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字一句都像一根长针一样深深扎入季平川的心中，叫他几乎痛不欲生。

　　“为什么……为什么……”季平川口中喃喃着霍宛央不懂的话，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如今这副模样，为什么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让霍宛央走投无路，她就会老老实实留在自己身边，依赖自己，却不想与他的想象完全背道而驰。

　　眼前的女子让他心动，却也最能让他轻易心痛，季平川在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白付出了。

　　慢慢松开了霍宛央的手臂，看着人清冷淡漠决绝的眼神，季平川缓缓道：“朕满足你，明日，你便可以回你的含章宫去。”

　　说完，他缓缓转身出了内殿，留下霍宛央一人站在那里，由最初的决绝，慢慢变得神情呆滞。

　　这几日，饶是她再如何不信，却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天知道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忍受了多大的苦痛，才做了这个决定，给人烧纸祭祀，愿他隔世安好。

　　霍宛央出月后已是正月了，那日之后她再没见到过季平川，自己一个人带着怀晏，在含章宫里过活，伺候她们的丫鬟只有萃福，而姐姐又被那人弄到偏殿去了。

　　眼下她最想要见到的便是夭夭，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想看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她一直都记得季平川答应过她，出月之后就让她见她们的，而霍宛央打算的不止是要与她们相见，她还要将她们留在自己身边。

　　故而这日，霍宛央下决心让萃福去九龙殿请了季平川过来，她要确保夭夭她们都无事，把她们都留在自己身边，她才能去打算下一步。

　　季平川在九龙殿看见萃福时还以为霍宛央出了什么事，在听人说道霍宛央请他过去时，满面皆是不可思议：“皇后请朕？是她请的？”

　　萃福垂着头轻轻点了点：“回陛下，是的，皇后娘娘让奴婢来请陛下去含章宫，道是有事与您说。”

　　“皇后说是什么事了没有？”季平川的表情一瞬间又变得严肃起来，霍宛央这会儿找他，其实为了什么他心中多半也知晓了。

　　萃福继续回道：“这些日子，皇后娘娘一直在问奴婢公主的情况，想来应与这件事有关了。”

　　季平川慢慢站起身，在殿中来回踱着步子，尔后冲人道：“朕一会儿便过去，你先回去继续盯着，若有事及时来找朕，上次你做得很好。”

　　闻人夸赞，萃福面上泛起了红润，唇角微微翘起：“能得陛下青睐，是奴婢三生有幸。”

　　季平川没有再说话，一摆手让人退下去了。若不是意外发现萃福对自己的心思，恐怕他还不能将这人用得如此得心应手，还真是得感谢她的细心，以及上次及时来告诉自己霍宛央同霍静姝密谋之事，否则自己也无法从周扁仁嘴里逼问出真相。

　　来到含章殿时，霍宛央正坐在外殿榻上，看见季平川进来时，面目冷淡，并无过多表情。

　　季平川入内自择一处坐了，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同样眉眼淡漠道：“请朕过来，有何事？”

　　霍宛央毫不犹豫，直言道：“我要见夭夭她们，你答应过我的，待我出月，会让我见，我想让她们回到含章殿。”

　　果然是这件事，季平川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玉扳指沉思了片刻，开口道：“然后呢？朕若是把她们都放你身边，然后呢？”

　　霍宛央抬眼对上他清冷的双眸，说出话语同眼中一样毫无温度：“没有然后，我现在只想让她们回到含章殿。”

　　“然后你就跟朕好好在一起怎么样？你答应朕，朕现在就可以让她们回到含章殿，如何？”季平川知道她是不会答应的，却是抱着这样的幻想，希望能听到一个不一样的回答。

　　霍宛央冷哼一声，嘲弄道：“你杀了我的挚爱，还让我跟你在一起？”深吸两口气平静了心情后，霍宛央又道：“我不愿再与你起任何争执，你把她们还给我，我唯一可以保证的是我不会逃跑。”

　　她当然不能就这么走掉，无论如何也要为子晏报了仇再走。

　　季平川却在这时忽然转了话题，面目严肃道：“太子呢？他在哪里？朕要看他。”说着，他已经站起身来，准备往内殿去了。

　　他不是无缘无故要找太子的，或者说他不是无缘无故想要去内殿的。

　　他是闻到了一种味道，一种熟悉，却也令他窒息的味道。

　　霍宛央看着他慢慢往内殿去的背影，没有任何的表现，而是跟着慢慢站起身，静静地跟在人身后一起往内殿走去。

　　她已经让奶娘抱怀晏下去了，所以她不怕季平川会再把怀晏带走，更不怕他即将发现内殿里的一切。

　　季平川每往内殿方向迈一步，那萦绕在鼻间的味道就更浓重一些，直到他迈入内殿，看到了那刺目的灵堂。

　　内殿中挂白悬素，一旁的翘头案上设有灵牌，案上香炉中还燃着袅袅烟雾，他方才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

　　霍宛央进入内殿后，直接站在了他的身前，虽不能挡住他的视线，却是能挡住他往前迈近的脚步。

　　“怀晏不在内殿，她被奶娘抱去喂奶了。”霍宛央其实是有意要让季平川看到这一幕的，她祭的是她的夫，她无愧于任何人，她想让季平川明白，即便他困得住自己的人，也无法困住自己的心，那颗一直都不属于他，也不会属于他的心。

　　季平川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语，一双眼直直地盯着那灵堂，眼底隐有暴怒的火苗在跳动。

　　“皇后这是在作何？在祭奠何人？”季平川话语冰冷，一字一句质问着。

　　霍宛央毫不畏惧，迎着他冰冷的眼神，坚定回道：“我祭的，是我的夫君，我挚爱的男人。”

　　季平川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手腕上的青筋凸起，就快要崩裂了。

　　“夫君？挚爱？哈哈……”季平川失笑出声，忽然抬手握住了霍宛央的双肩，怒目圆睁：“你把朕置于何地？你在朕的后宫祭祀你的亡夫，你让朕颜面何存？！”

　　霍宛央一甩手挣脱了他的束缚：“这难道不是你自作自受吗？”

　　季平川盯着霍宛央看了好一会儿，眼中的神色由愤怒慢慢变为无力，最后只剩心伤。

　　他抬脚从霍宛央身边走过，大步迈向那灵堂，还不等霍宛央反应过来，便将整张翘头案都掀翻了去，散落了一地的香灰残烬和霍宛央最后寄托的情感。

　　“啊——！”霍宛央这一瞬间压抑地嘶喊了一声，整个人就像是龙身被触及了逆鳞一般，愤怒冲上前，一把揪住了季平川的衣襟，通红着双眼，嗓中发出破音的嘶吼：“季平川你不是人！一个灵位你都不肯放过！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我霍之湄到底欠了你什么！我欠你什么？！”

　　话到最后，她再也控制不住大声哭吼了起来，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目，整个内殿都飘荡着她伤心欲绝的泣泪之声。

　　而季平川在这一刻对霍宛央是再生不出什么怜惜之情了，他有的只是满心的恨与怨：“为什么？因为你该受这些，对你好的时候你不知道珍惜，那朕还有什么必要再对你好。”

　　看着霍宛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季平川心中竟然隐隐有了一丝快意，这近两个月来自己为她所抵着的压力，为她所做的一切，此刻竟还不如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一想到这儿，季平川便觉得十分压抑。

　　霍宛央推开了季平川，转身跪到地上拾起了她用刀亲自刻下的灵牌，紧紧抱在自己的怀中，伏地哭泣，悲痛不已。

　　她和季平川没有办法讲理，因为这人从来就不会和她讲理，饶是霍宛央再如何费尽心思，磨破嘴皮，他也丝毫不为所动。

　　季平川冷冷看着这一切，看着被他亲手毁掉的这个灵堂，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即日起，你再不是大梁的皇后，不再是朕的皇后，朕现在便废了你，你便一辈子待在含章宫，守着一个牌位度日吧！”

　　季平川说完，再不做停留，也不再去看霍宛央一眼，越过人仍旧伏地哭泣的身形，甩袖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九龙殿，季平川丝毫没有迟疑，没有犹豫，直接提笔写下了废后诏书，盖了大印，连夜派人去含章宫宣读。

　　对她好，她不知道什么叫好，那便索性不再对她好，让她在体会心伤的同时也体会一下在后宫没有帝王恩宠，是多么难的一件事。

　　季平川心中虽然这样去想，但是他也知道，此次废后之举的根本目的也是为了保护她，短时间内给朝堂也有了一个交代。

　　他快抵不住那些压力了，而他又最怕护不住她。

　　说是不好，却还是做着为她好的事，季平川觉得自己对霍宛央可以说是很仁至义尽了，但是真心难换真心，他本是情真，却无处安放。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