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
今日的天气十分阴郁，与昨日的艳阳高照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一间废苑内，霍宛央和南珍、孔兰芝站在里面来回踱着步子，等着王岚颂去带北珠过来，期间三个人谁都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伤心难过，就像是一同商议好的一样，每个人脸上还都有着那么点儿欣喜。
她们不愿在这最后的时刻，还惹北珠伤心难过，她们要让她毫无牵挂的走。
今日是最后一面了，应该笑着道别离，不该哭着说往昔。
不多时，屋内的窗子上投出了两个人行走的影子，屋内三个人都知道人来了，霍宛央快步走到门边，眼睛直直盯着这扇门，等着它被推开。
随着“吱呀”一声，外头的光亮照进了阴暗的屋内，为首的王岚颂带着身后有些蓬发垢面的北珠进了屋子。
“北珠……”霍宛央上前一把握住人双手，原本强自平静的心，在看到人这样狼狈的时候也不免掀起巨浪，唤人的声音也带着哭腔。
“娘娘……”北珠是笑着的，笑得眼眶都红了，她看着人面色很不好，知人昨夜定是为自己担心坏了，再看南珍和孔奶娘，这一夜之间都憔悴苍老了不少。
“贵妃娘娘，您抓紧时间，一会儿老奴来领人。”王岚颂盯着这张和庄懿太后相似的脸嘱咐着这些话，后头最要紧的话，她刻意隐瞒了。
领完人就要去行刑了，陛下念人先前伺候庄懿太后有功，给了人体面，赐了鸩酒。
霍宛央点点头，看着王岚颂走出了屋子，带上了门，这才细细去打量眼前之人。
除了有些蓬头垢面，倒是未见有任何伤口血迹，她在人身上摸了摸，急道：“北珠，有没有人欺负你？他们有没有打骂你？”
北珠摇摇头，激动道：“娘娘放心，陛下早就已经交代过的，没人敢欺负奴婢，也没有人打骂奴婢。”
霍宛央抬手摸着人面颊，笑中含泪道：“坐，我拿了你喜欢吃的栗子糕，还有牛乳茶。”
北珠状似若无其事一般，同人在一旁坐下，笑着问道：“是孔奶娘的手艺吗？奴婢最喜欢吃孔奶娘做的糕点了。”
孔兰芝在一旁一边笑，一边频频点头：“是……是的，牛乳茶是南珍煮的。”
南珍一直没说话，眼睛也一直盯着北珠就没离开过，趁人不注意，悄悄在孔奶娘身后抹着眼泪，听见这句话，赶忙站出来，红着眼睛冲人咧着嘴笑道：“是啊，北珠喜欢喝牛乳茶。”
北珠看着她红肿的眼，笑了笑道：“奴婢还记得，第一次喝牛乳茶，还是喝得娘娘的，后来就喜欢上了牛乳茶的味道。”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起来，霍宛央拿着食盒的手有些发颤，她将盒里的小碟小碗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深吸一口气，笑着说道：“吃吧。”
四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开口提昨夜之事，北珠捏起一块栗子糕，轻轻放在嘴里咬下，甜而不腻的香盈满心间。
“好吃。”说着，她又咬了一口便放下了，与人笑着说道：“该审的今日都已经审完了，因为奴婢交代顺利，也没费什么周折，昨夜叫娘娘为奴婢担心了。”
北珠最先提了这事，霍宛央秀眉颦蹙，目中含泪道：“北珠，你何必要搭上自己呢，我……我会想办法的啊……”
“娘娘，您和奴婢都知道，这巫蛊只要沾上了，向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皇室尤其忌讳，这东西已经出现在千秋殿了，若没有千秋殿的人来出面顶罪，只怕会被有心人继续添油加醋，后果将不堪设想，娘娘固然聪敏，能想到办法，可却脱不开与这巫蛊的关系了。”
她顿了顿，与人继续道：“千秋殿其他人都无足轻重，只有奴婢出面顶下这罪，旁人才可信。”
这样的道理霍宛央当然明白，但是却没有办法接受，她看着北珠，替她理了理散乱的碎发，叹道：“是我不好，没早发现别人的阴谋，叫你为我深受其害……”
“谁也不能未卜先知，娘娘不必为奴婢伤心难过，奴婢能为娘娘挡难，是奴婢的福气呢！”北珠笑着同人说道，脸上没有丝毫难过。
“北珠，我舍不得你啊……”随着这句话说出，两行清泪也滑出了她的眼眶，打落在手背上。
北珠一直强忍着难受，看人落了泪，自己也有些绷不住劲儿了，握着人双手道：“娘娘跟陛下好好的，把公主养大，再生个小皇子，奴婢去的也就值了。”
使劲儿睁着眼，北珠将眼泪生生又憋了回去，继续道：“娘娘别再生陛下的气了，陛下纵然有千万般过错，也都是真心为了娘娘，怕娘娘有事，奴婢知道的，其实娘娘心里很牵挂陛下，就别再怄气了吧……”
霍宛央的眼泪流得更凶了，身后的南珍也开始大颗大颗掉着眼泪，唯一情绪还算稳定的就是孔兰芝了。
见人哭得难过，北珠不忍去看，低头叹了口气道：“娘娘其实不该来看奴婢的，叫人看见，难免又要风言风语，说您也参与巫蛊之事了。”
“我何曾怕过……”霍宛央一把拉住北珠的手：“我一定会找出证据，证明你的清白。”
北珠明白霍宛央的话外之音，她也最怕人有这样的想法：“娘娘！娘娘不要为了奴婢去报仇，奴婢只愿娘娘平安，任何涉险的事娘娘都不要去做！”
见人不予应答，北珠着急再道：“陛下能护娘娘周全的，只要娘娘和陛下一心，不再生嫌隙，旁人也钻不得空子，娘娘您还有公主，一定不要以身犯险啊！”
见人心急如焚，霍宛央不愿再让她担忧，点点头算是应了。
正说着，外头王岚颂敲了敲门栏：“贵妃娘娘，时候差不多了。”
短短一刻钟，只有这短短的一刻钟。
听见这声，霍宛央先愣了愣，然后见着北珠站起身，在她前头跪了下去，异常郑重道：“北珠十分庆幸能伺候娘娘，从幼时与娘娘相识，娘娘待北珠的恩情，即便是今日搭上北珠这条命，也是还不完的”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看着人笑了笑，又继续道：“若来世有缘，北珠还想继续伺候娘娘，娘娘千万要记得北珠啊……”
身后的南珍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上前跪在北珠旁边摇着头哭道：“北珠你别走，北珠，你让我去，我本就不够稳重，耐心不足，伺候不好娘娘的，我笨手笨脚没有用的，你让我去让我去，你留下来……”
北珠捂着嘴，尽量不发出声响，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滚着，她握着南珍的手，哽咽道：“和孔奶娘一起照顾好娘娘和公主。”
说完，她跪着往后退了退，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弯起嘴角，笑容灿烂：“娘娘，保重。”
霍宛央使劲咬着唇，强忍着眼泪汹涌，却根本止不住，她上前一把将北珠紧紧抱在自己怀中，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哭了。
“我衣服脏……你别抱我，脏了你的裙子，再穿出去玩，就不好看了……”
听着这句话，霍宛央再也忍不住压抑着声音，颤抖着身子大哭了起来。
“裙子脏了……脏了就洗，我……我想跟你，跟你一起玩……”
霍宛央抽抽噎噎地接着这句话，泣不成声。
北珠抬手抱着霍宛央哭了好一会儿，尔后忽然站起身，再不看众人一眼，抬脚快步出了屋外。
霍宛央瘫坐在地上，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如被刀绞般疼痛，孔兰芝上前扶着人轻声劝慰道：“娘娘……娘娘我们回去吧，再在这儿待下去，怕是要被人发现了……”
霍宛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怔怔看着北珠方才离开的那扇门，任眼泪往下掉着。
孔兰芝心疼地叹了一声，又添：“娘娘，公主还在殿内等着您呢……”
霍宛央的双眼眨了眨，借着身后孔兰芝的力，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然后顺势拉起了一旁好似快要哭昏过去的南珍，稳了稳情绪，在人肩膀上按了按，给人擦着眼泪说道：“不哭了南珍，我们该回去了，该……回去了。”
又要回到那个让人可怖的地方，入宫以来，她听过最多的消息便是谁谁谁犯了什么什么事，然后被处以什么样的刑罚。
从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离得这样近，这是她入宫以来，折损的第一个人，还是自己那样亲近的人。
再踏出这间屋子的时候，霍宛央的脸上满是坚毅，若不是双眼微微红肿，谁也不知她方才哭过，经历了一场大悲大痛。
屋外的天阴云密布，地面潮湿的很，霍宛央站在廊下，吹着冷风，身上一阵阵地打颤，她伸出手，针织般的雨点落在她的手心里、指尖上，凉凉的，就像哭了好久的泪水一样。
“落雨了……”
喃喃出语，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再没有了知觉。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