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北平往事:我和三里屯的男人们

第116章 歪风

  “轰轰烈烈,喜喜欢欢,亲亲热热密密,六亿人民跃进,天崩地裂。一穷二白面貌,要使它几年消失!多益善,看今朝,遍地英雄豪杰。八大煌煌决议,十九字,已将路线总结。鼓足干劲,争赴上游须力!多快更兼好省,更增添,亿吨钢铁。加紧地将社会主义建设!”

  余拔牙读完,竖起拇指对药房周围乘凉的村民扬声说道:“郭沫若先生的诗歌写的真好!”

  “我咋个没听懂,你倒说说看好在哪里。”赵树根说道。

  “你个没读过书的人懂个屁,人家这叫诗歌,叫情怀,叫社会主义现代人文!”余拔牙说道。

  “就你懂,炼钢也没看你出什么力,回头把你药房里那些个钳子镊子都拿来炼了才是正儿八经的事儿。”赵树根说道。

  “你这人说话就没意思了,到底是没读过书的人,我懒得跟你明白。”余拔牙说着,将手里都被报纸递给余小光,说道:“儿子,今儿回去就把这首诗背下来,赶明儿背给我听。”

  “爹,我背不下来。”余小光憨头憨脑地说道。

  “背不下来也要背!”余拔牙说道,有些恼了。

  那时小五正骑着自行车从三里屯儿村头经过,一群人安静下来,见小五车子前梁上带着个小胖墩儿,满心欢喜,可小五却径自骑了过去,连看也没看众人一眼。

  “小五这瘪犊子那么久才回来一次,咋还不理人呢。”一个妇女说道。

  小五之前在屯子里的名声极好,自从欧阳妮死后,他就很少再回屯子里,只是逢年过节需要祭祖的时候才从长渠回来一趟,即便回来也是匆匆而走。

  大伙都知道小五生了个胖娃,这孩子和小五小时候长得一般无二,说话奶声奶气,甚是讨喜。

  有几个村民见小五回来,也就跟着去瞧了一眼,小五将车子扎在门口,将豆豆提下来,看着自家大门被半掀开的样子,皱着眉头,他掏出钥匙将大门打开后,看见院子里一片狼藉,家里的锅碗瓢盆儿一律不见,就连井上的铁栓子也被人扒走了。

  小五在三里屯儿过了那么多年,看过偷鸡摸狗拔蒜苗的,就连牛爱花也怂恿他去偷过鸡蛋,但是他没见过有人到家里摸东西的。

  这家里的一切都是小五留给江绒的,也算是对张秀梅和江生的一个念想,如今连窗户边框都被连根儿卸了下来,小五拉下来脸,走到门口问道:“你们知道是谁来的我家?”

  村民们见小五面色发怒,哪敢多说什么,都摇头不知道。

  小五吼道:“以后谁敢再来我家里拿东西,别怪我弄死他全家!”

  小五的一声吼吓得旁边的豆豆哇哇大哭起来,一群人噤若寒蝉,不明白向来和善的小五怎么突然发这么大脾气,人群中一个孩子看向小五,他在人群后面,指了指一户人家。

  “爸爸。”豆豆哭着喊小五。

  小五一把将豆豆推开,豆豆翻倒在地上直哭,小五则径直走向孩子指向的人家,那是李星的家。

  如今的李星依然还是三里屯儿的生产队队长,而且是负责炼钢指挥的,这屯子里外都搭建了不少土烧的炼钢炉,在哪能搭建,哪不能搭建,要用谁的钢铁,谁的钢铁又能加多少工分,都是由李星说了算。

  沈阿娘那时候听到动静从家里出来,见一群人围在小五家门口,豆豆蹲在地上大哭,连忙上前抱起豆豆,问道:“豆豆怎么了这事,你爸呢?”

  村民们指向李星家的方向,随即就听到一个女人鬼哭狼嚎地叫声:“杀人啦,马小五这畜生杀人啦!”

  沈阿娘抱着豆豆,随众人跑向李星家,正看见李星被小五掐着脖子拎在院子当中,李昊天手里拿着石刀大哭,李星的婆娘则撕扯小五的衣服。

  小五将李星摔在地上说道:“我早就说过让你管教好你的儿子,非逼我打你不行!”

  李星被吓得不敢说话,他的婆娘则骂道:“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家里死绝了,现在要来祸害我们家来了。”

  小五看向李星的婆娘,一拳打在她的脸上,登时打得鼻血直流,捂着脸蹲在地上哭喊起来。

  李昊天手里拎着石刀砍向小五,小五一脚将他踹开,接着上前拎起李星的头发,说道:“我再跟你讲一遍,再不管好你儿子,不要怪我心狠!”

  小五说完,进了李星家的堂屋,将一众东西砸烂,接着才离开。

  村民们议论纷纷,在小五离开后不久,李星家就传来李昊天被打的惨叫声,李星说道:“让你不要惹这个阎王你非不听,拿谁家的东西不好非要拿他家的!”

  沈阿娘留小五在家吃饭也没留住,那时赵大海不在家,到镇上的工厂上班去了。

  自从两年前欧阳妮死后,小五整天喝得不省人事,赵大海去找了几次小五也都冲他发火。

  欧阳妮临盆的那天晚上小五之所以离开,就是因为赵大海前来找他,说江绒出事了。

  江绒那年被她的男朋友山佐甩了,去岛国的梦想破裂,她本意是想到了大阪之后再慢慢寻找江生的下落,可没想到山佐将她抛弃带着另一个人回了国。

  江绒那时早已将腹中的孩子打掉,她依稀记得小五带着欧阳妮到广和楼看着她时犹如盯着怪物一样的眼神,让她局促不安,让她灰心失望。

  江绒没脸再回三里屯,尽管那里埋葬着江正阳和张秀梅,那里埋着疼爱她惯着她的老江,不过同样被埋藏的,还有她从小到大最温暖的记忆,每每想起,心痛难忍。

  于是在彷徨无助的傍晚,江绒看着天边的夕阳,用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她看着自己皮肤血管中流出的鲜艳的红色,像一条小河,像江生当年彷徨无助地哭喊时,从眼眶中汹涌而出的眼泪。

  小五随着赵大海跑到浅塘镇医院的时候,看见病房上的江绒憔悴极了。

  她不再有当年的活泼好动,不再那么花枝招展,她的头发凌乱,面容苍白,那一刻,小五突然觉得江绒像极了张秀梅。

  张秀梅这一生都在抉择中挣扎,弄得众叛亲离,她好不容易将江绒抚养长大,好的都留给江绒,就是希望江绒作为她的生命延续,可以走出她的命运。

  张秀梅临死前的诅咒实际上就是想让小五以为,她是在向着他的而已,可这世上没人比张秀梅再疼江绒,她希望江绒过得好,不要像自己一样一辈子活在内疚自责的悔恨中,她想要以儿子的名义留住小五,让小五无论如何也要看在她的面子上照顾好江绒,可到头来,江绒失魂落魄地躺在床上,还是摆脱不了她的命运。

  小五给三路屯的房子换了一扇新门,换了把大锁,之后也就很少回三里屯了。

  这两年来,小五没再打听江绒过得怎样,江绒也没再小五面前出现过,赵大海没找小五,自然也没告诉小五关于江绒的一切。

  小五的性子烈,对于一些新时代新政策的安排有很多不满,自然很难和一些斗鸡走狗的人相处融洽,他一个人能干十个人的活,可工分制和大跃进下集体大锅饭的生活,十个人也顶不上原先一个人。

  那些宣传着一个萝卜一吨沉的标语满天飞,实际上地里别说是萝卜,连萝卜秧都看不到一根,小五看着几车的化肥从生产队运来,直接被埋在了地头的土坑里,他无力多说什么,一切就破罐子破摔吧,只要饿不死他和豆豆就行。

  在长渠生活的那段时间,和众人一样炼钢吃大锅饭,豆豆生得可爱,每天也都能吃得满嘴流油。

  小五想,这个时代要完了。

  小五从三里屯离开的第二天早晨,余小光拿着报纸,背诵郭沫若歌颂大跃进的诗歌《声声快》,他在药房门口杵了半天,余拔牙从药房里出来,问道:“你怎么不背了?”

  余小光指着报纸说道:“爹你看这句,加紧地将社会主义建设,‘社会’这两个字印歪啦!”

  余拔牙愣了一下,看着报纸上的斑驳的油墨,半晌才说道:“这个社会本来就歪了。” 北平往事:我和三里屯的男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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