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马三才是长渠码头的管事，婚后的小五每天和马三才一同上班，可以晚出早归，日子过得闲适，也没人管。

　　欧阳妮舍不得小五多劳作，让马三才少给他活干，巴不得小五整天和她黏在一起。

　　马三才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地照顾欧阳妮，一直也都有谈着的女友，敢在小五之前结了婚。

　　于是两家人就同住屋檐下，以前四合院内就欧阳妮和马三才两人住，难免有些清冷，如今倒是热闹了起来。从此他们也就过上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和和睦睦，有些在所难免的小摩擦也不伤大雅。

　　而那段时间小五时常发愣，他看着欧阳妮日渐大起的肚子，不知道为什么开心不起来。

　　那么多年的努力，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小五却始终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他脑海里忘不掉已经去世多年的牛爱花，忘不掉江生和江绒，他觉得，所有人都在成长，只有自己像个孩子一样，却又多愁善感。

　　不过小五并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他的沉默寡言，看起来就像是相安无事。

　　马三才的媳妇儿叫陈春桃，上过几年学，为人贤惠，早在几年前的时候就已经和马三才认识了。

　　马三才因为疼欧阳妮所以一直没和陈春桃结婚，好在陈春桃对马三才死心塌地，终于在欧阳妮和小五结婚之前完了婚。

　　有一次小五放班回来，陈春桃告诉小五一个叫江绒的姑娘来找过他，让他明天中午到广和楼见面，江绒来的时候欧阳妮也在家。

　　欧阳妮为此很不高兴，和小五闹别扭，欧阳妮说：“我不希望你跟她再有联系，那时婆婆没过世我不好说什么，但是这个女人对你水性杨花，你要是再跟他有联系，我就不想活了！”

　　小五心中纠结，他很想知道江绒在这时候为什么会联系他，他知道江绒是个不轻易向别人低头的人，她这时候找自己，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就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因此他必须要去。

　　欧阳妮不放心，怎么也不同意小五去，最后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碘着大肚子要跟小五一起去。

　　小五拗不过欧阳妮，于是两人就一同去了浅塘镇的广和楼。

　　那时江绒已经在广和楼的楼上等候多时，她看见小五扶着欧阳妮从楼下走上来，她有些局促地起身，向小五笑了笑，又向旁边的欧阳妮笑了笑。

　　江绒说道：“你们先坐，我让上壶茶。”

　　“不用了江绒。”小五说道：“妮子跟我一起来的，她是我媳妇儿你知道的吧。”

　　江绒说道：“我听大海说了，没来得及参加你们的婚礼很过意不去。”

　　欧阳妮打量着江绒，问道：“你找我男人什么事？”

　　江绒看了一眼小五，欲言又止，小五说道：“妮子不是外人，你有话就直说吧。”

　　江绒说道：“关于我哥的事情，我查到他可能就在上海，但是他好像不愿意见我，我……”

　　“江绒，你醒醒吧，江生已经死了。”小五说道。“他在战场上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你不要再疯下去了好吗？”

　　“不，他没死，之前陈良也亲口告诉过我他没死。”江绒说道。

　　“可陈良他自己都死了，他是个戏疯子。”小五大声说道。“我承认江生是我们这辈子见过最好的人，但是那又怎样，天下的好人多了去了，不可能他是你哥哥他就不能死，就算按照你说的，假如他没死，那他为什么不出现？连他亲妈死了她都不出来看一眼，他明知道家里有个没他就会发疯的妹妹也没回来，你也看到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陈良了，就算江生回来也不是我们认识的江生了，不如不回来。”

　　“他有苦衷的，他是军人，一定是……”

　　“执行秘密任务不得回来？”小五接着江绒的话反问道。“你别傻了，你瞧瞧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你还认得你自己吗，本来我们会在去年年头结婚的，可是你找了个鬼子，他有本事为什么不帮你把江生找到？就算你找到江生又怎样，他是你亲哥，也不可能再回到小时候那样把你捧着惯着，你不觉得这样的行为很可笑吗，就连咱娘临死的时候都因为你而死不瞑目，你省省吧江绒。”

　　江绒哑口无言，她看着小五扶着欧阳妮转身要下楼，终究再说不出话，小五头也没回地说道：“我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妮子就是我的一切，以后我们还是不联系为好，看在咱娘养育我多年的份上，即便联系，也请你不要再提江生，他已经死了。”

　　“可是，可是王伟回来了，他当年不也是死了，为什么他能回来？”江绒小声抽泣，忍不住蹲下来，掩面痛哭起来。

　　那一年的北平在三大改造的结束中结束，北平终日里飘着小雪，有时在夙夜观望时，像是在看一副水墨画。

　　从那以后，江绒就真的没再找过小五，她回了上海，没人再有她的消息。

　　可从那时起，小五就开始反复做起同样一个梦，他梦到江绒哭得撕心裂肺，质问大家为什么都不要她了，还梦到年少时模样的江生来找他玩耍，问他为什么不要江绒了。

　　每次小五想要解释时都会醒来，梦境中的江生永远一脸平静，小五不知道该怎么办，偷偷地让赵大海打听江绒的消息，可江绒就像失踪了一样，杳无音讯。

　　第二年的五月，欧阳妮临盆待即，被连夜送去了医院。

　　但是当天傍晚时，赵大海去医院将小五叫了出去，之后他们就匆匆离开。

　　马三才忙完了活计赶到医院时并未看见小五，欧阳妮在产房里哭得撕心裂肺，生了好久都没生出来，马三才心里担心，想要将长渠有名的产婆接过来，让她看看是怎么回事。

　　那个时代能在医院生产的人家都是富户，马三才的媳妇儿陈桃花也劝马三才不用担心，就算把产婆叫来人家医院也不会让进产房的，更何况北平的医生比产婆要专业，医疗设施干净卫生。

　　马三才只好在产房门口焦急地等待。

　　直到第二天清晨小五匆匆赶来医院时，看见马三才在产房门口大吵大闹，陈桃花哭得眼睛通红。

　　欧阳妮产后大出血止不住，那时医院的血库才刚建设，根本不完善，一次性也没那么多血输给欧阳妮。

　　欧阳妮生的是个儿子，小五看到产床上已经没有呼吸的欧阳妮，神情变得茫然起来。

　　“妮子生产的时候你去哪了？”马三才一巴掌扇在小五的脸上。

　　小五跪在欧阳妮面前，忍不住哽咽。

　　小五这些年早已知道世事无常，生命脆弱，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欧阳妮会因为生产没了命。

　　欧阳妮的遗体下葬之后，因为孩子才刚出生，没奶水，所以都是陈桃花抱到隔壁找邻居家的春姐喂奶。

　　几个月后陈桃花也生产了，经过欧阳妮的事情马三才不敢再把陈桃花送到医院，而是让当地的产婆来接生，生出的也是个儿子。

　　小五的儿子叫马文才，小名豆豆，马三才的儿子叫马文武，小名叫盼盼。

　　之后两个小娃就都归陈桃花喂奶，小五自那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如之前那样活泼好动，工人们也不再拿他开玩笑。

　　两年之后，大跃进运动如火如荼地展开，长渠码头被迫关闭，里面的机器和设施都被砸烂炼钢，之前的渡轮也都报废，京杭运河的旧址算是随着长渠码头的关闭彻底失去作用。

　　小五和马三才都失业在家，好在家底不薄，家里也有不少余粮，家家户户都要响应乡镇大队的号召用土法炼钢，促进工业时代的进步。

　　小五自打欧阳妮死后就时常自己喝闷酒，有时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陈桃花都不敢让豆豆和小五接近。 北平往事：我和三里屯的男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