好好调养,方能再为陛下绵延子嗣。”
赵元昭起身,两步上前,与人低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药,务必给朕调养好了,如今太医院里,你是朕和元惠妃唯一可信的太医,她的药,只能经由你手,明白吗?”
周扁仁躬身再施礼:“微臣明白,陛下您尽可放心。”
赵元昭一颔首,抬步走出了九龙殿。
殿外见着程岁,只说了一句“不用跟了”,便只身一人往后头椒房殿去了。
外头扬起了“陛下驾到”的唱报,可窦瑰兰此刻没有一点如往常那般高兴的神色,反而是一惊,有一丝惧意,慢慢从她眼底渗了出来。
她知道陛下是来干什么的,那日在九龙殿,所谓的失言之罪,他还没跟自己算呢。
此时大殿内,窦瑰兰俯身跪在地上,眼前的富贵腊梅毯净得一尘不染。
“起身吧。”
赵元昭入殿,上前虚扶了人一把,在人起身后去了榻上落座。
窦瑰兰则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人接过锦绣递去的茶,面上始终不辨喜怒,叫她心里更为忐忑。
“你们都出去,朕有些体己话,要同皇后讲。”
殿内锦绣锦瑟皆是一怔,她们同样知道陛下来椒房殿的意思,不过愣怔归愣怔,她们没法儿违人旨意,只好施礼后带着殿中其余人在外等候。
殿中只剩他二人,赵元昭看着窦瑰兰略显紧张的神色,一笑道:“瞅你脸色不大好,宫中一直不踏实,又赶上寿乐公主诞生,近来事情颇多,倒是劳累皇后了。”
窦瑰兰微微一笑,忙摇首道:“谢陛下关心,为了陛下后宫稳定,这都是妾的职责所在,妾不觉劳累。”
陛下怎么会突然关心她劳累,这莫名的一句关心,倒让窦瑰兰心下生出许多想法。
然而赵元昭并不知她心下所思所想,继续道:“你的劳累,朕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是该找个人为皇后分担一下后宫之事了。”
窦瑰兰闻言一惊,手也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使劲揪着帕子保持着端庄有礼,急道:“陛下,元惠妃妹妹尚在月中,且才入宫,这许多事都不知不解的,这……这无法……”
“朕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倒把你吓得够呛。”
赵元昭一笑,同人打趣着,似根本不在意她所言。
“元惠妃年岁还小,平日里陪着朕伺候朕就行了,不必在这些后宫的琐事上费精神,朕,帮你另挑看了一个好人选。”
窦瑰兰暗自懊恼着自己的不沉稳,刚听见那声分担,她便下意识以为陛下要给元惠妃协理权了。然而窦瑰兰因着前半句话刚刚放下来的心,又因着后半句一入耳,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儿。
果然如她所想,陛下就是想分走她的权利呢。
招手召人并肩来坐,赵元昭执起人手,发现人手心竟是渗出不少汗。他也只做不知,翻过人掌心轻轻一拍,道:“是齐贵嫔。”
怎么是她?
窦瑰兰一瞬间有些诧异,这齐贵嫔平平淡淡的,怎么陛下会想到让她来协理?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除了元惠妃便是她的位分最高,且她家世上优,当是不二人选。
“入宫以来,朕看她言行皆是稳重知礼,有她帮衬着你,朕也放心。”
予人协理权,分走了自己的权利,还说什么帮衬分忧这种好听的面子话。
不过窦瑰兰此时此刻可不敢有半分不满,相比是因着轻信传言的失言之罪而分出主理权,她倒宁愿是陛下体谅她劳累辛苦而找人帮衬分忧,这话儿传出去也好听。
左不过都是分权,她当然会选择最有面子的这个。
赵元昭也是知晓窦瑰兰定是仍为那日之事担心紧张着,故而他给了一个皇后该有的面子,把话都说得极是完美,半字不提失言之事。
就是要让她心里还记挂着这个错失,她才能事事谨慎着,少生事端。
窦瑰兰像是受宠若惊的样子,半点异样也不见,笑着道:“陛下体谅妾,妾心中感激。”
将她的手又放了回去,赵元昭朗声一笑,道:“那满月礼时,叫齐贵嫔与你一同操办,这些日子让她多学学,有你调教着,必是更为伶俐。”
窦瑰兰垂首一笑,温婉如旧,眉目里欢欣不见,只有倦意。
待送走了陛下,她整个人都瘫靠在了门框上。后宫如今才多少人,又能有多少事,到底是因着自己心急,惹人生疑,还失了主理权。
眼下再想对元惠妃动手是不太可能了,动她之前,必得先动摇了陛下对她的心思,否则,永无成功的可能。
母亲说的不错,宫里太子妃难做,皇后更难做,可任哪个位分难做,都比不得妻子这个身份难做。
又要端庄大度,又要治下严谨,不能让夫君烦忧,还得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的付出,敬你服你。
还真是难啊……
太极殿,满月宴。
前面繁琐的仪式早已过完,这会儿霍宛央正抱着小夭夭带她看底下歌舞表演呢。不过小夭夭貌似只对她自个儿脖子里那个金祥云玉如意掐丝项圈感兴趣,老是盯着它看。
霍宛央转着她脖子上的金项圈,柔声逗人道:“夭夭喜欢嘛?这项圈还是你父亲送给娘亲的呢,好看嘛?”
夭夭听不懂,只会咿呀呀的叫着,惹得一旁的齐淑慎转过了头,笑道:“寿乐公主真是可爱,娘娘好福气啊。”
不止是一侧的齐淑慎看着这边,对面的季平川也一直盯着这边,只不过霍宛央的心思一心都在夭夭身上,这个细节也便只有北珠注意到了。
霍宛央偏过头,与人一笑,刚要说话,她便觉得胸前衣衫被人扯住了,回头一看小夭夭正盯着自己娘亲,小手扯着人吉服前襟,委屈地撅着小嘴巴要哭呢。
这便是又饿了。
霍宛央一把抓住人小手,有些尴尬与人笑道:“让妹妹见笑。”
仪式前刚喂过,这会儿刚开宴又饿了。霍宛央一面暗叹小夭夭能吃,一面冲着赵元昭点头一示意,便起身带着南珍往偏殿去了。
二人走后不久,对面席位上的季平川也起了身,从另一侧离了席。北珠将对面那人的举动都看得清清楚楚,包括他初至大殿看见自家主子时双目里的柔和,以及仪式时他目不转睛的对自家主子的盯视。
这个将军还真是胆大!北珠下意识就觉得将军许是要去找自家主子了!
偏殿有小憩之处,霍宛央寻着一处屏风后的榻上落了座,嘱咐南珍去外头守着后,自己便背过身,解了外衫,堵住了夭夭即将要啼哭出声的小嘴。
小人儿有了吃食,这小眉头也一下子舒展开了,没有了要哭的意思,霍宛央看得认真,时不时的跟小夭夭说着话,逗弄着她,不多时,便听见外头南珍的声音。
“给陛下请安。”
再一回头,便见赵元昭已经站在她身后了,霍宛央疑惑道:“不在大殿上,你怎么过来了?”
赵元昭一笑,然后在人身侧落座道:“想你了。”
这话说的好笑,霍宛央偏头看他,调侃道:“胡说,又不是好久没见着了。”
“那也想。”赵元昭伸手,从身后环住了她纤腰。
南珍此刻就站在屏风外面,里面人说的话她一字不落都听进了耳朵里,见北珠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殿来,南珍一惊,然后悄步上前,低声问着:“你怎么慌里慌张的?跑什么?有人追你啊?”说着,她还往人身后看了看。
北珠进殿听见屏风后头有人说话,转头问着南珍:“是谁在里面?”
“娘娘和陛下啊,你怎么了?可是大殿上出了什么事?”
一听这话,北珠突然松了口气,神色恢复自然,道:“无事,我是看见有人也跟来偏殿了,怕娘娘有什么事,故而来看看。”
南珍一笑,又想起了方才在屏风外头听见的话,道:“你看得不错,是有人跟来了,那人就是陛下呢。”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